唐芊芊一声清喝,唐节便愣了一下。
“放他们过关?”他急道:“若让这些人回到楚京,回头楚京还怎么打?”
“那你拦得住吗?”唐芊芊问道。
“那也不能……”
唐节话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没多久前才夸口要放王笑入关,便道:“你不劝降他?”
“他做事自有主张,劝也无用。”唐芊芊淡淡应了一句,又道:“他们从辽东归来,是风头正劲之时,你若要拦他们,打起来双方都有损失,传出又落人口实。或者他们绕道入关,依此时我们手上的兵力也守不住长城所有关隘,不如卖个人情。”
“那王笑……”
“父皇如今正在和楚朝和谈,要钱粮要封爵,你今天和楚军打一仗,若是输了,父皇比要怪你。你领的军令既非守长城,也非攻楚京,而是押送钱粮回居庸关。此战赢了无功,败了有过,白白折损你老营人马。要怎么做,你自己看吧。”
唐芊芊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走下城关。
唐中元在与楚朝和谈之事,唐节也打探到了,心里并不当一回事。
但他知道唐芊芊的眼线得到的消息定必更详细,此时听来显然是和谈颇有进展。
——“难不成这楚朝真能给钱粮,承认我瑞朝正统之名?嘁……”
唐节冷笑一声,心中虽还有不甘,却知道还是集中兵力守粮车要紧,只好又领兵退下古北口这段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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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楚骑小心翼翼穿过长城关隘,并未见到有埋伏。
队伍中秦山渠松一口气,转头望山下望去,只见官道上尽是一辆辆粮车远远排开,瑞军守备森严。
“大哥,唐贼在运粮。”
秦山海回头看了一眼,道:“抢不了的,走吧。”
双方兵马互相戒备着,缓缓分开。直到离开瑞军的攻击范围,八千骑兵才调转马头,提速奔起来。
秦小竺行在军中,才转过一道山坳,忽听有士卒喊道:“后面有人在追。”
秦小竺回头看去,果然见数骑从瑞军中奔出来,向自己这边飞快奔来。
“卑职去将他们杀了?”
“不用,”秦小竺喊道,“我认得他们。”
她便放缓马速,调头向那几骑跑去。
两边近了,隔着五十步,扯着缰绳便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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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唐芊芊只看到楚旗,便知道王笑不在这支人里面。
王笑若在,不会不想办法递消息给自己。
而如今楚军归来,他却不在其中,唐芊芊不用猜便知道不好。
她看到秦小竺,便下了关城,故意避得远远的。
因为她不想去打听,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每天等着……
她唐芊芊自有她的理智、坚定,万事不萦于心。
——我在等王笑,楚军回来不回来与我何关,不必去理会他们……
但当楚军越奔越远,她忽然还是策马冲了过来。
此时看着秦小竺,唐芊芊想要像以前那样云淡风轻地笑一笑,悠悠然地打一个招呼。
但,笑不出来。
她开口,千言万语只有三个字。
“他人呢?”
秦小竺微微昂起头,有些傲然的样子。
她很想回答唐芊芊一句“我不告诉你”。
但看着唐芊芊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却说道:“我从北边突围,他从南边突围,应该已经快回来了。”
“真的?”
“爱信不信。”
“他向南突围?那是走山海关还是乘船回来?乘船的话是到天津还是到登莱?”
“我哪知道。”秦小竺应道,“我要是知道,那还能是机密吗?”
她瞪了唐芊芊一眼,又道:“你别再跟来了,再跟我打死你。”
说罢,秦小竺拨马便走。
她回程这一路都没哭过,但不知为何,此事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身后,唐芊芊还是驻马不动。
秦小竺忽然回头喊道:“唐芊芊,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自己想着想着有点想哭,便打算安慰唐芊芊一句,没想到一开口却是把心里的实话出来,自觉有些丢脸,一挥马鞭跑得更快。
却听唐芊芊在身后应道:“秦小竺,你也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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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唐节将钱粮运回居庸关,又把王笑带楚骑入关之事报于唐中元。
他本以为会受到一顿叱责,没想到唐中元只是沉吟了一句“王笑回来了?”便将他挥退下去。
唐节从唐中元行辕退出来,一路走到居庸关城门附近,忽听有人大呼道:“这都是民脂民膏、民脂民膏……”
唐节眉头一皱,向争吵处走去。便见一人身着楚朝官服,浑身上下带着不怒自威的官气,正神情忿忿地指着自己的粮车,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呵,楚朝的官跑到老子这里指手划脚,这事到是新鲜。”
唐节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把提起那个像鹌鹑一样的楚官,道:“离我的粮车远点。”
他知道这是跑来和谈的楚朝礼部官员,也懒得理他,便打算让士卒将其带走,没想到对方却是又吼起来。
“你的粮车?!蓟镇百姓惨遭建奴屠戮,你们却拿了这些钱粮养兵打仗,天理何在?!”
“不然呢?”唐节好气又好笑,道:“我烧了这些祭奠他们?”
那楚官还要回答,唐节手便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笑道:“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楚朝,老子随时弄死你。”
“我不怕死!”
“我管你怕不怕死,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也不见唐节如何动手,随手一挥,便将那楚官丢得老远,摔得四仰八叉。
却见那边使团中又跑出一个少年一个青年,扶起那楚官。
“罗德元,你没事吧?”
那少年问了一句,手一指唐节便喊道:“你怎么能……”
他定眼一看,见唐节杀气凛然,话到嘴边却是:“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唐节哂笑一声,泛起一丝好笑的表情,讥道:“小崽子,你的门牙呢?”
王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被人打掉了。”
他气势比唐节差了太多,不敢相争,缩了缩脑袋便继续扶罗德元。
罗德元却是梗着脖了非要冲过去和唐节理论,王珰与岑兆贤只好死死抱住他。
“哎哟,你何必呢?在人家的地头上,忍一下都不行吗?”
“老罗,别这么嚣张,会害死我们的……”
唐节看着楚朝使团当中这几个人都不太像话,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有些奇怪地想着,就这几个蠢材,父皇与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唐节也明白,唐中元表面上与楚朝和谈,实则是在等吴阎王的南路大军。
这次东征,唐中元自领一路人马,以唐节为先锋,过山西、破宣大、占居庸关、攻京城;吴阎王领一路人马,由孟九监军,绕过太行,布兵河南、山东,劫断楚帝南逃道路,再与东路大军合围京城。
东路大军早都到了,吴阎王的南路大军攻城掠地,却迟迟不来合围。
但来得再迟,终归也是要到的。
楚朝要和谈,但若是拿不出足够的筹码也无用。等南路大军一到,这京城便是囊中之物……
唐节想着这些,也懒得再理会楚朝使团,自向关城上走去。
不多时,却见几骑信使飞马向居庸关奔来,入关后便急向唐中元行辕奔去。
唐节见他们行色匆匆,知是有要紧军情,便拦下其中一人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报三殿下。吴大帅领南路大军攻河间府,遭山东楚军袭掠,吴大帅……大败了。”那斥候低声禀报道。
唐节一愣。
吴阎王败了?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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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中,唐中元翻看着战报,目光中透露着沉思。
楚军登州营、即墨营战力勉勉强强,但不可能击败吴阎王的,何况还有孟九在……
“具体战况如何?”
“楚军步卒五万余人,并不止登州营、即墨营,还有……锦州步卒。”
“锦州兵?”
“是,其中一员将领自称秦玄炳,很是凶悍,与吴大帅两位义子搦战,斩两位小将军后又直扑吴大帅中军……”
“当时吴大帅已中了楚军的奸计,好在有孟军师解围,否则只怕大军危矣……”
唐中元沉默片刻,又问道:“对方是何人统兵?”
“称是……楚兵部尚书、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军务的督师姚文华。”
“姚文华?锦州兵?”
唐中元再一思量,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名来。
王笑回来了?那是从古北口回来的、还是从登莱回来的?
“去,把楚朝使节提来。”
“是。”
“朕不要见那个蠢货,只须把姓王的那小子提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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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珰进了行辕,又偷偷打量了四周一眼。
在他看来,唐中元也不怎么有钱,浑身上下也就那幅金甲还有些份量,可是上面雕的金龙也不怎么精致,比不得京中大匠的手艺。
当然,论威风气,五百个王珰加在一起也不比上唐中元一个手指头,王珰便低着头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喘。
“你是王家子弟?”唐中元问道。
“是。”
王珰应了一句,又怕因自己态度不好被对方砍了,又补充道:“是……是这样的。”
“王珍、王珠、王笑三人皆是你的兄弟?”唐中元又问道。
王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他却不知唐中元的意思是——朕已经知道王珍在京城、王珠在山东、王笑在辽东所做的一切。
“是这样的。”王珰应道:“我比珍大哥、珠二哥小,比笑哥儿年长一点点……一点点。”
语气态度极是恭顺。
唐中元皱了皱眉,他并不是想听这些。又问道:“王笑回来了?”
“啊?”王珰惊呼一声,“是吗?”
“是朕在问你。”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唐中元不耐烦起来,道:“你来和谈,是代表楚朝、还是代表王家?”
这下确实是有些难倒王珰了。
他偷偷抬眼,想瞥一眼唐中元,目光才看到唐中元的胡子,心中就是一凛,俯下身不敢说话。
这可怎么办呢?眼前这情况,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王珰心中害怕,想了好久,只觉堂上的气氛越来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那个……我……我能不能修书一封,问……问问我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