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便这样在秦家安顿下来。
打仗这种事,不是他跟秦成业说一句“我们上去干”,便能冲出去干的。双方都在互相了解、互相试探,寻求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条路。
秦成业一方面试探着王笑,另一方面也试图打探清廷的动静、八旗军的动向。
王笑每日厮混在营地里,衣袍越来越脏,脸上的稚弱之气也一点一点褪下去,也稍稍有了些小身手。
他对秦家每一个人都很亲近,对关宁铁骑中的将领也很亲厚,似乎忘了自己是个侯爵,要融入这些军中糙汉。
日子在这种戎马生活中一天天过着,有时候到了夜里,王笑会和秦小竺悄悄爬到营地里高高的草料堆上呆着。
白日里王笑慢慢变得像一个将军,但每到这时候,他和秦小竺便会像两个乡间的野孩子。
有时候他会让秦小竺帮自己按一下酸痛的胳膊,有时候就只是漫不经意地闲聊着。
两人聊的话题既有阵战经验,也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也会说起京城那些旧事。
王笑会想念唐芊芊、缨儿、钱朵朵、淳宁……当然,他也会想王家的人,比如两个兄长。
他甚至还有一些挂念自己便宜老丈人——“也不知道父皇他累病了没有,每天要批那么多折子。”
而想到王珍时,他每每都要念叨一句:“大哥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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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珍并不记得欠王笑一百两的事。
那不过是一点零碎钱……
正月十三,元宵节未到,王珍已准备出京一趟。
威风寨的山贼在京畿之地叛乱,朝廷派神机营前往平叛。王珍几方运作,终于让自己跻身为杜正和的慕僚之列。
锦衣卫已打听出王珰正在铁豹子军中,王珍必须在‘王家子弟参与造反’这件事被人发现之前,带回王珰……
出发前,陶文君替他收拾着行李,有些抱怨道:“年节还未过完,你便要离京,莫不是在外面有了新相好?”
王珍苦笑,他并未将王珰的去向透露,便摇了摇头,只是道:“我真是与杜将军一同去平叛。”
陶文君面上忧色更重,道:“人家当官都是为了挣钱,偏我们王家为了这点官位,往里面填银子不说,如今还得干这么危险的差使?”
她说罢,又碎碎念道:“我表舅当到尚书,好歹还贪了些银子回来。我们家呢?酒也不卖了,捐银子换了虚阶回来,现在到好,还要你到战场上?”
王珍摆了摆手,笑道:“对付一些草寇罢了,趁机沾点功劳回来。”
“草寇?我听说那铁豹子可是快把真定府打下来了,你非去与这种凶徒照面……”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王珍正色道:“草寇聚众而起,往往一开始声势浩大、催枯拉朽。其实是因我楚朝地方卫所糜烂,走投无路的贫民奋起抢掠,但他们也只有这一时的势。你现在听闻他聚起十几万人,其实不过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民众。等他们攻坚城不下,从贼的百姓倦了,这势也就散了。”
“总而言之,等杜正和神机营一至,铁豹子一击必溃。”
陶文君见他说得郑重,稍稍放下心来,又问道:“真的?”
“真的。”王珍点点头,叹道:“只是这一闹,又是死人无算,留下遍地狼藉。保定、真定两府今年的春耕怕是又毁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那许多,总之你得好好回来。”陶文君将衣服往包袱里一放,交待道。
王珍便道:“二弟在山东已安排妥当了,你在家中也收拾收拾,等我回来就把家小带过去。”
“真要去?”
“嗯。你娘家人也知会一声,今年京里不安生。”
“那爹怎么办?他可是死活不去。”
“爹最后再走吧,等有变故,三弟会带他走。”
陶文君四下一瞧,压低声音道:“我听了风声,说是唐逆开了年就要东征,京里人心惶惶……但陛下已发了旨,私自逃京可是死罪。”
“我自有安排,你收拾着。”
陶文君点点头,咬了咬唇又低声道:“还有件事……家里……没银子了。”
王珍一愣。
“生意许久没做,一大家子的开销又还在,过了这年节……”
王珍便笑了笑,从怀里掏了个令牌出来,交在陶文君手里,道:“早知道你不容易,倒没想到你撑到现在才开口。要多少银子,你派人到京郊产业园支取便是。”
“这,是三弟的产业啊?”
王珍难得有些玩笑般道:“他长大了,也该开始拿些银子补贴家用了。”
这一句话哄得他老婆很有些开心。
王珍便又交待道:“如今我出了京,娘子你大可去京郊产业园看看,空了帮忙管管。”
“我?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成吗?”
“娘子曾说过我有商才,但在我看来,你比我有商才……”
这一举动看似随意,王珍却是做过考虑的。
如今傅青主不在,京郊产业园落在王珍手上打理,但他书生性格,其实不爱管这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多,早有心找人管着。
陶文君从小出身商贾,这些年在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有些急功近利。
但自从她被骗了二万两银子之后,反而好了很多……
王珍交待过家中诸事,出了门,一路进了神机营。
半日之后,杜正和一声令下,神机营缓缓南下,开拨真定府。
~~
次日,两个书生在王家门前求见王珍,扑了个空。
这两人却是胡敬事与孙知新。
他们决意启蒙思想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在京城的阮康平。
阮康平亦是‘永平四秀’之一,甚至是四人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少年时便得卢正初青眼看中,收为弟子。
在胡敬事、孙知新想来,阮康平必定能接受自己的主张……没想到的是,阮康平拒绝了。
阮康平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卢公新丧,丁曲又卖师叛国,我万念俱灰,对此事我实在提不起兴趣。”
胡敬事当时便有些急,道:“你继承卢公衣钵,自该想着振兴家国,何况我们的思念与儒家圣人思想其实是相融的,子曰‘有教无类’,这与开民智……”
孙知新却是不待胡敬事说完,便将他拉了出来。
“孙兄,你为何拉着我?”
“看不出来吗?什么万念俱灰?你没见他脚底下崭新的官靴?你与他大谈其道,人家只是在敷衍你,半句真心话不与你说。”
“可是,我们是特地来找他的啊。”
孙知新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我们是来找志同道合之士。道不同不相为谋,走吧。”
胡敬事一愣,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孙知新离开。
走时他回望了一眼卢正初的宅邸,想不通一个为国身死的老臣,是如何将一个曾经满腔热血的青年教导成最后这个样子?
但对于阮康平而言,这整个京城、整个天下,都已是他的老师。
他站在卢正初平时常站的小楼上,看着昔日两个好友的背景,摇了摇头,自语道:“你们居然被王笑那种小人骗得团团转,太让我失望了……”
之后几天,胡、孙二人在京中联络了许多书生,却接连碰壁,最后还被锦衣卫捉了起来。
好在小柴禾打听出他们是被王笑本人蛊惑了这种奇奇怪怪的主张,便又将人放了。
这件事之后,便有一个名叫罗德元的户部官员慕名跑来找他们,与他们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罗德元对他们的主张既有接受,又有排斥,最后似乎陷入了某种迷茫,于是指点他们去找一位‘从心斋的主人’。
孙知新又不像罗德元那么傻,顺着从心斋轻易便打听到了王珍。
事实上,从心斋的主人是王珍,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只有罗德元不知道。
胡敬事与孙知新便跑来王家拜会,没想到却被告知王珍已随神机营南下平乱。
胡敬事愈发失落,便问道:“百姓对我们的说法不感兴趣,读书人又讥讽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去真定。”孙知新目光愈发坚定,道:“我一直奇怪怀远侯年纪轻轻,如何能有那样的见地?如今想来,必是受这位‘从心斋主’的教导,我们应该去找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