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三人离开巍峨的十荒山,一路朝附近的晋阳城走去。
山里住了多日,蚊虫叮咬,环境原始,难免灰头土脸,总得找个地方休沐一番。
路上人迹罕至,烈日似乎要将大地烤化,偶尔可以见到曝尸荒野的灾民,想逃到大山里找食物,半路上便饿死了。
经过几个村庄,也全都变成了无人的死村落。
直至走上官道才见着人烟。
每一个逃荒的灾民都面色如土,驼背前行,神色麻木,不少人带着病气,时日无多。
偶尔也能遇到世家权贵的车队,几百位彪形壮汉护着粮车,但凡有哪个百姓敢多看一眼,立时抽刀恐吓。
三人往前行了十里,道路慢慢难行起来,逃荒的灾民越来越密集,形成庞大队伍,与他们所去的晋阳城相反而行。
越是走到后面的流民,面色越不堪,树根、兽皮、虫蝇,什么都吃,身子摇摇晃晃,不少人倒下后便没了声息。
“这些人要去哪?”
张武站在路边,衣服多日没洗,沾满灰土,但与这些饥民相比,却光鲜得泾渭分明。
马六皱眉说道:
“看这些灾民的方向,应该是要南下,南方多水,有几条大河,总不至于渴死人。”
“这么个干旱法,只怕洛水也是深不盈尺,那几条大河也得竭涸。”
老和尚面色凝重说道:
“晋阳城就在几十里外,必定已成了空城,这些流民一过,什么都不会剩下。”
马六缓缓点头应道:
“这场大旱殃及三十多郡,饿殍载道,人相食已是常态,即便大坤王朝最鼎盛的年代,也未必能度过这一关,而今内忧外患,我们都没给萧氏皇族添乱,躲得远远的,朝廷八成还是顶不住这场灾难,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张武蹙着眉头说道:
“看这队伍,应该有近七八万人。”
在他眼里,这些灾民全都印堂发黑,死气缠身。
老天再不下雨,这七八万人不等赶到南方,便会成为累累白骨,横尸路边。
面对天灾,人类实在太过渺小。
“嗯?”
突然张武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姑娘躲在树后,身上脸上满是污迹,赤着脚,连鞋子都没有,脚底板磨出血,与泥土沾在一起,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包袱咽口水。
张武怔了怔。
包里有不少红枣和野果,都是上路前从药田里摘下来的,方便渴了吃。
这小姑娘鼻子很灵,闻到了新鲜果子的味道。
尽管这些灾民很可怜,但张武没有圣母心,一旦把吃的拿出来,不知多少人会扑上来哄抢。
他正欲收回视线,却目光一凝。
在小姑娘身后,有几个骨瘦如柴的饥民,杵着木棍,也在咽口水,眼睛都在发绿。
但他们看得不是张武,而是这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在永昌城时,四肢健全是一种罪。
而今大灾之年,小孩子细皮嫩肉也成了罪过。
人世有很多不平,弱小是原罪,像“穷病”一样没法治,张武不想多管闲事,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
“我们走吧,绕开这些灾民,再找个城池休息。”
“好。”
马六和老和尚点头,准备上路。
但忽然,有人轻轻拽了拽张武的裤脚,可怜而稚嫩的声音传来:
“大叔叔,求求你,可以给我一颗果子吗?”
张武闻声低头看去,迎上小女孩哀求的,怯怯的眼神,不由眉心拧成一团。
“大叔叔,我可以用东西和你换。”
小女孩拘谨的从破烂小衣兜里拿出一粒碎银,双手高高捧起递过来。
她年龄还小,不清楚钱是什么,但知道这东西有价值。
路上许多灾民都闻声看过来,停下脚步,静静注视着这边。
张武眉头皱得更紧,这时老和尚出声问道:
“小姑娘,你家父母呢?”
“阿母……”
小女孩抿着发白的嘴唇,倔强忍着泪水嘟囔道:
“阿母走了……阿爹为了保护我,被……被坏人砸死了。”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老和尚愁眉不展,慈悲心发作,跟张武借了两颗果子,蹲下身给到小姑娘手里说道:
“你就在这里吃,不然别人会抢。”
小女孩无比感激的道了一声谢,却不自己吃,在老和尚愣神间,转身跑向远处。
光秃秃的树下,有个老人倒在地上,瘦得皮包骨头,皮肤沧桑似树皮一般,已是断了气。
“万爷爷,你快吃。”
小女孩把两颗果子塞进老人嘴里,却不见咀嚼,也不见讲话,连忙惊慌摇动老人的尸体,眼里噙满泪水喊道:
“万爷爷,你快醒醒……”
“我们有吃的了。”
“万爷爷你不要丢下我……”
令人心酸的哭声在路边回荡,小姑娘委屈的抹着眼泪,拼命摇晃着老人的身体。
这一下,张武终于动容。
可路边的灾民们只是静静看着,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到仿佛没有了人类的感情。
一路上,这样的场景太多,已让人们心如铁石,唯一驱动他们赶路的理由,也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唉。”
马六一声长叹。
老和尚也是低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再抬头时,四面八方已有不少灾民围过来,大部分人死死盯着张武的包袱,还有几人盯着小姑娘,什么礼义廉耻早已抛在脑后,他们只想吃饱,只想活着。
“放肆!”
老和尚金刚怒目一声冷喝,如晴天炸雷,脚下一跺,地面咔嚓裂开个蛛网大裂缝,蔓延出四五丈,沙尘翻飞,碎石四射。
等人们再看时,他已将小女孩抱起。
“走。”
老和尚低喝一声,三人齐齐运转功力消失在路边。
这些灾民已与僵尸无异,虎视眈眈,只要能吃一口食物,死了也值。
……
跑出数十里,远离人烟,张武他们才停在一座山峰的背阴面。
老和尚把包袱里的果子拿出来,叮嘱小姑娘慢慢吃,不要噎着。
看着这孩子一边悲哭,一边喊爷爷,又一边狼吞虎咽的样子,张武心情有些郁结。
六叔也是情绪低落,长吁短叹。
若是人祸,还能骂几句出口郁气,哪天犯到自己手上,定要令其好看。
但老天发怒,你真是有气没地方撒。
老和尚面色疾苦说道:
“大灾大难,人命如草芥,相比之下,人祸着实不算什么。”
马六颔首应同,抬头看着令人昏昏沉沉的烈日,叹息道:
“这鬼天气,若是我等有神明之力,可以呼风唤雨便好了。”
张武一怔,福至心灵,指着远方的两座山岳说道:
“师兄你看,那两座山中间,应该是峡谷吧?”
老和尚点头。
“官道在两山之间穿过,那里已算是深山莽林了,路边有不少树木,应该够这些灾民啃一阵子。”
张武双眸闪烁精光问道:
“师兄,要不我们玩一把大的,试试呼风唤雨?”
“哦?”
释菩提眼神明亮起来。
“你的大禹步我钻研过,练至极处,脚踏九宫八卦,可以牵动天地大势,若以自身为风水阵眼,引起大山感应,确有几率呼风唤雨。”
“不妨我们一试?”
“善!”
老和尚声音洪亮,气势高昂。
“不过此时烈日高照,人力不能逆天,还需等到天黑,云气升腾,才可行云布雨。”
……
是夜,明月高悬,依旧燥热。
峡谷间的官道上,吃过树皮树叶的灾民们胡乱躺了一地,分不清是尸体还是活人。
即便亲人死了,家眷也只是悲伤,哭不出来。
多日的暴晒早已抽干他们体内的水分,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如丧尸。
渐渐的夜深了,山中多了些湿气,夜空中也飘起云朵,掩映着圆圆的月亮。
峡谷左右两侧的千丈山岳上,孤峰绝骛,云雾缭绕,张武与释菩提各站一山,大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像是要乘风破空而去。
待到月上中天,两人在山顶上同时练起拳法,龙吟虎啸之声连绵不绝,一道道气劲似雷鸣震荡,推动云雾向峡谷中心飘去。
待到云气汇聚,张武高大雄武的身躯自山顶俯冲而下,施展大禹步,似天尊神人踏罡步斗,庞大声势引得大山里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宛若天空中雷声阵阵。
山川影响着气候,似秦岭山脉分割南北。
而人可以影响山川,只需力量足够,便可牵动风云大气。
张武飞奔在峡谷中,似狂猛巨神长啸连连,引得群山有感,纷纷回应。
他的啸声冲霄而上,与回荡在群山中的轰隆声激烈碰撞,导致空中云气激荡,不多时便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轰咔——”
大雨倾盆而下,雨帘如幕,笼罩了峡谷。
无数的流民难以置信站起,呆呆仰望着天空,双手接住身前的雨水,喝够了,发狂般在雨中狂欢起来。
许多麻木的眼神,有了光彩。
许多绝望的灾民,一边张口对着天空痛饮,一边痛哭流涕。
更多的人则跪在地上,奋力磕头。
“我们活了。”
“苍天有眼。”
张武重新爬上大山一侧,叉腰喘着粗气。
望着下方的大雨,忍不住畅快大笑,豪情万丈,心头郁气尽去。
修炼这么多年,总算他爷爷的有了些神仙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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