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大门

讲武堂安静了下来。看書菈

再过数息,陆深方才开口说道:

「我大致猜到了。」

他的语气仍旧没有太大起伏,说话时也并没去看许谦,而是望着不远处闭拢的大门。

那门扇包角的铁皮已然生锈,门缝也比去年更大了些,益发显得破旧。

然而无论如何,这门眼下还是关着的。虽然关得不那么严实,一些地方也磨损得厉害。

或许,正因为这门已然老朽,于是,有人想从里面打开它,还有人在外面拼命地推动它。

但不管怎样,至少此时、此地,在这个寻常的秋天的清晨,这大门依旧牢牢地闭阖着,门内的一切,也依旧在它的庇护之下。再是艰难困厄,大多数人也总算还有一处立锥之地。

「联调司在,长锋营便在。」许谦突兀地开了口,似是在解释,又像在自辩。

一面说话,他一面将两只肥大的手掌摊放在膝前,心里在想,他已经尽可能地把话摊开了说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他相信陆深会懂,也会体谅。

「这是官家的意思么?」

陆深从门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许谦。

那是剥离了一切情绪的神态语气,显示出的,亦是标准的下属对上官的礼仪。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陛下同意了。」许谦并不以为意,手捋胡须,神态很是怡然。

看得出,他的心情相当不错,即便人坐着,也有股子意气风发之感,瞧来倒是比方才那慷慨陈词的模样更真实些。

陆深静默了片刻,缓缓地道:「陛下还是选了金国。」

事实上,打从看到许谦的那一刻起,这念头便已隐隐地浮现在了脑海,可他却始终拒绝这样去想,以为那只是错觉而已。

如今他才知晓,他的确是生出了错觉,且,错到了十万八千里外,错得荒谬而又可笑。

「是。陛下便是这个意思。」

许谦像是惋惜、又像是赞许地瞅了瞅陆深,叹道:「你果然机敏,与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陆深面无表情地坐着,就像没听见。

许谦却仿佛沉浸在了曾经的过往之中,面上的神情又变得柔和起来,目注着面前已故同僚唯一的幼子,温言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过不去那道坎儿。莫说你,我这心里又能好受?我不也是活活憋着一口闷气?」

他仰天长叹,面上满是无奈之色,一腔壮志无从抒发之态,喟然道:「只是,你我皆为宋臣,自当以国家为重、以大局为先。

如今西边战事胶着,粮草吃紧,辽狗正等着从大宋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在这个关头,任你有甚么仇、甚么恨,都须得放下,先把眼前这道难关过了再说。」

仿佛怕陆深听不进去,他又加重语气、近乎于劝导地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臣子,陛下向来都很爱惜于你,你自个儿也要争口气,莫要辜负了陛下的爱重。」

这番话显然绝非表面看来那样简单,内中隐含着更深的意思。

然而,陆深的淡然一如既往,那双漆黑的眼瞳有若冰渊,沉冷透骨,令人望之生寒。

他垂着双眼道:「下官还要再请问许侍制一声,金国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朝地面勾了勾唇,仿佛在笑:「总不会他们空口白话地就与大宋结盟吧?以金人的秉性,大宋不让出几座城池来,他们是绝不会答应做这笔蚀本买卖的。」

「你啊——」许谦摇了摇头,大度地微笑起来,并不与这个年轻人多作计较,只用着轻松的口吻道:

「前些

时候的金国密报,还是你亲手交予我的,怎地你却不记得了?金国老皇病危,太子与六皇子各立山头,斗得正凶,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谈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他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抚了抚衣袖:「金国秘使不日就会抵京,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再看了陆深一眼,他便迈步走向讲武堂的大门,宽阔的背影被窗格透出的一道道晨光割裂,盘曲在泥地上,蜿蜒如蛇。

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因逆着光,并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那张脸上只有一片的暗影,模糊得有些遥远。

「自即刻起,长锋营在金国的所有行动立即停止,人手要在三个月内尽数撤回。以后,长锋营的目标只有一个——辽国。」

他抬手指了指陆深背后的条案:「本官已经把公文放在案上了,你自己看罢。」

他转身走到门前,伸手抓住已然生锈的门栓,忽地又道:「你的调令下晌便会到。」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陆深接到调令时,已经是在两天之后了。

许谦突如其来的那次巡视,就像是联调司这个迟缓的衙司突然睁开了一只眼。

你以为它是睡醒了,但那只是偶尔的惊梦而已,很快它便又重新陷入了沉睡,而陆深这迟了两日才接到的调令,便是它依旧昏昏欲睡的证明。

事实表明,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形下,联调司与大宋其他那些可有可无的衙司一样,形同虚设,办事效率亦低下得可怕。

「咱们……以后……改……查案了?」

长锋营校场空地,营正萧放勉力完成了石锁的最后一举,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每隔数日,这位长锋营的最高营官便会来校场活动手脚,今日亦不例外。

陆深玄衣箭袖、手挽长刀,肃立在一旁,沉声道:「是,萧营正。下官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营正的估计还得再等几天。」

长锋营正营官为从五品,实职比陆深大了半阶,但其寄禄官却与陆深一样,亦是从五品,为延福宫使。

延福宫使乃是正正经经的班官,细论起来,却是比横班出身的许谦地位还更高些。

不过,大宋官制素来繁琐,从立国至今一变再变,当年联调司两位司使真正掌权时,又比中书省几位宰执、副相之属更有权势,是以也没人来拿这班官横班之类的寄禄官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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