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甘和阿兰离开沧海书铺就去了牙行,今天她出门另一个目的就是买几个下人回去。
井文松两个马上要开始上课了,甜品铺子人手更不够了,每天还要照顾家里,孙小娟和香巧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必须添置人手了。
这时代可没有专利之说,律法也不公正,干活的人要是别有居心把制作甜品的法子给盗了,她们可是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雇人干活不放心,还是买下人最保险。
井甘去的是官牙,下人的身份经历更清晰保险些。
进了牙行的门便有牙子热情地迎上来,见来人是坐着轮椅的少女和一个看不见的少年,先是惊讶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快速在井甘身上扫过,很快反应过来询问他们需要买什么。
井甘说了想要买奴仆,牙子立马叫了牙行里专门负责卖买奴仆的人牙子来。
负责招待他们的是个中年男人,显然比方才那人见过世面,客气地询问着客人的需求,目光没有在两人身上乱看一下。
“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两个手脚麻利的女人。”
要求很明确。
人牙子把他们请到一个安静的屋子落座,上了茶水,很快就带了一拨人来。
女人两排,男人一排,全都微垂着脑袋,每个人面上都展现出对未知未来的畏怯和忐忑。
这些人被带来前显然都经过整理,虽然穿着破烂,手脸却都干干净净,只有第二排靠边的一个年轻女子脸上黑黢黢的。
她个子较小,又把头埋地很低,站在一群人中间很没有存在感。
井甘朝那女子指了一下,道,“站出来看看。”
那女子紧张地偷眼看井甘,人牙子见她半天不动,不悦地上前扯她,把人扯到井甘面前。
“客人想看看你,傻愣愣地干什么。”
女子被拉到了井甘面前,井甘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怪不得故意在脸上抹了锅灰,长得是挺不错。
女子颔首垂目,双手自然交叠在胸前,那举止姿态看着是个极懂规矩的,想来以前应该在大户人家学过规矩。
果然,井甘询问她的来历,人牙子便道,“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们这最出色的一个,长得水灵又懂规矩,之前是京城大官家里的家生子,大官被抄了家这才被卖了。小姐若把她买回去做丫鬟,既不用费心教导也不丢面子。”
井甘不需要丫鬟,不过对这女子倒是挺满意的,模样赏心悦目自然也能吸引更多客人。
“你可愿跟我走,我是做生意的,买你回去主要是给店铺添干活的人手,会很辛苦,不过相应地也会给你工钱,保证你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女子怔怔听着井甘的话,半天愣神没有反应,对方征求意见的真诚口吻让她一颗心都灼热起来。
她大胆地抬起了头直视井甘,对上井甘浅浅含笑的眼睛,心口砰砰地快跳了几下。
她直觉这位不良于行的小姐是个可以依靠信赖的人,可以选择跟她走。
其实作为一个被贩卖的奴婢她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只要牙行和客人谈妥,她只能跟着走。
但这位小姐愿意询问她的意见,不强迫她,单单这一点她就相信这是她再也遇不到的最佳选择。
女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眼眶泛红地用力朝井甘磕了个响头,请求道,“小姐,求求您把我爹娘和弟弟一起买了吧,我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们要是被卖到不同地方,怕是这辈子都难再见了。您若能把我们一家都买下来,我们保证生生世世都忠心跟随小姐。”
“没规矩的东西,刚夸了你就在这现眼,还敢和客人提要求,还不赶紧滚一边去。”
人牙子听到她那些话就上来踹了女子一脚,直接把她踹翻了。
人牙子朝井甘欠了欠身,“是我没教好,让客人见笑了。”
女子忍着身体的疼,流着泪爬起来,跪爬着就要来抱井甘的腿继续哀求,她自出生便生活在庭院深深的后宅,见过各种女人,还是有些眼力价的。
这位小姐绝对不凡。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她还没能靠近对方,就被人牙子又是一脚踹开老远。
人牙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完了,气汹汹地叫人把她拖下去好好教训,沉默良久的客人却突然开了口。
“等一下。”
架在女子两侧的人齐齐住了手,人牙子也询问地看向井甘,就听井甘望了那狼狈的女子一眼,对人牙子道,“把她家人都带来看看。”
人牙子吩咐手下人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丫头真是好运气,遇到个菩萨主子。
很快女子的家人就被带了来,手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却脏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女子的父母看着都才三十中旬,正值壮年,以前过的日子应该不算差,瞧着比孙小娟还显年轻,但经历了人生巨变,此时满脸透露着憔悴和绝望。
两人中间护着一个小男孩,才五六岁的模样,怯生生地躲在父母身后,一双可爱的杏眼湿漉漉的。
女子看见父母弟弟顿时开心地笑了,父母也激动地想要走近女儿,但畏惧人牙子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不敢乱动。
女子跪着朝井甘重重地磕头,口齿利落地道,“我爹以前做过账,会识字,身体也很强壮,从没生过病。我娘女红一绝,还会做点心。我弟弟虽然年纪小,但脑子机灵,可以陪家里的少爷玩,我们对小姐都会有用处的。”
井甘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女子,这确实是个有胆量又聪明的姑娘,与其虚无缥缈地表忠心,直接展示自己的价值,更让人心动。
井甘需要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这一家子倒是刚好,就是多了个小孩。
女子看井甘若有所虑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顿时紧张起来,保证道,“弟弟我会自己照顾,绝不会给主人家添麻烦。”
小男孩像是看出自己被嫌弃,可能会和爹娘姐姐分开,眼泪瞬间吧嗒落了下来,可怜地呜咽出声。
井甘失笑地咧了咧嘴角,回头问阿兰,“你觉得怎么样?”
阿兰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可’字,看来对这一家子也很满意。
“那就这四个人吧。”
井甘买下了这一家四口。
和人牙子询问价钱的时候,人牙子显然看出她对这家人很满意,故意哄抬价钱,还解释说,“这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奴仆,能干懂规矩,又是一家人一起,价钱自然要高些。”
井甘也不和他讲价,一百两便买下了一家四口的人生,若再讨价还价,只会让她觉得更加悲凉。
等办好了手续,一行人又在人牙子的带领下去了县衙备案,等出来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人牙子做成了一单大生意,心情很愉快,客气地朝井甘道贺,井甘手里拿着四人的卖身契和身份文书,心中五味杂陈。
“我帮你赚了这么大笔钱,怎么也得满足我个小要求吧。”
人牙子笑盈盈地道,“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您请说。”
其实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一次买二三十个下人的生意他也不是没做过,今儿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耐不住这个客人是个傻的,被他坑了还不自知。
这一家四口按市场价最多也就五十两,他直接翻倍坑,不想对方居然连价都不还,真是人傻钱多。
坑了的那五十两他交给牙行二十两,自己再昧下三十两,这可是笔不小的意外之财,怎么能不高兴。
井甘嘴角勾着弧度,眼中却带了分凉意。
她说了声,“多谢。”
而后朝刚买来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女子勾了勾手指头,“把刚才两脚踹回去。”
女子愣了一下,人牙子也愣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井甘轻飘飘的眼神转向女子,“没听到吗?”
女子身体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也是胆子大,上前朝着人牙子就是两脚。
她这两脚用尽了全力,而且聪明地踹在人牙子腿弯上,直接把他踹地跪倒了。
“他们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这人护短,谁都别想动我的人一下。”
人牙子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疼得全身冷汗直冒,等稍稍缓过来去看罪魁祸首时,人早就已经走远了,只能冲着背影牙咬切齿。
那一家四口又紧张又激动地跟在井甘和阿兰后面,刚才那两脚真是太痛快了。
在牙行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受气,他们都没想到主子会帮他们出气,看来他们真的没选错。
“谢谢主子。”
女子微微红着脸向井甘道谢,这声谢发自真心。
今天开始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少女就是她的新主人了,想到这就要积极履行作为奴婢的义务,接替阿兰去推井甘的轮椅,却被阿兰微笑着摇摇头拒绝了。
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在街道上剪影出一个个归家的身影。
井甘一行人走在路上总是引得人多看几眼,她全不在意,和身后的几人说着话。
“我叫井甘,家里姐妹间排行老二,长姐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亲年岁与叔婶差不多。这是阿兰,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井甘的一声叔婶让夫妻俩心头都是一阵发热,眼眶微红,又惶恐又感动。
那女子与井甘更加熟悉些,便接话道,“都是之前的主家起的名字,如今您是我们的主子,还请主子重新赐名。”
“之前的名儿叫什么?”
女子沉吟片刻,回答道,“奴婢叫径儿。”
女子父亲接着道,“小人林木。”
女子母亲道,“奴婢闺名樟子,大家都叫我林木家的。”
最后是那小男孩,用可爱的童声弟弟道,“小人名唤小新。”
井甘顺手揉了下小新的脑袋,小孩子本来还有些怕她,生怕她把自己和父母姐姐分开,现在看新主人这么温柔,心里的害怕就消散了,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来。
“名字都挺好的,都叫了半辈子了也不必改了。樟子婶以后直接叫名字,不要因为多了个身份连称呼都变成了别人的依附。”
樟子婶惊讶地怔了一下,很快收敛神情垂首应是。
这位主子真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正说着话,突然身旁路过的赌坊里闹哄哄涌出一帮人,扑天的酒气涌进鼻子里,难闻地让人想吐。
井甘下意识蹙起眉,让阿兰走快些,不想和这些酒鬼有牵连,可那些人看到坐轮椅的井甘一下来了兴趣,七八个男人哄笑着拦住了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