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差点儿一口汤噎住:“你也想去找狐狸郎君?”
两人正说着,门口几个百姓匆匆走过,一个人道:“真想不到,那孙家的人这么狼心狗肺!幸亏守备大人发现了真相!”
“是啊,听说不仅孙小姐是他们杀死的,连咱们夏大人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而给他们大胆灭口的。”
“这种混账就该砍头!”
林森诧异地问:“他们在说什么?夏知县明明不是他们杀害的。”
无奇把碗放下,扔了钱起身出门。
两人正走到街心,忽然间迎面有个人走来,不偏不倚将无奇一撞。
林森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住。
就在两人倒退的瞬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噗通”声响!
就在他们前方地上,竟从天而降了一个“人”!
只差一步,他们就会给砸个正着了!
坠楼那人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无奇盯着看了眼,蓦地抬头,却发现二楼上人影闪烁,其中有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的脸色冷而讥诮,垂落的目光中像是充满了厌恶。
围观的百姓也都受惊匪浅,一边看地上的人一边自然而然地打量酒楼上,当即有人认出那老者:“那个、那不是王翰林吗?”
原来这老者竟正是那狐狸郎君中受害的王小姐的祖父,如果王姑娘没死,他如今自然也是邓主簿的祖父,如果地上躺着的是邓主簿,他怎么是这种无动于衷甚至冷峭的神情?
就在此刻,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酒楼中跑了出来,口中叫道:“邓兄!”奔到了地上那人身旁。
而楼上的老人淡漠的目光掠过,转身走开。
那人扶住地上之人。哽咽道:“邓兄,邓兄你怎么样……何苦这么想不开呢?”
坠地的那位头破血流,甚至有些衣衫褴褛,他双眼紧闭,应该就是跳楼的邓主簿,听说他因为未婚妻王姑娘的死半疯了,如今看这模样果然不甚正常。
只是他虽然不修边幅,但可以看出原本是个清俊的男子,他本来闭着双眼,大概是因为吵嚷的声音太大,他的眼睫毛眨了眨,半睁开双眼。
散乱的目光毫无意识地掠过,却在无奇的脸上停了停,他看着无奇,忽然唤道:“云妹、云妹你的心好狠啊……”
他身边那青年大吃一惊,看到无奇的时候都是一愣。
无奇知道这邓主簿的意识不清,目光模糊,此刻俨然把自己看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说出这话来。
于是忙顺势问:“为什么说云妹的心狠?”
“你、你不该赶我走,”邓主簿喃喃的,声音微弱,颠三倒四,无奇几乎要把耳朵贴到他脸上了,才勉强听清楚:“要死一块儿死,你为什么赶我走……”
他低低的说到这里,又要陷入昏迷,忽然大叫了声:“《杨妃传》!杨妃……”
无奇变了脸色。
邓主簿被送到就近的医馆,幸亏只是折了一条腿,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因为摔到了头,便又晕了过去。
他身边之人乃是邓主簿昔日好友,也同在县衙任职的,姓查。
邓主簿在半疯之后,他经常前来探望,据他所说,这几天邓主簿神智恢复了些,他便请了出来散心,谁知才落座,王翰林就找了来。
林森问:“王翰林自然也是来探望邓主簿的,怎么就又跳了楼呢。”
查文书道:“我原本也以为老大人是来探望邓兄的,他们两个密谈了一会儿,说的什么我却不知道,只在后来我听见邓兄哭着说什么‘您老人家见谅’,而老大人则像是喝骂……我听着不对就推开门想要劝解,谁知正看到邓兄扑向栏杆跳了下去。”
“当真是他自己跳的?”林森想起夏知县的死,忙又问。
“当然,”查文书叹了口气,“我听见老大人对邓兄说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之类,邓兄大概一时想不开,事实上自打王姑娘出事后他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老大人这么狠心对他。”
无奇问:“怎么后来邓主簿叫什么《杨妃传》呢?”
“这个……”查顾面有难色,最终小声说道:“这《杨妃传》是庚黄所写,虽然有些艳情之词,但极为精妙可观,我跟邓兄都是看过的,至于他为什么叫这个,我却也不知了。”
林森暗中戳了戳无奇:“那本我没看过,难道比《西门传》还好?”
无奇若有所思,并没理他。
又等了会儿,邓主簿终于醒了,但他又恢复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只说:“云妹等我。”之类的胡话。
无奇看着他目光涣散的样子,便先同林森告辞而出,刚才他们已经打听了王翰林所住之处,见天色尚早,便雇了一辆车往城外去。
林森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杨妃传》,忽然想起差点儿给邓主簿砸中,便后怕道:“先前幸好给人撞了一下,不然给他直挺挺地砸下来,怕是非死即伤,找谁说理去。”
无奇给他一提也想起当时的情形,那“路人”撞过来的时候,她分明曾嗅到一股芙蓉兰香的气味,可见那一撞并不是什么“幸好”而已,不过当时情形紧急,也没顾上打量撞她的人。
将到城门处,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往路边避让。
林森跟无奇探头看过去,却见几匹高头大马从城外赶了进来,当中一人鲜衣怒马,马背上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
旁边路人暗中小声道:“苏公子今日又去虞山找那狐狸郎君去了,看,又打了一只狐狸……啧,到底是年轻气盛,并不怕那些忌讳。”
“毕竟他的堂姐给狐狸郎君害了,谁不恨呢?说来苏公子果然是将门虎子,武功这么了得。”
无奇听了,才知道这公子正是苏守备的儿子苏奕。
她望着苏奕,却见他年纪不算大,长的甚是周正,一身利落的袍服,挂弓带刀,很有几分威风凛凛。
正打量中,对方像是有所察觉,也回过头来。
两个人目光短短一对,各自转开,无奇看见那只死去的狐狸给挂在苏奕的马鞍上,随着马背颠簸一抖一抖的,狐狸的耳朵耷拉着,两只眼睛却是睁着的,圆而乌黑的两点,幽幽然地盯着人。
第11章 杨妃
那一行人去后,马车才缓缓向前。无奇挪到了车辕处:“那守备公子的派头好大啊。”
赶车的马夫知道他们是皇都来的太学生,笑说:“那是当然,虎父无犬子嘛。”
无奇回想刚才:“就是这位公子的面相看着有些太不和善了些。”
车夫摇头道:“听说守备大人的家教甚严,苏公子虽然也跟少杭府一些公子哥们厮混,但从没听说做过什么破格的事儿,哦……想必你们是因为看见他打了狐狸才这么说的,还不是因为狐狸郎君把他们家的女孩儿祸害了,他才发誓要杀了虞山所有狐狸的。”
无奇趁机问:“我们初来乍到,这狐狸郎君可是真的,有人见过吗?”
车夫道:“听老人们说百年前曾有个什么狐狸祠,夜黑风高的时候还曾听过山里有狐狸的叫声,其他就没听说了,除了近几个月来闹得怪厉害的。”
他说到这儿突然叹了口气:“可惜啊,好不容易有个夏知县那样的好官儿,却又因为这没头没尾的事也给害了。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半个时辰左右,车已经到了虞山脚下,那车夫见无奇生得貌美俊俏,林森虽然高大,但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便特帮着他们找了个周围村子里的向导,叫向导领着他们上虞山。
这向导是个有些年纪的老者,以为无奇林森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过一般人都是清早爬山,他们却是在午后,时间未免仓促。
何况自打出了狐狸郎君的事儿后,本地人少有来虞山游玩的,夏日午后,山中寂然无人,幽静到有些怪异了。
无奇说起路上遇到苏公子猎狐的事情,这张姓老者闻言却皱眉道:“我先前听说苏守备的公子又来打猎了。哼,就因为几句没来由的话,这狐狸们就平白倒霉了。”
林森说:“要真的是狐狸郎君害人,把它的狐子狐孙杀上几只也不算是过分,当然最好的还是抓到正主儿。”
张老头脸上虽有点不以为然,但碍于林森跟无奇的身份,便没多话。
无奇却跟老张打听王翰林的庄园在何处,又问起王家的姑娘遇害的情形。
这张老头指了王翰林的庄园,可说起王姑娘,却欲言又止地:“惨已经是够惨了,何必多造口孽呢。”
无奇看出这老头像是知道什么:“老伯,话不是这样说的,几位姑娘的死还是个谜,背后真相如何尚不知晓,而且你知道,本地夏知县就是为了找寻真相而意外身亡的,我们虽然只是区区学生,但也不甘心真相就此掩埋,如果能够查证一二,不仅告慰几位死者在天之灵,也可以完成夏知县的遗志。”
这张老头听了这一番话肃然动容,他认认真真地把无奇跟林森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原来不是为游山玩水来的,是为查案子?可是你们……”
林森叫道:“老伯,您可别瞧不起我们!我们反正是不查明真相不回皇都的。”
老者听了这句,脸上掠过一点无奈的笑,他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般:“你们跟我来。”
这次他们并没有走上山的大路,张老头领着两人从山间小路拐了一刻钟左右才停下,林森已经汗流浃背,无奇也掏出手帕擦脸。
张老头拨开前方的一丛小树枝,轻轻地跳出去,无奇在后,抬头一看——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平坦的地势。
这大概是上山时候供人歇脚休息的地方,正前方一座亭子,匾额上写着“雅风”二字。
两侧巨大的青石,背后绿树如瀑,随风摇曳。
林森顿觉清凉:“好,这地方好!”
无奇四顾打量,目光照向前方的凉亭。
张老者回头看他们一眼,终于说道:“就是这里了。”
林森已经迫不及待跑到凉亭里去,又招呼无奇:“到这儿来,真凉快。”
无奇细看那亭子石阶,花岗石被洗的很干净,连同周围地上的青石也像是给雨水冲刷过似的。
她走到两块石头之间,蹲在地上细看中间那道石头缝,手指在石缝中拨弄了会儿,定睛细看指尖,一点砂土,夹杂着已经干涸如尘的血。
无奇微微一窒:“是这儿。”
林森不晓得她的意思,还忙着叫她过去。无奇看向老者:“王家的姑娘,就是在这里给害了的?”
张老头见她竟这么快懂了,便一点头:“人人以为姑娘是在府内给祸害的,其实不然,就是在这里,而且……”他的脸上露出了很难过的表情,“太惨了。”
王家的姑娘的确死在这里,她的尸身给抛在亭子之中,血顺着亭子往下,滑过石阶,一直蔓延过了地上的青石,甚至渗入了青石缝间的泥地里去。
最先发现姑娘尸身的是王家的小丫头,她看到这惨状当场吓得晕倒,此后是闻讯而来的邓主簿跟王翰林,据说邓主簿当场就半疯了。
张老头指着凉亭后的青石道:“还有之前跟随王姑娘的一个丫鬟,后来给发现死在那山石头后面。”
林森这才明白自己居然是在案发现场,听老头说完,便赶紧从凉亭内窜了出来,他摸着双臂道:“怪不得觉着那亭子里凉飕飕的。”说完后又合掌乱拜了一气。
这会儿风像是大了些,吹的山上的树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绿色的树冠摇摆,声势浩大。
无奇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到亭子口上,她站在栏杆旁细看亭子之中,地上虽然已经在事后给用水冲刷的很干净,但鼻端却仿佛能嗅到那残存的血腥气。
她想起之前邓主簿迷迷糊糊中说的那几句话,以及那句神秘的“杨妃传”。
从山上来的风穿过林木,吹拂到此处,也像是把无奇的思绪都拂动了。
她微微地闭上眼睛,正在出神,忽然间听见林森的惨叫!
无奇忙睁开双眼,却见是林森惊慌失措地指着前方:“狐狸!狐狸!”
在场的三个人抬头,都有些诧异,原来在他们前方的青石之上,果然蹲着一只黑色的狐狸,尖尖地耳朵竖着,一双眼睛像是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底下的人。
林森对这种鬼怪之事格外忌惮,拉着无奇问:“这么诡异,是不是狐狸郎君?”
无奇道:“如果是就好了,我该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清楚。”
老张也说:“不是,这山里的狐狸本就不少,只是给苏公子打猎打的都怕了……这只倒是不怕,大概是它们的首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