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北京,风里依旧有料峭的寒意,这是和南京完全不同的感受。
从初涩出来,谢一菲独自走在街头,思绪不由控制地被拉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自从那天在巷子里被秦铮解围后,谢东就特别崇拜他,整天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
听谢东说,秦铮是刚从盐城转学过来住在外婆家里,也就是谢一菲家楼下的楚奶奶家。而那些小混混之所以那么怕他,是因为想欺负他没欺负成反而在他手上吃了大亏,以至于后来见了他都绕着走。谢东也是沾了他的光,暂时免于被那几个混混骚扰。
谢一菲听了这些后提点她弟:“既然他这么厉害,那你可要跟他搞好关系。”
谢东叹气:“哪那么容易啊,学校里想跟铮哥搞好关系的人多了去了。那天之后我还没跟他说上话呢,我怀疑他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我真怕那几个混混回头发现我和他根本不熟,又来找我麻烦。”
谢一菲好奇:“为什么都想跟他搞好关系,难道就因为他打架厉害吗?”
“当然不是了,铮哥不光打架厉害,他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别看他总翘课逃学,上次月考他可是轻轻松松拿了年级第一,而且比第二名高出将近一百分。我们这破学校平时上一本的都没几个,但这一次搞不好真能出个理科状元呢!所以现在校长老师都巴结着他,你说其他人谁不想巴结他?”
这倒是让谢一菲有点意外。
那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学到一所那么普通的高中呢?
谢一菲的学校离家并不近,所以她只有周末才会回家。
周五下了课就走,到家也差不多天黑了。
这天她刚下了公交,就看到骑着单车从她身边经过的秦铮。
他们是邻居,以往她偶尔也能在路上见到他。但就像谢东说的,他好像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帮过他们姐弟,再见面依旧像陌生人一样,所以她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可是想到她弟今天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她的行动快过脑子,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少年刹停在她前方不远处,回过头来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夜色中,穿着蓝白校服的他干净、清爽,少年感满满,而同样的一身校服穿在她弟的身上就只是一套款式土气的校服而已。
其实在他停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她完全没有和男生搭讪的经验,更何况是秦铮这么个一看就很有距离感的人。
但想到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她比他大,完全不用害怕。
她拘谨地表达了想请他吃饭感谢他上次仗义相助的想法。
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的,谁知少年竟然爽快地问她:“吃什么?”
请他吃饭是临时起意,被他那么一问,她还真有点为难了——太便宜的怕他看不上,太贵的她又请不起。
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主动提议:“要不就那家店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街对面的一家汤包店,价格实惠,口味也不错。
她松了口气,笑着说没问题。
她给自己点了一碗鸭血粉丝,让他随便点,最后他也只比她多点了一份汤包。
她吃粉丝时喜欢加很多醋和辣椒,他像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吃,好奇地问她:“这样还能吃出粉丝本身的味道吗?”
她肯定地说:“可以,而且更好吃。”
于是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加了很多醋和辣椒,结果却让她见识了什么叫“猛男落泪”。
她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笑个不停,他却一边擦着满头大汗和眼泪,一边倔强的把所有的粉丝一口口吃完。
从汤包店出来后,她有点不好意思:“今天真抱歉,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吃辣,下次我们换一家。”
这本来只是句成年人都懂的客套话,但她忘了那时候的他还没成年。
他很耿直地问她:“下次什么时候?”
谢一菲愣怔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我一般都在学校,也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再约吧。”
起初他似乎有点失望,但很快又笑了笑说:“好,下次我请你。”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那笑容有少年人的明媚,也有年轻男人的倜傥,而谢一菲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笑容记了很多年。
在接下来的那个周五,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的男生开门见山地问她今天什么时候到家,说他想请她吃饭。
她反应了好半天,才把这个声音和它的主人对上号。
不用猜也知道,这电话号码一定是谢东给的,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谢东算是抱上秦铮这条大腿了,也不枉费她花了两天的伙食费请他吃饭。
但当时的谢一菲对一个高中生什么想法都没有,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有所不同,可她坚信无论是什么原因,他的兴趣都不会持续太久。所以目的达成,她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
她说:“我晚上有事,到家应该挺晚的。”
对方却像是听不出她的拒绝,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一菲不想以后总接到他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说:“你高三了吧?应该挺忙的,我最近也是,吃饭的事就再说吧。”
这就是再直白不过的拒绝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她甚至以为是信号不好的时候,他终于回了个“好”字,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久后,她的一门选修课调到了周五晚上,这样一来她到家的时间就更晚了。
那时候南京的夜晚远没有现在热闹,九点之后街道两边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街上冷冷清清的,而她家门口的那条小巷没有路灯,更显得漆黑可怖。
她下了公交车快步往家走,彼时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和走路时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间,她似是听到了不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顺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阴影中似乎有人。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她妈妈打电话来说有人在他们小区附近遇到了露阴癖的事,难道这就被她遇上了?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目光死死盯着阴影中的那一处,脑子里飞快想着可以应对的办法。
身后的街道已经离她很远,前面的家属院也不近。
她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这条她走了无数次的巷子竟然这么长,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就在她犹豫着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该掉头回去的时候,阴影中的人忽然冲了出来。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穿着件不合身的长款风衣,风衣下的腿是裸着的,可想而知,他风衣里面是多么恶心的东西。
那男人飞快朝着谢一菲跑了过来,眨眼的工夫已经近在咫尺。
谢一菲尖叫着掉头就跑,然而没跑两步,竟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脑中思绪万千,只盼着别是撞上了那变态的同伙,直到她看清来人身上的白色T恤,还有T恤外的蓝白校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才停了下来。
那一刻,她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听说秦铮很能打,那么对付一个变态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她语无伦次,回头去找那变态,想指给他看。
而下一秒,眼睛上忽然覆盖上了一只温热的手。
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胡言乱语卡在了齿关,眼前稀薄的月光也消失了,但她的心却格外的安定。
“滚。”依旧是没有情绪的一个字,但却能让那变态落荒而逃。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了手。
她睁开眼,看到他正垂眸看着她。
“跑了。”他平静地说。
与他没什么温度的声音相比,她觉得自己的脸是滚烫的。。
她去看那只曾盖在她双眼上的手,他似乎有点不自在,将手揣进了校服口袋里。
“走吧。”
她心神不宁地点点头,而彼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那时候的心神不宁已不再是因为害怕。
两人并肩走在漆黑的小巷里,脚下是他们细长的身影。
谢一菲的身高足有170cm,比大部分女生甚至是小部分男生都高,她已经习惯了俯视别人,但是走在秦铮身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比她足足高一头,就像一棵挺拔的树一样高大可靠,但越是离得近,也越需要她仰望。
沸腾的血液在认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冷却了下来。
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怅惘。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问她:“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她笑了笑,快速调整好情绪,“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刚下晚自习。”
“你们学校抓得还挺紧的。”
“也不是,就只是在教室自习而已,没人管,所以我之前都没上。”
难怪她之前回来早的时候也总能遇到他。
谢一菲:“以前我们学校每天的晚自习都有一位老师负责答疑,你们学校太不负责任了,你们能跟学校建议一下吗?”
秦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你英语怎么样?”
她高考成绩中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英语了。
她谦虚道:“还行。”
“那我有问题的话可以问你吗?”
她潜意识里不想跟他有太多的接触,但是他接二连三的帮了她,又让她无法拒绝。
见她不说话,秦铮说:“如果你不想帮忙就算了。”
这话说得像她多忘恩负义似的。
她说:“不是不想帮忙,你也知道我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你的意思是我周末可以去找你答疑吗?”
“周末我爸妈在的时候也不行。”
“那就你爸妈不在的时候。”
她父母原来工作单位的效益不好,他们在几年前的下岗潮中纷纷没了工作,后来在朋友的帮忙下开了个店做点小生意,周末正是店里生意忙的时候,也的确不怎么在家。
但谢一菲总觉得,秦铮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可她又没办法。
“那好吧。”她说。
“你下周五也是这个时间回来吗?”
“差不多,不过到时候应该很晚了,也不方便给你答疑吧?”
他没有接话。但是从那以后,每到周五晚上,她总会在车站遇到他。
两人在一起时,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除了找她答疑,只偶尔会聊点学校里的事。他也没再提过其他的要求,更没说过什么暧昧的话,时间长了,和他走在一起时她再不会觉得尴尬或者紧张,反而因为有他在,让家门前最黑的那一段路也没那么可怕了。
……
谢一菲再见秦铮是入院的那一天。
提前和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收拾了简单的换洗衣物连同几本书,谢一菲早早去了医院的住院部报道。
住院手续很快办好,护士把她带到一个六人间病房,巧的是,她到的时候秦铮也在病房里。
他穿着白大褂,没戴口罩,看上去斯文俊朗,正和她隔壁床的大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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