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墨角一声令下,膻根部族地内发出震天的吆喝声,身穿礼服的部众在礼乐声中成群结队穿出大门。
弗单伸手作请道:“尊者,请!”
吴用微微趋背,拱手道:“有劳。”
路过城门,墨角冲吴用颔首一笑,道了一句“拜托”,吴用笑着点头,弗单招了招手,把城门两边的几个赤角叫回了队伍。
前头是膻根部部众缓缓行进,吴用发现,并不是所有膻根部都参加了这牧灵日,方才广场上的部众,大约出来了一半,剩下的停在城门内,与墨角驻足相送。
他仔细对比,发现这无关性别,无关年岁,留下的膻根部大多是幼弱老病,法力低末,而跟随大部队的膻根部部众全是有一定修为的,男女皆有。
吴用心下疑惑,怎么要这般隆重?膻根部等若是倾巢出动,这时候如果遭遇敌袭该怎么办?墨角这独木支撑不知撑得起来?
较为原始的部族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可以理解,但这般夸张,甚至影响到部族安危还要一月举行一次的真不多见。
先前墨角说这牧灵日是膻根部部众一齐外出采食的一天,现在看来,绝不是这般简单,这背后恐怕还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吴用有心想问,但转念一想,去看了不就知道了,现在膻根部队伍里无人出声说话,气氛略显凝重,他去问弗单这事儿时机不合适。
行出一段距离,来到幽河岸边,这里也摆放了一张供桌,膻根部部众停驻脚步,一个身体强健,头顶巨大黄色弯角的老者上前,点燃礼香祭拜,膻根部部众列队,一个个有秩序上前叩首祭拜。
供桌背对幽河,满桌的活畜与瓜果酒水,看样子是在祭拜幽河了。
包括弗单在内的所有赤角不须祭拜,只是静静守候在一旁,等所有人都祭拜完毕,在方才的老者带领下回头往族地方向走去。
不过没有进入族地内,而是绕开了正大门,走上族地边沿旁侧的一条大道。
在与族地擦身而过时,嗡的一声,膻根部外围亮起来了一片光幕,却是墨角催动了护山法阵。
到了这时候,队伍里的气氛总算轻松许多,不少人开始小声说话,相反的,弗单等赤角却开始变得慎重起来。
在他的指挥下,一部分赤角超前开路一部分留在后方,他则带着吴用,与乙叠、茅云几个飞在高空,统揽全局。
这条达到伊始于膻根部大门东部城墙外,一直向北,靠往后山山壁,地势一路走高,径直通向后山山上。
全程铺设了灰、黑、白三色如水波一样纹路的冷岩,沿途雕刻着一座座塑像,直到进入山林内。
后山除了山壁没甚植被,漫山遍野都是高大的树木,高空飞遁时视线被林木遮拦,弗单便带着吴用回归了队伍,徒步前进。
行走间草木悉悉索索,队伍氛围没再那么凝重,吴用问道:“弗单赤面,敢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牧灵牧灵,又究竟要如何个牧法?”
弗单一边扭头观望那个四下,一边道:“去的不远,就在后山内,至于如何牧灵,尊者到即便知。”
好嘛,还卖起关子来了……吴用一耸肩,不再追问。
走有一阵子,他注意到最前头的老者手持着一条巨大的法杖,看似是用某种生物的白骨打磨而成,弯弯曲曲,不甚笔挺,顶上还有九、十来根大角用晒干的肉筋串在一起,每走一步,丁零当啷碰击作响。
走着走着,林木越来越高大,枝桠在头顶上分叉,把本就昏灰的天空遮蔽的越发暗沉,忽然——丁零当啷声消失。
为首的老者站驻脚步,就见他的法杖上,那十来根大角不再垂落,而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尖尖头全都导向队伍的左手边方向。
老者颔首,回身给弗单一个眼神。
弗单会意,不用说话,手势一打,几个赤角立马分散,往这个方向开路。
老者见状,平举着法杖继续往前走,这一次走得很慢,每走几步,法杖上的尖角一旦有所偏转,他立时调整方向。
弗单落后几步,对吴用道:“尊者,拱齐黄角已经确认了此次牧灵之地所在,下来便十分关要,劳你上心打个紧。”
吴用颔首,取下背着的乌钩,扫了眼左右,道:“这里视野不佳,我去空中。”
“尊者自便。”弗单拱手相请。
吴用飞到空中,俯望山林。
看方才弗单的意思,每一次牧灵的地方都不一样,全靠那黄角拱齐的法杖来确认具体位置,换而言之,花烈部如果想要偷袭牧灵队伍,很可能是在到达牧灵之地的时候。
他拔高升空,缓缓飞游,遥遥跟随着队伍行进,弗单几个赤角目力有限,在空中望下透过林木看不大清楚,可他不同,透过林木的间隙,一清二楚。
却说队伍前头,拱齐横举法杖,带着部众一步一步前进,周边林木变得愈加高大,仿佛进入了一个巨人国度。
再又走了一阵,拱齐的法杖呼啦一声,杖顶上所有的羊角不再往前牵引,一根根全都尖头朝下,盘转着指向脚下地面。
拱齐开口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就是这里了。”
膻根部部众一个个无比激动,有的双手合拳,口中念诵祷文,有的直接跪到了地上,磕头不停,甚者有的把脸贴在地面上,鼻子狂吸泥土的芬芳。
拱齐又给弗单使了一个眼色。
弗单会意,立马吹了一声口哨,所有的赤角会意,收拢靠近。
拱齐拎着法杖,在这一片区域内绕圈走动,法杖顶部的的尖角垂直对着地面,稍歪斜一些,他就改变方向,将尖角拎正,这样走下来,脚印居然不偏不倚,整整好是一个圆得不能再圆的圈圈。
他走完一圈,便退到一边,将法杖交给一个族部捧着,自己则重又来到自己走过的脚印边,跪倒在地上,四肢伏地,用巨大的双角铲进土地里,沿着脚印爬了起来。
像是老牛耕地,他所经过的地方,草地泥土被垦散,身后留下两道深浅均匀的痕迹,拱齐一丝不苟,这一圈爬罢,首尾痕迹严丝合缝对上。
他小心翼翼起身,结果族部递来的法杖,低眉垂首,站在圈圈外边,将法杖插入地面,双手掐诀,口念咒语。
所有膻根部的部众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就连要观关注周边情况的弗单等一众赤角也单膝跪地,面露神圣之色。
随着拱齐念咒,地面开始震动,轰隆隆一声,膻根部部众所在地面皲裂成四分五瓣,唯独被拱齐垦出的圆圈保持着完整。
哗啦一声,中心的泥土翻冒,一点翠亮的嫩芽冒出地面,急速生长,转眼之间长成了一株巨大的树木。
这株大树形貌十分奇异,约莫三丈多高,两丈以下只有一根树干,两丈往上,树干分叉成两截,一左一右,弯曲堆成,活脱脱就是一副羊角。
整株树皮焦褐,没有树叶,但有一点点的光球挂在“尖角”上,在昏暗的林地里,宛若挂满一颗颗的夜明珠,绚烂又迷幻。
膻根部部众顶礼膜拜,就连拱齐也连连磕头,弗单几个赤角也面露激动之色,趁着这一隙做祷告。
等大家情绪宣泄差不多,拱齐起身,沉声道:“时不我待,开始吧。”
一个个膻根部族人走近圈圈内,坐在这棵怪树底下,念动咒语,一个坐下立马开始念,一个坐下立马开始念……明明大家都是管自己念诵,可等到所有人都坐下,不知何时起,所有念咒的声音都变成了同一个,像约定好一般。
坐在数根边的正是拱齐,他把法杖插在地面,法杖顶部的一根根尖角忽然无风自动,咚咙咙摇响。
这声音明明很轻,但却压过了膻根部的经文念诵声,恍惚之间,头顶树木上的一颗颗“夜明珠”跟着开始摇曳,随之洒落一点点斑驳的光华。
密密麻麻,成片成片,如春雨绵绵,飘摇而落。
在一众膻根部部众的诵经声中,这斑驳的光华汇聚往他们的头顶双角,聚合成一个光球,悬浮在双角中心,吸引着头顶落来的光华,由小变大。
拱齐起身,把法杖留在原地,绕着树木走圈,未过多时,一声闷哼引起了他的注意,拱齐循着声音过去,来到一个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后辈边。
他长着一对米黄色的尖角,双角中心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球,脸色难看,面颊的皮肉摒紧,喉咙里时不时发出闷哼声,似乎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随着树上的斑驳光片落来,他越来越不堪重负,拱齐伸手摸向他的后颈,却被他勉力撑开眼皮,摇头阻止。
拱齐手顿住不动。
越来越多的光片落下,光球变成了开始时的一倍大,这年轻人终于撑不住了,猛地睁开了眼,眼睛、闭口、耳朵、嘴巴七窍流血。
拱齐把手一提,提起他的脖子就猛一把往圆圈外丢。
后者被抛飞,看着凶猛,要砸一个狠的,可实则有一股缓劲,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而他头顶上的那一团光球没有跟随他走,而是留在了原地,兀自兜转两圈,飞到了法杖边,隐没进去,浑似没有出现过一样。
青年见状,松出一口气,静静盘膝打坐,惊喜的发现,经此一出,体内的灵力雄厚不少,修为分明有不小的进步,登时面露喜色,开始打坐消化。
拱齐不再理会他,继续绕着树干走圈,再不多时,又有一个同族面露痛苦之色,发出挣扎的声音,头顶尖角浮着的光球赫然有刚才第一个出去的青年的三倍余多。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睁眼,瞪着一双已经被血染红的双眼,无声说道:黄角,请送我出去。
拱齐读懂唇语,轻轻颔首,把手一提,将他也扔出了圈外。
头顶的光球逍遥飞舞,融进法杖之内。青年盘膝坐定,消化体内雄浑的灵力。
拱齐再一次绕树走圈,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族人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第一时间将其扔出去,而这些人坚持的越久,头顶上的光球就越大,光芒越刺眼。
但也不是每次都顺顺当当,好几个是在强撑,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哗啦一声炸成了碎肉块,鲜血淋漓,而他们头顶的光球也随之崩散,犹如被炸开的雪球,碎裂成一片片斑驳。
这瞬间引起连锁反应,碎裂的光影冲击到旁人身上,好几个原本没甚反应的人受到波及,像是一下子添了重负,头顶光球迅速膨大。
他们只好睁眼,用细弱蚊吟的声音呼喊拱齐。
眼看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拱齐雷厉风行,当即把几个坚持不住的丢出了圈外,借成型的光球融入法杖内,而破灭的光影在圈内飞扬。
幸而整个圈内的人够多,分摊下来,冲击尚且不大,暂时遏止了波及范围。
吴用在高空之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道遁光从底下飞上来,却是弗单,拱手问道:“野灵尊者,附近可有异动?”
吴用摇头,朝底下一努嘴,问道:“野灵多事,敢问这是做什么。”
“哈哈!”弗单笑了一声,“是不是与尊者所想的大相径庭。”
“很不一样。”在吴用想来,这牧灵日既然用“牧”字冠名,怎么也该是和放牧有关系,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是膻根部栽培了某种灵药,也许是豢养了某种灵兽,可就是没想到……这“牧”确确实实是放牧的意思,但放牧的不是牛羊之流,这“牛羊”却是他们自己。
像那些草食动物,在水草茂盛的地方采食草料,转化成畜牧产品——膻根部就是“牛羊”,他们以自己身体为容器,以修炼的法门为工具,吸收这棵怪树散布的一点点不知名斑驳。
只不过比起牛羊的“不知情”,膻根部部众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无比虔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