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生长之痛

很快,苏逢春的袖子也沾满了血迹。

窦氏流出来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擦不完。就像她落下的泪,也流不尽。

朱家大爷看着苏逢春做这一切,心理震撼却又无法理解,窦氏也不过是位妾室,且身后并没有娘家助力,只怕窦氏今日身死,她远在天边的父母也不会得知。

这样的人,最好处理,也最没有尊严。

所以朱家大爷不理解苏逢春在做什么,等窦氏下葬的那一天,自然会有仵作来给窦氏净面梳妆,又何必脏了自己。

但是苏逢春一举一动,庄严肃穆,这个时候她好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为了祷告窦氏的魂魄。

商人重利轻别离,朱家大爷自然不会懂。

朱家大爷求助的看了看王从钰,可是王从钰只是略微抬了抬手,未置一词。

不过朱家大爷已经了然王从钰的意思,索性就由着苏逢春去,反正这会儿夜深人静,也无人知晓。

王从钰缓缓走上前,在苏逢春身边停下。

苏逢春感受到一片阴影笼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墨香味,在腥重的环境里格外的令人清明。

苏逢春抬眼,便瞧见了站在一旁默默垂着头看着自己的王从钰。

下意识的,苏逢春便以为王从钰是来阻拦自己的,毕竟他们这些高门世家,对于生命的珍贵和敬重,只怕没有苏逢春作为医者来的深厚。

况且这里血气森然,王从钰一开始就不愿苏逢春参与这些事儿,这会儿自己在这里默默擦了半天,王从钰该是看不下去了。

苏逢春开口,“我不走。”

王从钰却没说话,只是挨着苏逢春默默的蹲了下来,然后从怀中抽出了自己的帕子。

“我来吧。”

王从钰握住苏逢春正在擦拭血迹的双手,淡淡开口。

然后,他携着帕子学习苏逢春的样子,一点一点给窦氏把血痕给擦干净。

这一刻,王从钰抛弃了世家公子的矜持,也抛弃了男女礼仪的束缚。对待窦氏,他只把她看作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往生的逝者。

也许没有人理解苏逢春,甚至觉得她多此一举,可是王从钰明白。

苏逢春只是愣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然后便冲着王从钰笑了,她眼中清澈透明,全然不见了之前的疲倦低落。

两个人对视,彼此心意通透。

“你擦一擦这里,要小心些。”

苏逢春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擦了擦,“要轻些,慢些。”苏逢春像从前师父教导自己那样教导着王从钰。

原本苏逢春就擦的差不多了,王从钰过来帮忙,自然更是事半功倍。

最后,苏逢春捋了捋窦氏散乱的鬓发,有些发丝被血液黏在脸上,这会儿窦氏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血迹都开始干涸。

苏逢春小心的把发丝取下来,然后帮窦氏理在脑后。

完成了这些,窦氏看起来光彩干净了许多,至少不似刚才那样狼狈不堪,连面目都瞧不清。

苏逢春缓缓起身,然后朝着窦氏鞠了一躬。

无论朱树皮如何,窦氏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这一点毋庸置疑。

苏逢春也发自内心的敬佩。

希望来生她和朱树皮不再要进入大宅深院,过平稳快乐的一生。

苏逢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转头跟那两个差役说,“可以了,你们拿个担架抬着这位夫人吧。既然已经身死,若是稍有不慎可能会造成人体的二次损伤。”

那两个差役得了苏逢春的话,便点点头找了个担架把窦氏抬出去了。

苏逢春目送窦氏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不要紧,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蹲的时间太长,这会儿猛的一起来再加上苏逢春松下了精神,一瞬间就眩晕起来。

苏逢春踉跄了两步,却跌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不过到底还在朱家大爷面前,王从钰该守的规矩自然是一刻都不能少,所以他只是略略的扶了一下苏逢春,等苏逢春站定,王从钰便退后几步,保持跟苏逢春的距离。

当然,这距离也不超半步,这会儿苏逢春已经忙了三个时辰还多,王从钰心里是担忧的不行。若一会儿苏逢春真的撑不住了,别说是朱家大爷在场,就算是圣上站在王从钰面前,礼法世俗都无法限制王从钰。

苏逢春摇了摇头,感觉到清明了一些,腾出手来拉住了王从钰的手,这会儿苏逢春的手满是鲜血,虽然已经干涸,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吓人的。

不过王从钰只是顿了一下,便捞起苏逢春的手来,看着苏逢春迷迷糊糊的,微微低头问道,“逢春,还好吗?”

苏逢春点点头,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王从钰拉紧了苏逢春,让她把重心能移到自己身上一些,也少用力气,稍微休息一下。

朱家大爷上前,拱手说道,“苏姑娘一晚上实在辛苦,我叫人备了鸽子红枣汤,已经送到苏姑娘的房里了,苏姑娘稍微吃些,也填一填肚子。”

“其他的事儿,就不劳苏姑娘费心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逢春点点头,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惹得苏逢春似乎一下子都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瞧着都疲倦不堪。

王从钰心疼,便牵着苏逢春拜别了朱家大爷,带着苏逢春离去。

两人推门进屋,却见热汤已经摆在了桌子上面,下面还精细的用了炉火,紫砂的小锅不断的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白色的热气隐隐约约的从小锅中升起。

一旁还配了些小菜,辣瓜儿和腌小鱼。被盛放在青釉瓷器之中,精致无比。

苏逢春收拾干净了身上,又去洗了一把脸,这会儿倒是清醒些了。

人在疲倦的时候总会想吃些东西,更何况是苏逢春。所以瞧着桌案上热气腾腾的佳肴,苏逢春纵使这会儿心情低落,可是肚子还是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咕嘟的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明显。

苏逢春面上一红,瞧着王从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好像是有些饿了。”

王从钰原本还担心苏逢春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吃不下东西,这会儿看到苏逢春愿意吃些,也就放松了一些。

“我也饿了。”装作没有听到苏逢春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王从钰温温柔柔地笑着,把凳子抽了出来,拉着苏逢春说,“咱们多少吃些,也好休息。”

苏逢春点点头,乖巧的坐下来,刚端起来汤碗,不知是因为热气熏的眼睛发热,还是因为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之中,明明美食在前,苏逢春却眼眶一红。

瞬间,清泪就滑落了下来。

苏逢春抬手抹了一下,有些尴尬,“熏的眼睛疼,哈哈。”

可是话音未落,苏逢春就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泪越涌越急,简直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于是苏逢春再也装不下去平和,伪装的面具也终于完全破裂。擦不干净眼泪,干脆就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小声地抽泣起来。

就算苏逢春行医已经近五年,在看到这样的生离死别也难以置身度外。更何况还是窦氏和朱树皮,这是苏逢春最可望而不得的亲情。

苏逢春小声的哭起来,后来是大声的痛哭。

左右这里只有她和王从钰,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从伊兆到朱树皮,再到窦氏,只不过是一晚上的事儿。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逢春不知道。

王从钰看着苏逢春这样,心里如刀绞一般疼,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哭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给予苏逢春一个怀抱,企图分担她的哀伤。

他很想告诉苏逢春不要害怕,朱家这事儿只是例外。

但是他说不出口。

人性如此,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趋之若鹜,甚至飞蛾扑火,在所不惜。这本就是一片荆棘,谁也改变不得。

王从钰无法欺骗苏逢春,可是看到苏逢春直面这些肮脏之事,这样痛苦,王从钰也于心不忍。

这也许是一种成长。

也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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