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里,泥泞不堪,放眼望去,竟是坑坑洼洼的水滩,满目疮痍。
普通人误入沼泽,一旦走得深了,多半会陷入淤泥,难以自拔,最终一命呜呼。
叶北玄有着武道第五境,贯幽境界的修为,施展武道身法,大步走在沼泽里,倒也不至于陷入淤泥当中。
夜色宁谧。
栖霞林跟别处的山野不一样。
若是寻常的山野,再这样的夜间,应该有蛙声虫鸣此起彼伏,吵吵闹闹。
甚至还会有鱼儿跃出水面,扑腾作响。
可这栖霞林的沼泽,却非常安静,四野宁谧,唯有夜风吹来的时候,响起轻轻的呼呼声。
平静的水面被吹开,水中倒影的明月,被夜风搅起来的波纹,撞得细碎。
银鳞一样的波纹,在沼泽水面散开,有一种别样的明媚,甚至让人禁不住联想起,那天晚上赵多益被大阵搅碎银鳞铠甲之时,那满地的铠甲碎片……
不过。
在这栖霞林的荒野沼泽当中,赵多益眼中看到的景象很单调,并没有没有衣不蔽体、春光无限的赵多益,有的只是远处水光尽头,那一座山丘。
叶北玄也并未想起赵多益。
今夜。
叶北玄心中,唯有杀意滔天。
诛杀曹三三!
诛杀陈九朝!
再把那萧奇志、固腾蛟等人,一并送走。
将来到神策武府之后,这些纠缠不休的恩恩怨怨做个了断。
将这群牛鬼蛇神,一并铲除!
叶北玄眼眸微眯,目光里的杀机却极为冷冽,哪怕眯着眼,也隐藏不住眼中的寒光。
不多时。
叶北玄走至山丘附近,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芦苇丛边缘,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则在扫视着前方的山丘。
他在观察。
若是皇族子弟安排了人守夜,在山丘边缘站岗放哨,那就得悄无声息的诛杀那站岗之人,免得打草惊蛇。
若是陈九朝和曹三三受到惊吓,掉头逃跑。
到那时。
就只能先追杀其中一人,另一人则会逃之夭夭。
难以一网打尽。
若是不能一战而尽全功。
横生枝节。
岂麻烦?
叶北玄打量着山丘,看了许久,都没看到有人在巡逻守夜,眼中不禁生出一抹嘲弄之色。
那武烈王陈九朝,除了性格暴戾冲动,符合他的封号“武烈”二字以外,智略还真的是强差人意。
居然连守夜的人都没有。
你不死谁死!
叶北玄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揉了揉阵阵发疼的胸口,缓步往前走去,耳边却听到了,那个跟随在身后的郭虎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种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壮汉,打哈欠的时候,本不该像一个闺房里的小姐一样,打哈欠还捂着嘴。
只为了挡住声音。
免得被山丘上那群人听到动静。
“困了?”
叶北玄停下脚步,朝郭虎臣问了一声。
“这三天都没睡好,有些精力不济,但不碍事,还提得动刀,砍得了人。虽未必斗得过陈九朝,但寻常的皇族子弟,可挡不住我手里这柄刀……”
郭虎臣扬了扬手中大刀,随即将刀柄插在脚边,用水洼里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清醒清醒精神。
“阁下在浮空飞舟上,没睡觉吗?”
叶北玄看到了郭虎臣眼中的血丝,觉得奇怪。
“我晕船。”
郭虎臣尴尬一笑。
晕船?
此事并不罕见。
叶北玄点了点头,停下脚步,道:“阁下既然如此困倦,那就先不去了,就在这沼泽地芦苇荡里,休息休息,你先睡上一觉。待到时机差不多了,我再叫你。”
郭虎臣听得神色惊变,却赶紧出言阻止。
“君侯!此事万万不可!”
郭虎臣压低了声音,跟在叶北玄身边,指着远处山丘,道:“风中虽然依旧有血腥味,但是比起先前,已经淡了一些。只怕那个老太监曹三三,身上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
叶北玄讶然问道:“这你也闻得到?”
郭虎臣昂着头,神色倨傲,道:“若论武道天赋,我郭虎臣或许远远比不得君侯这样的惊世天才,可若论打猎方面的才能,分析猎物的伤势,我郭虎臣,此生不弱于人!”
叶北玄淡然一笑,竟是不再往山丘而去,反倒是退了回来,走进芦苇丛中。
“君侯!兵贵神速,不可因小失大啊!”
郭虎臣讶然说道:“曹三三应该正在疗伤,君侯得赶紧杀过去,要是去的晚了,等那曹三三的伤好了,这事就很难办了啊。”
叶北玄站在芦苇丛里,抬起手掌,食指中指并拢如剑,随手砍下一大片芦苇,将之铺在地上,当成一个简单的草垫子,坐了上去。
“君侯!”
郭虎臣看得直皱眉头,道:“难道君侯觉得,如果现在杀过去,趁虚而入,算是胜之不武,这才不肯去吗?”
“都这时候了,君侯怎能如此迂腐啊!”
“现在可不是讲武德的时候!”
“不管陈九朝还是曹三三,都是卑鄙狡诈之人,君侯怎能跟他们讲什么武德?”
郭虎臣眼中满是懊恼之色,粗粗的眉毛皱成一团,像是两道漆黑蠕动的毛毛虫,彰显着郭虎臣心中的不满。
“不急。”
叶北玄摇摇头,抬起求魔剑,用剑柄将挡住视线的芦苇分开,凝视着山丘方向,说道:“阁下这样的猎户子弟,从小吃苦耐劳之人,都会困倦,难道那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就不困吗?”
“现在,刚刚天黑不久,山丘上那些人,还没睡着,只怕正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我。”
“我要是现在就过去,他们分散逃跑,我又分身乏术,能斩几人?”
“先等等。”
“等到月亮高高升起,夜色深沉之时,山丘里那些人,该睡的都睡了,我再杀过去,岂不正好?”
叶北玄随口说着,直接在芦苇草垫上躺了下来,将求魔剑当做枕头,枕在脑后,仰望着夜空当中,依稀可见的星辰。
“君侯!”
郭虎臣走到芦苇丛中,心急如焚的说道:“到午夜时分再杀过去,固然可以攻其不备。可这样一来,曹三三那老太监,就多了真正个晚上的时间来疗伤。”
“曹三三老太监可是一个武圣,非同小可啊!”
“一旦曹三三恢复了伤势,到时候再打起来,君侯就算能赢,最多也就像先前那样,在曹三三身上捅几剑,然后曹三三就跑了……”
“再说了。”
“君侯被拂尘击中,也是有伤在身。只怕到了夜深之时,君侯身上的伤没有好,曹三三的伤反倒好了……”
郭虎臣越说越心急,恨不得直接拉起叶北玄,冲到山丘里去砍人。
只不过。
二人今日才算认识。
交情还没有好到那种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
郭虎臣也只能好言相劝。
叶北玄摇头道:“阁下不必担心。”
郭虎臣越发的心急,继续劝道:“君侯!曹三三是宫中供养的武圣,身上必定有灵丹妙药。而君侯直到现在,都没有吃药……”
叶北玄淡然一笑,道:“不急。若只诛杀曹三三,现在就可以动手。可要将曹三三和陈九朝一网打尽,此事还急不得。”
郭虎臣拧着眉头说道:“曹三三虽身受重伤,却终究是个武圣,君侯能杀曹三三已经难能可贵,怎能可能将陈九朝一并斩杀,一战而尽全功?只怕到头来,一个都斩不到啊。”
依照常理而言。
郭虎臣说的确实很很有道理。
叶北玄却摇头不语,不再多说。
世间有很多事情,本来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测。
诸如……
上古三不朽之一的过去不灭经!
曹三三是武圣又如何?
有灵丹妙药又如何?
难道恢复伤势的效果,还比得上过去不灭经?
要是真的比得上。
过去不灭经就不配被列为不朽三经之一。
时至此刻。
叶北玄体内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那种骨裂的刺痛感已经没有了,只是胸腔还有些隐隐作痛。
再休息一阵子。
伤势就可以完全康复。
而那曹三三,不止被求魔剑在身上戳了几个骷髅,被紫焰苍炎灌入体内,烧伤五脏六腑,连血都止不住。还因为引动了栖霞林大阵,被天降雷霆轰击了数次。
老太监的伤势,极为沉重。
至于玄妙至极的武道丹药……
曹三三要是有那种灵药,只怕早就使用了,又怎会连血都没止住?
有药怎么不早用?
肯定没有!
叶北玄仰天躺在草垫子上,心中分析着局势,眯着眼睛,欣赏着夜空的星辰美景,不经意间,却想起了风晴雪。
“我来参加晋升大考,晴雪应一个人留在白虎院,会不会孤独?”
“晴雪虽不像赵多益那么冲动,那么脾气暴躁,但晴雪素来傲气,不怎么合群,她该不会在白虎院里,跟人大打出手吧?”
“若是真打起来,晴雪可不要吃亏才好……”
叶北玄心中念叨几句,思维渐渐发散,想起了先前跟曹三三激战之时,以燎原百击斩出剑锋,却被曹三三挡住了大半的剑势。
想着想着。
叶北玄对燎原百击,又有了新的领悟,觉得这种武道秘法,还可以继续改进……
很快。
叶北玄就进入了参悟武道秘术的状态,一心多用,参悟燎原百击之时,同时也在暗自戒备,根本不必担心郭虎臣会不会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奸诈小人。
郭虎臣并不奸诈。
他见叶北玄眯着眼,似乎睡着了,干脆就站起身来,站岗放哨。
天边弯月渐渐高升。
荒野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即就有一大群的黑影,狂奔而来。
邪祟!
邪祟来了!
空中的弯月光芒有限,照不出邪祟的面目。
郭虎臣只能看到,远处邪祟身上,有黑烟魔气,冲天而起,在空中纠缠集结,阴云滚滚,横推而来。
“来了!”
郭虎臣低声呼喊道:“邪祟来了!”
叶北玄枕着剑,保持着躺在草垫上的睡姿,淡然说道:“不急,等邪祟靠近了,再斩杀也不迟。”
郭虎臣惊呼道:“这群邪祟数量虽然不算多,但魔气却极其浓郁,只怕……只怕大多都是七阶邪祟!”
叶北玄却没有开口回答。
栖霞林有大阵。
一旦出现七阶以上的邪祟,就会引动阵法,被天雷轰杀。
出现在山野里的,最多也就是七阶邪祟。
叶北玄在地底荒野,第一次遇到七阶邪祟魔魈的时候,虽然险象环生,可那时的武道修为,远不如现在。
回神策武府参加晋升大考之前,叶北玄早已不惧七阶邪祟,甚至还斩杀了不少,否则求魔剑上的锈迹,不会消除得这么干净。
七阶邪祟而已。
叶北玄岿然不动。
“君侯且放心修养疗伤。”
郭虎臣双手紧握着大刀,严阵以待,咬牙道:“我郭虎臣既然跟君侯一同来此,那就必定会助君侯一臂之力。邪祟若想伤到君侯,首先要问过我郭虎臣……”
叶北玄睁开眼睛,朝站在一旁的郭虎臣看了一眼,却还是没有起身,依旧躺着。
仿佛……
还真就躺平了。
听天由命。
叶北玄甚至还闭上了眼睛,身躯动都不动。
邪祟越来越近。
郭虎臣脑门上已在冒汗,热得慌,终于将戴在头上的粗布帽子摘了下来,当做毛巾,狠狠的擦了一把脸。
没有了帽子遮挡,郭虎臣那颗光溜溜的大脑袋,就再也掩饰不住,反射着月光,锃亮锃亮。
不过。
邪祟虽越来越近,却直接忽略了芦苇丛里的叶北玄和郭虎臣,一窝蜂朝前方山丘,冲了过去。
这是为何?
郭虎臣拍着光头想了想,忽而眼神一亮,压低了声音朝叶北玄说道:“我明白了!邪祟肯定也闻到了血腥味,于是就舍弃了我们。”
“武圣的血肉,对邪祟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就好比,我们人族吃饭的时候,要是有山珍海味摆在眼前,谁还想吃窝窝头啊。”
“我们俩……应该是被邪祟歧视了!”
郭虎臣一言至此,苦笑不已。
叶北玄听到这话,提剑起身,蓦然间却看到了郭虎臣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年纪轻轻就掉光了头发。
聪明绝顶。
这样的人不多。
叶北玄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郭虎臣摸了摸脑门,又看了看叶北玄那浓密的发量,悻悻然的拿起帽子,仔仔细细的带好。
“走了。”
叶北玄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提着剑,大步走向前方山丘,轻描淡写的说道:“该送他们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