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琅轩城

天琅湖虽然是内陆湖,但其长一千八百多里,宽六百余里,除开地处内陆,其他方面看起来已经与海没区别,为此有了西海之称。

西海诸部位于天琅湖西北侧,而过了天琅湖,就是北梁内腹之地,此湖也算是北梁的天然屏障,在吞并西海诸部后,北梁就在湖岸沿线就修建了几座城池,驻扎有重兵。

夜半时分,距离北梁关口平夷城百余里的一座小镇上,挂着黑旗帮旗号的商队,在一家客栈外驻足。

客栈外车马如流,皆是从天南海北过来,前往琅轩城参加集会的商队,大部分是北梁人,从大魏过来的行商也不在少数。

梁王幼子东方尚青,在抵达落脚点后,因为长时间车马劳顿过于疲倦,直接进了客栈休息;而胡延敬则悄然离开客栈,孤身来到了小镇一条偏僻小街上。

前些日子在荒骨滩,不小心一脚踢到了阎王爷头上,胡延敬的心情到现在也没平复下来,肋下的刀伤也没好,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抑郁,双手负后走几步就暗叹一声。

上次捡回来一条小命,那蒙面阎王让他联系鳞纹钢的卖家,口头交代完就走了,并没有安排什么人暗中跟随,但那句‘自己掂量能不能活过下个月’,却好似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胡延敬武艺不低,能看出那位爷要杀他,真就一两刀的事儿;他在黑旗帮当老大,偌大家业摆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当天晚上就差人把消息送去了崖州。

如果只有这一件麻烦事,胡延敬倒也不至于如此沮丧,但梁王那边也出了问题。

上次那阎王爷,和他互相偷家,跑去商队揍了张和尚一顿,砸烂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装的不光有商队带去西北贸易的瓷器,还有他私下搜罗来,准备送给北梁高层当礼物的几套茶具。

茶具由御窑烧制,属于皇族特供之物,寻常官吏用都是僭越,更不用说送给敌国权贵。

东方尚青在手下收拾马车的时候,眼尖发现了那些茶具,询问来历用途。

胡延敬不太好解释,只说是从黑市淘来,拿去和北梁的些许官吏打点关系,方便以后生意走动。

此事可大可小,遇上个好说话的东家,指不定当场就不追究了。

但东方尚青一向较真,觉得他私藏皇族特供之物就是僭越,自作主张送给北梁人更是大逆之举。

加之以前的怀疑在先,胡延敬觉得东方尚青回去后,肯定会和梁王禀报此事,然后彻查他这大当家近年的所作所为,看有没有其他作奸犯科的地方。

胡延敬自幼目的就是封侯拜相,重现祖辈将门荣光,至于当哪国的将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为此他不仅投在了梁王门下,暗中也投靠了北梁左贤王,谁有本事成事他就是谁的人。

如果东方尚青揪着不放,梁王派人彻查他,真查出什么东西,他即便不死,也得逃遁北梁,丢掉这么多年积累的家业。

东方尚青油盐不进,胡延敬想改变其想法几乎不可能,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为此这些天都在想办法挽回自身形象。

胡延敬小街上走了片刻,很快来到了一件老茶馆,把门帘挑开后,可见里面摆着四张方桌。

一个掌柜打扮的老头,在炉子旁煮着茶水,而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盘花生,两个面向年轻的江湖客坐在桌上,正在闲谈。

瞧见胡延敬进来,桌上两个江湖客都是一愣,继而便开口招呼道:

“胡帮主,你怎么也过来了。”

说话的,是拿了胡延敬推荐信,跑到这里来投奔贵人的曹阿宁。

胡延敬眼底也有点意外,来到桌前坐下:

“让你们来投奔左贤王,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曹阿宁摇头一叹,示意煮茶的掌柜:

“胡帮主的担保,不怎么顶用。左贤王怀疑我等身份,不肯取信,让我们先交个投名状。我寻思我都搞了大魏两个王爷了,还密谋刺杀过女帝,这还要我交什么投名状?”

胡延敬端起茶杯抿了口,轻哼道:

“可能不是怀疑伱身份,而是怀疑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在大魏四处煽风点火,一身反骨不容置疑,但搞了这么多年,连女帝一根头发都没碰到,还平白给女帝削藩之事赶了好多年进度。你说就这办事水平,谁敢用你?”

旁边煮茶的老头,名为杜潭清,看似其貌不扬,但身份不菲,是北梁左贤王麾下的谍报头子,负责西海诸部兼大魏边关的谍报工作。

杜潭清提着个茶壶,来到桌子跟前倒茶,接话道:

“胡帮主此言在理。你们俩,特别是许天应许少侠,论本事足以成为王爷左膀右臂;曹大人大内暗卫出身,亦能官居要职。但曹大人这过往履历,谁翻谁害怕——跟着废帝废帝倒了、跟着邬王邬王没了,燕王那么厉害的枭雄,都不明不白被你搞掉一层皮……”

曹阿宁无奈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没成事只能说他们没皇帝命,不能说我没出力。左贤王不一样……”

“王爷忠于大梁,意在帮国君一统天下,可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杜潭清说了两句后,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转眼看向胡延敬:

“胡帮主似乎受了伤,是何缘由?”

胡延敬叹了口气:“前些天在荒骨滩,遇到一只小商队,本以为是小角色,结果一碰才发现是条大龙。里面的当家,自称是亱迟部的后人,差点把我打死……”

杜潭清眉头一皱:“亱迟部的后人?”

曹阿宁也愣了下,想了想道:

“西北王庭都没了,据说末代天琅王,还是左贤王亲手解决的。这世上还留有后人?”

杜潭清思索了下:“当年那事,老夫参与过,亱迟部的嫡系,应该都战死了。不过十八年前,清缴最后残余势力时,逃掉了一辆马车,里面有亱迟部一个族老的尸体和些许幼童的鞋袜衣服,但没有小孩踪迹。王府查了多年,没有任何线索……”

胡延敬听到这里,开口道:

“那怕是还真留着一些人,如今势力绝对不小了,王爷当注意才是。”

杜潭清点了点头,又询问道:

“胡帮主过来,就是通报这消息?”

“此事只是顺带,还有另一件事……”

胡延敬把东方尚青的怀疑说了一遍,继续道:

“尚青公子性格执拗,对我起疑,肯定会把贡瓷的小事揪着不放;但其年纪小心气高,也不是没办法应对。我过来,是想让杜老安排几个杀手,来刺杀尚青公子,我到时候来个舍命相救,这样一来……”

杜潭清皱了皱眉:“既然已经起疑,直接找机会杀了,嫁祸到西海诸部头上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胡延敬摇头道:“梁王幼子,跟着我出来,若是死在外面,即便罪不在我,我也不好活着回去。尚青公子年纪小,没那么多心眼,我做个苦肉计舍命搭救,事后他肯定记我情分,以前那些小事,自然也就不会追究了……”

杜潭清沉默了下,点头道:

“也罢。你们此行是和勾陈部谈生意,其他三大部都眼馋此事。等你到琅轩城后,我安排些人刺杀,想办法做成三大部买卖不成恼羞成怒的样子;这样既能帮你解围,朝廷还能以‘刺杀外使’为由,敲打下三大部,一举两得。”

曹阿宁听的这些,开口道:

“苦肉计的事,交给我等即可,保证做的天衣无缝。”

此事不算难,但胡延敬武艺不低,东方尚青还有不少护卫,刺客太差劲儿吓不到东方尚青,厉害的人又不好找,杜潭清想想也没拒绝:

“分寸你们自己拿捏,这种里应外合的小事,若是还办砸了,两位还是另谋高就吧。”

“杜老放心即可……”

……

——

明月当空,如霜月色洒在万里戈壁之上,一条干渴河道从戈壁滩上横穿而过。

蹄哒、蹄哒……

三两匹骏马从南方飞驰而来,沿着河道奔向视野尽头的城池,马背坐着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女。

梵青禾走在前面带路,做江湖游侠打扮的夜惊堂,和璇玑真人跟在后面,第一次来关外的鸟鸟,则蹲在夜惊堂怀里,好奇的张望着辽阔原野。

梁洲与北梁的分界线,是坐落于古河道沿岸的黑岩关,距离红河镇也就二三十里,裴远峰当年在红河镇扎根,便是因为出关找雪湖花比较方便。

梁洲和西海诸部南侧,几千年前都是大梁朝的腹地,大河改道之后逐渐荒芜,变成了如今的大戈壁,关外景色和关内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更加荒凉些,再难找到任何百姓生活的痕迹,而琅轩城一带也并未处于宜居带。

不过琅轩城曾经是整个天下的国都,历史意义很重要,距离北梁和大魏也都不算远,两朝的商贾要和西海诸部交易,自然是来这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万部集’,算是一个很大的贸易市场。

万部集并非持续一天,而是从夏末开始,直至入冬才结束。

夜惊堂昨天早上从红河镇出发,因为要快去快回,三个人路上基本没有停留,从出发后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到了琅轩古城,走到附近时,已经能陆续碰上南来北往的商队。

作为几千年前的国都琅轩城时至今日已经很难看出城池的模样,唯一能证明其曾经存在的,只剩下外围风化严重的两丈土丘。

夜惊堂一行三人越过无数商队,飞马来到了琅轩古城外,可见里面的建筑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接连成片的大帐篷、简易房屋,马队、骆驼、牛羊随处可见,就如同一道土墙,在平原上围出了一片大空地。

虽然环境看起来简陋,但古城的规模相当大,夜惊堂目测长宽都有二十多里,不小于云安城,而里面的人摩肩接踵,聚集了恐怕不下十余万人。

夜惊堂随着梵青禾,从土墙的一个凹槽附近进入,抬眼瞧见绵延到天际的火光和帐篷,眼底着实有点震撼:

“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是个小城。”

梵青禾对此自然是司空见惯,带着两人从一团乱麻的集市上穿过,回应道:

“西海诸部大小部族有四百多个,每年秋天有了收成,都得到这里来换生活物资,光冬冥部就来了一千多人,外面的商队一来就是上百人,能有这么大场面半点不稀奇……”

璇玑真人骑马跑了一天一夜,比鸟鸟都馋,骑在马上随意打量,询问道:

“这里有好酒没有?”

梵青禾觉得璇玑真人是跟屁虫,弄得她路上都不好和夜惊堂说话套近乎,肯定不怎么待见,随口道:

“这么大到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酒,你只要想,连青楼都找得到。”

夜惊堂略显意外:“这地方还有青楼?”

梵青禾骑马走在最前,用马鞭指了指:

“就在前面,那个红色的大帐篷,看到没有?进去都不收银子,还有好吃好喝伺候。”

“嗯?”

夜惊堂抬眼看了看:“这么好客?”

璇玑真人来西海诸部找过雪湖花,帮忙解释道:

“是北方的一个小部族,母系为尊,男人都是劳力,没啥地位,里面的女人专门跑来这里‘借种’。虽然包吃包睡不要钱,但要求的长得俊、武艺高,最好会读书识字,而且进去就是半个月,不成药渣出不来。”

夜惊堂听到这个,就明白了意思,笑道:

“怪不得,我就说嘛,怎么男人到了那里都躲着走。”

“你身板结实,要是进去,肯定能把里面所有姑娘都祸祸一遍,不去试试?”

“唉……”

夜惊堂摇了摇头,都没接这荤话。

三人闲谈之间,沿着摩肩接踵的小街走了四里地,才来到琅轩古城的中心地带。

虽然这里也是大平地,但环境明显要比乌烟瘴气的外围好上许多,专门用栅栏隔出了很多快地方,里面都是白色或红色的精致大帐,些许还专门修建了房舍,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族徽旗号。

来这里的商贾同样极多,但穿衣打扮明显要贵气些,各大部交易的物品质量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夜惊堂路过一处围栏时,甚至看到了一个大马圈,里面关着百余匹马,好几匹乌云踏雪,其他也全是名驹,阵容相当夸张。

夜惊堂哪怕已经见多识广,瞧见这场面还是难免惊讶,牵着马在围栏外顿步,询问道:

“这些都是一家的马?”

梵青禾点了点头:“这是巫马部的地盘。巫马部祖上就给大梁朝养马,以前西北王庭的几万匹战马,大半出自巫马部,只可惜现在被北梁朝廷打压,马场被没收了不少,没以前厉害了。这些只是拿出来撑场面的,正儿八经的马王,早就被各地的大人物订走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打个招呼,给你弄一匹纯种宝马来。”

夜惊堂示意背后的大黑马:

“骑习惯了,暂时没这打算。嗯……不过走的时候可以弄几匹,靖王想来喜欢。”

梵青禾点了点头,又示意前面的鸟市:

“哪里还有鸟,雪鹰、角雕什么的都有,厉害的能抓狼;还有五彩鹦鹉,会说人话,不像它只会叽……”

“叽?”

鸟鸟满眼震惊,忽然觉得这彩衣婆娘被妖女姐姐追着打不是没道理的。

三人一鸟闲谈之间,穿过人山人海的集市,很快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场地外。

场地由栅栏围起,里面是二十多顶大圆帐,最中间一个非常夸张直径少说十丈,高三丈左右,用原木当柱子撑起,大帐为黄色,外面挂着红纱,门口挂有冬冥部的族徽,还有几十名纱巾蒙面腰悬弯刀的武士在周围站岗,看起来华丽而威严,犹如帝王行宫一般。

璇玑真人知道梵青禾是冬冥部的山大王,但确实没料到梵青禾排场这么大,瞧见如此夸张的行宫,心里女飞贼的形象,转变成了家业很大的女富婆。

而夜惊堂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冬冥大王不是戏称,而是正儿八经的异域女王。

梵青禾牵着马来到驻地外,刚刚露头,便有十余名冬冥部族人,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祝宗大人。”

梵青禾微微抬手示意免礼,牵着马走进驻地,吩咐道:

“这位公子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去安排接风洗尘,让族中老人都过来见客。顺便找个干净地方,让这丫鬟去歇着。”

“是。”

璇玑真人感觉这丫鬟说的应该不是鸟鸟。

她微微眯眼,本想上去抽梵青禾屁股一下,不过夜惊堂把她的胳膊握住阻拦,她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转而瞥了夜惊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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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惊堂连忙把手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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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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