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山上竹林之间安静的如同死寂,反而让人不是那么容易入眠。
道观后院的西厢房里,太后娘娘闭目侧躺,手里还握着路上随手买的平安无事牌,在睡了不知多久后,慢慢睁开了眼眸。
下午时分,水儿说夜惊堂在后山练功,太后娘娘也不好打扰,就先回来了,等到入睡也不见夜惊堂归来,此时午夜梦回,自然是有点担心夜惊堂的情况。
太后娘娘眨了眨眸子,略微清醒后,撑起上半身左右打量。
道观不大,也就三间屋子,红玉和小时候一样,跟她睡在一张床上,此时躺在里侧,为了给她多留点位置睡得舒服些,背几乎靠着墙,脸颊微红,看起来还在做什么羞死人的梦。
而窗外则静悄悄的,只有躺椅慢慢摇晃的轻响。
太后娘娘见此,悄悄起身穿上了裙子,而后来到厢房外打量,可见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鸟鸟蹲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一副‘鸟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悠闲架势。
“人呢……”
太后娘娘环视一周不见人影,便来到躺椅旁询问:
“水儿和夜惊堂去哪儿了?”
“叽。”
鸟鸟歪头示意后山。
太后娘娘转头看去,因为幼年来过,知道那边是洗野澡的地方,心头不免起了几分狐疑,当下便提着裙摆,悄悄摸摸往后山走去。
星月当空,山野小道上的能见度还挺高,竹林草木随风轻摇,发出簌簌轻响。
太后娘娘在林中左右打量,尚未走出太远,便听到夜色中隐隐传来几声:
“呜……呜呜……”
好似女子的啼哭声。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忽然听到这动静,显然有点阴森恐怖。
太后娘娘微微缩了下脖子,壮着胆子正想仔细聆听,就发现声音全无,竹林深处好似瞬间化为了无人死地。
太后娘娘看起来呆萌,但脑子可半点不笨,只是平时有脑子不爱用罢了。
三更半夜,小树林里,这种声音……
太后娘娘略微琢磨,便联想到《艳后秘史》上面写的,宫女半夜听到女子啼哭,都以为是闹鬼,而事实上是太后和世子在花园里偷情哼唧的声音……
念及此处,太后娘娘眼底显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水儿难不成和夜惊堂在……
她可是离人的师尊,她怎么能……
不对,我好像更离谱……
太后娘娘想到自己和离人的关系,觉得水儿这实在谈不上出格,就算传出去也无非被世人笑话,而她的事儿传出去,那可是得直接上史书,被后世唠几千年。
太后娘娘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甚至有点希望水儿在乱来,这样以后东窗事发,她也有个伴儿不是……
为了证实心中猜想,太后娘娘提着裙子,轻手轻脚走向了往年去过的水潭。
密林中黑灯瞎火,极为安静。
太后娘娘行走之间,明显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目不转睛望着水潭方向,正小心翼翼之时,忽然发现两侧肋下,被什么东西挠了挠。
“啊!”
一声惊叫。
太后娘娘措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小跳到了几步之外,双臂缩在胸前,珠圆玉润的脸颊满是惊恐,回头看去,才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着黑色长袍,俊朗脸颊上带着亲和笑容,发现把她吓到了,就连忙安慰:
“别怕别怕,是我。”
“……”
太后娘娘提心吊胆的走夜路,都快被吓哭了,瞧见是夜惊堂,才松了口气,而后便恼羞成怒,冲上来就用小拳头在男人胸口锤了两下:
咚咚~
“你这混人,你……你吓死本宫了伱……”
夜惊堂自然没敢躲,用手扶着肩膀往后走:
“开个玩笑罢了,我的错,你怎么来了?晚上睡不着?”
“我……”
太后娘娘轻拍胸口,正想跟着夜惊堂往回走,略微思索,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回头看了眼深山密林,又望向身边的黑袍公子,眼神狐疑上下打量。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怎么啦?”
太后娘娘微微蹙眉,并未询问,而是把夜惊堂转了个身面向月色,歪头看向脖子上的淡红唇印,和湿漉漉的头发……
看到水儿经常点的胭脂红,太后娘娘自然什么都明白了,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你刚才和水儿在……在做什么?”
夜惊堂见暖手宝都发现了,也没隐瞒:
“下午在玉虚观后面练功,满身都是汗,回来洗洗,刚好陆仙子也在……”
这能刚好?
刚好遇上你们就一起洗呀?
太后娘娘听见这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她深吸一口气:
“你们……唉,算了,反正本宫也管不着,到时候有人收拾你……她竟然瞒着本宫,真是……本宫先回去了……”
埋头往回走。
夜惊堂握住手腕,相伴在林间行走:
“呵呵……我送你回去,路上这么黑,下次出门就算不叫红玉,也让鸟鸟陪着,免得被吓到……”
太后娘娘怕水儿瞧见,手微微挣了下,不过想想又觉得,水儿都背地里偷她情郎了,被看见又怎么了?
还想五十步笑百步不成?
为此太后娘娘最终也没躲,只是催促道:
“你继续洗澡去吧,本宫又没吃醋,洗完了你让水儿到本宫屋里来,本宫好好和她聊聊。”
“行。”
夜惊堂护送太后娘娘回到小道观后方,低头在唇上啵了口。
太后娘娘脸儿微红,把夜惊堂推出门,就把后门栓上了。
夜惊堂暗暗摇头,目送太后娘娘进屋后,才回到了山野间的水潭旁。
明月幽幽,林间寂寂。
水潭边的棋台干净整洁,放着件裙子和些许小布料,但原本摆在上面的合欢剑却不见了。
肤白貌美的璇玑真人,如同冰山仙子般泡在水中,水没到锁骨下,光线较暗看不清表情,此时正借着月色,仔细打量着剑刃。
夜惊堂瞧见此景,在水潭旁半蹲下来,想拿回合欢剑,璇玑真人却是手掌微翻,把剑靠在了他肩膀上。
璇玑真人方才都被折腾的头晕目眩,忽然点到为止在这里装冷艳仙子,呼吸明显不太稳,不过神色倒是颇为镇静,手握剑柄冷声道: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祸害的怀雁?”
夜惊堂其实是故意挑明的,毕竟两个媳妇互相不知道很有趣,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他抬指把剑锋移开:
“怎么能说祸害。上次太后为我挡暗器中毒,带着她去了西北一趟,她在宫里过的凄苦,不想回去了,我就保证以后她想出门就出门……”
璇玑真人和怀雁是闺蜜,见怀雁近几个月气色极好,还喜欢和夜惊堂到处跑,其实就感觉怀雁抵不住诱惑,迟早要出事。
但没料到两人关系发展这么快,都到这一步了……
其实和她比起来,也不算快……
璇玑真人本来想摆出严师姿态,认真警告两句的,但她都洗鸳鸯浴了,说什么好像都底气不足,为此最后还是把剑放在了一边:
“做了承诺,就不能言而无信,怀雁最是多愁善感,你若是敢辜负了她……”
“怎么会。”
夜惊堂转身把小衣拿过来:
“洗的差不多了吧?咱们回去吧。”
回去……
璇玑真人刚才被折腾的哭哭啼啼,确实是洗好了,但夜惊堂明显是半途憋了回去,按照医理的说法,难受还伤身。
璇玑真人嘴上再硬,某处还是很软的,稍作犹豫,偏头打量了一眼:
“你确定现在回去?”
夜惊堂见水儿不想走,那肯定是不多说了,把小衣放回去,滑入水中,抱起了水儿。
“诶你……”
璇玑真人只是问一句,没料到这小子如此举一反三,她腿都是酸的,忙道:
“你老实点,坐着,我帮你洗,洗完早点回去。”
夜惊堂倒也听从安排,在水池边坐下,低头看着半浮在水中的水水。
璇玑真人身子确实吃不消,但博览群书加上凝儿三娘教,会的招式还挺多,当下靠在水潭边,自己捧着西瓜推,脸上还做出挺嫌弃的样子:
“为师是为你身体着想,才帮你一次,以后你要是再不听话,别怪我……”
“呵呵……”
“你还敢笑?”
璇玑真人眼神一冷,做出折剑的架势。
夜惊堂笑容一收,做出正儿八经的模样:
“咳……明白,下不为例……”
“哼……”
哗啦哗啦……
水潭中波纹阵阵,轻声细语也不知持续到了几时……
——
另一侧。
黑石关百里开外,燎原。
呼呼——
寒风如刀,裹挟无边飞雪,扫过了白雪皑皑的古战场。
六匹骏马在雪地中艰难前行,为首是一盏随风摇晃的灯笼,整个马队在夜幕下看去,就好似是在无边深海中迎着风暴前行的小舟,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巨浪吞没。
贾胜子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坐在马背上摸索着道路,饶是武艺过人,也显出了几分疲惫,而后方五人同样如此。
西城港一战后,北梁派遣而来的几十名江湖高手,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曹阿宁等人靠着边缘左右横跳的稳健打法,成功逃出了生天。
虽然几人能逃走,是夜惊堂暗中放了水,但为防北梁起疑心导致暗桩暴露,追捕的事儿自然不能太敷衍。
曹阿宁等人在逃离西城港后,近百名黑衙和六扇门的精锐,就从云安追了出来,夜大阎王甚至还下了江湖歼杀令,让各地门派代为阻截。
这些人可不知道曹阿宁暗桩的身份,是真追杀,为此六人只能一路向西,先逃到了梁州西南的荒原,而后遁入洪山,翻山越岭绕到沙州大漠,再从黄明山翻过来才成功回到了西海诸部。
翻山越岭躲躲藏藏近一个月,才回到左贤王的辖境,六人基本上已经耗尽了精气神,但能活着回来已经算万幸,六人也没叫苦,只是有点担心回去该怎么交差。
六人所处的地方是燎原,也就是当年亱迟部最后一战灭族的地方,再往前走两百多里地,就到了平夷城附近,往后就是天琅湖。
眼见即将回到驻地,贾胜子脸上的愁色愈来愈浓,在走到某处雪丘后,翻身下马回头道:
“回去后,该如何向王爷复命?”
曹阿宁翻身下马,抹了把脸上的风霜:
“花翎都死了,我们能活着回来保存实力,已经是尽了全力,王爷应当不会太怪罪。”
贾胜子喘着粗气,沉默片刻后,在雪地上坐了下来,看向完好无损的五个手下:
“受命孤军深入,潜进大魏京城,在西侧港刺杀夜惊堂,连花翎等枭雄都死了,我们六个却安然折返连皮都没破。
“如果此行不是老夫带的头,老夫都怀疑我们几个是大魏的暗桩,故意被大魏放了回来。
“帝王之道,讲究个宁杀错不放过,王爷麾下的白枭营高手如云,根本不在意我们六条贱命,这一回去,若是王爷起疑……”
五人中的一个白枭营高手,也怕历尽万险逃回来,结果被左贤王斩首示众,想了想道:
“要不我们去投了南朝?”
“?”
曹阿宁费这么大劲儿才跑回来,一听要回去投诚,顿时恼火:
“胡说八道。先不论我和天应是大魏必杀之人,我等在西城港堂而皇之刺杀夜惊堂,如果不把我们悬首黑衙,夜惊堂颜面何在?南朝连花翎都没留,会稀罕我们几条贱命?
“至于西海诸部更是如此,为防引火烧身,西海各部见到我们,必定会把我们扭送南北两朝,除开王爷,这天下间就没有能收容我们的势力……”
“……”
众人见此,自然都沉默了下来。
南北两朝连带西海诸部都不敢去,那这世间就没有能容身的地方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就此散伙,然后各安天命。
贾胜子摩挲着手指,正在思考要不要就此归隐山林,站在不远处的许天应,却忽然皱眉,望向了东北侧的雪地。
此时晨光已经逐渐亮起,大地万里飞雪,虽然能见度很低,但以贾胜子的眼力,还是能勉强看清些东西。
只见半里开外的雪丘背风处,露出了黑色岩石,而石头夹缝中有些许枯草,中间还夹着一抹绿意。
虽然绿意很不起眼,但放在寒冬腊月的西北大地上极为突兀,贾胜子只是余光瞧见,就锁定了那抹绿色,皱眉道:
“这个季节,雪原上怎么会有花草……”
余下五人也都满心疑惑,毕竟他们从黄明山跑到这里,路上不说绿色,连草地都被雪埋住了,看到一抹绿色,甚至觉得出现了幻觉。
几人琢磨了下,便起身牵着马,朝着雪丘行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但刚刚走到半途,风雪之间,就传来一声轻响:
嚓~~
兵刃拔出雪地的声音。
六人闻声当即警觉,按住刀柄望向四面八方。
许天应在六人中武艺最高,此时双手下垂,看向了左侧的雪坡之上。
呼呼~~
寒风猎猎,一道头戴斗笠的人影,在风雪中逐渐出现,背后披风在身后乱舞。
人影身材高瘦,肩头扛着一杆长棍,棍长八尺,通体漆黑两头可见铁箍,斗笠微低只能看到下巴,不紧不慢朝着六人了过来。
曹阿宁武艺平平,但眼力可不差,不然活不到现在,发现情况不对,悄然将五人护至身前。
贾胜子则是眉头紧锁,因为在左贤王辖境内,摸不清对方敌友,便先行开口道:
“我乃白枭营……”
轰隆——
这不报家门还好,一自报家门,好似是点燃了引线。
本来并没有流露出杀气的斗笠客,听到左贤王麾下走狗‘白枭营’的名号,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在雪原上拉出一条白龙,几乎眨眼即至。
“当心!”
许天应脸色骤变,看出了此人实力不俗,没有辱没恩师陆截云的教导,身形当即冲天而起,几乎跃到了半空之上;曹阿宁则毫不迟疑往后飞遁。
而余下四人,显然没意识到当前的天琅湖水有多深,见对方贸然动手,本来还拔出兵刃想接战,结果除开贾胜子,其余三人几乎没撑过一个照面,就被宛若雷公天罚般的伶俐重棍当场抽了个四分五裂。
嘭嘭嘭——
风雪之间瞬间炸开三团血雾!
贾胜子算是出谋划策的白纸扇,没冲在前头,算是躲过了一劫,见状骇的肝胆俱裂,转身便跟着曹阿宁亡命逃窜。
斗笠客实力相当霸道,解决完三个手下后,依旧后发先至,快若奔雷追到了两人背后。
好在满天乱飞的许天应,一个人没法回左贤王府,这时候并没有袖手旁观,直接跃向了带着一抹绿意的雪丘。
而事实也不出许天应所料,他刚靠近雪丘,追杀的斗笠客,就当空折返杀来。
许天应战斗力不算强,单挑肯定不是这斗笠客的对手,但作为陆截云嫡传,一身本事可谓学到家了见状再度飞身而起。
斗笠客也看出到许天应轻功很妖,没有强行追,转身想解决曹阿宁两人,结果许天应又落下来,往雪丘靠近。
“你狗日的……”
一直沉默无言的斗笠客,见状发出了一声喝骂,听起起来是个岁数不小的老头。
但学燕山截云纵,第一要诀就是脸皮厚,能被对方激将那就出不了师。
许天应恍若未闻,再度拉开距离,敌进我退、敌退我扰,在雪丘附近上下乱窜。
如此来回两次,贾胜子和曹阿宁便脱离了险境,隐入了风雪深处。
嚓嚓嚓——
贾胜子亡命狂奔,眼见那来势汹汹的斗笠客,追向许天应没有再回头,才敢松一起口气,询问道:
“现在怎么办?”
曹阿宁魂都被吓掉一半,埋头狂奔没有丝毫停步:
“放心,许天应是陆截云的嫡传,一下追不上,就永远别想摸到他衣角,要是恼羞成怒硬追,指不定他还能逮到机会反杀……那是什么人?你看出来没有?”
贾胜子是左贤王的幕僚之一,对北梁江湖很了解略微思索了下:
“棍法好像是夜叉棍,天牝道海帮的棍法,十几年前,海帮被朝廷剿灭,只有帮主田无量逃出生天不知所踪,看身手很像……”
海帮无论在南北两朝,基本上都是劫船的海匪,被剿灭不稀奇,曹阿宁蹙眉道:
“北梁的海帮头子这么厉害?”
“天牝道若是没有钧天府压着,田无量能称霸,事到如今还活着,却连许天应都追不上,我估摸他是当年受了暗伤……不好!”
贾胜子说道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驻足道:
“雪湖花开了,他在守雪湖花,必须将其灭口,以免消息传出去。”
贾胜子脑子确实灵活,也称得上忠心耿耿,但这时候的决策,显然有点大病。
曹阿宁头都没回大步狂奔:
“现在回去,谁灭谁的口?赶快回去报消息,让王爷派人来处理……”
贾胜子一想也是,当下再不多言,跟着曹阿宁朝平夷城狂奔而去……
——
下面字后加的,不算点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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