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隐忍慢慢变得乏力,顾浅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怨妇,人前的风光和优雅逐渐开始变得无趣,就像魔法消失了,所有瑰丽也将不复存在。
她在那里坐了很久,等到想起来回病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夫人躺在床上睡着,顾浅云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是她和顾浅浅一起将她气倒的,她不该脑袋一热就冲回家里和顾浅浅闹,她们该在外面好好的谈一谈。可是,谈什么呢?
这样一种龌龊的关系彻底让她倒尽胃口,她已经没办法和顾浅浅心平气和的说话,甚至是平静的看着她那张脸。昨天晚上她就该冲上去,将她的脸皮撕下来……顾浅云头疼的厉害,抱着脑袋什么都不愿再想。
穆西收拾好了,高兴的过来挽上季江然的胳膊,他们就像热恋的情侣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的。
季江然看她那个样子,微微的忍不住笑,只觉得像个小女人似的,看似也肯听他的话。
想要什么,就不舍得说个不字。
先去珠宝店买她喜欢的首饰,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买这些东西了,都是四年前的首饰,还都放在家里的柜子里,这么多年过去季江然一直没有收起来,还都摆在那里。现在穆西便捡起那些东西戴,出门不方便是一方面原因,所以从来没想着添置。昨天也并非真的想要,随口说一句罢了。
而季江然却早有那样的心思,一定要再给她添置一些新款的,还要是最好的,女人不是都喜欢这些东西。他的女人一定要比别人的日子过得舒心优越,他怎么忍心让她没有。
只是不能将她带到店里一起挑选,那些店员火眼金睛,陌生的客人一眼不仅能看出身价,记忆力也要好。但凡上门来的贵客都是记在心里的,季江然一进来,他们一下便能认出。如果是穆西,仔细揣摩之后就会发出现端倪。
所以他自己进来挑选。
季江然的眼光不仅不差,审美还很独道。看过之后,连着选了几款,直接拿卡让人去刷。
店员乐不可支,眉眼间渗透的笑意温柔的滴出水来,几乎到了一种献媚的地步。最喜欢这样大手笔的客人,出手阔绰,且不挑剔。
没让他们送到家里去,就那样拎着出来。
穆西抱在怀里,嚷着他实在太败家了。一样一样的打开看,看直了眼,直夸漂亮。
季江然见她高兴,自己只会更高兴,指一指俊朗不凡的脸颊:“亲我一下。”
穆西就揽过他的脖子,将那一块闪过去,直接亲在他的嘴上,给了他热切的一个吻。
季江然要晕了,没想到她这么热情。
挑起她的下巴:“媳妇,你到底是冰做的,还是火做的?”以前觉得她冷,好像什么都不肯放在心上。现在又觉得她坦率,热情似火。总能给他最极至的感触,仿佛冰火两重天,这样的女人存在感那样强,强到不容忽视。
满足感一下膨胀到极至,就喜欢看她花自己的钱,被他养得好好的。
穆西知道他怎么想,男人有的时候觉得这是鼓励,那种无所不能,宛如将整个天下捧到你面前的感觉,才能让他们的心里更踏实,觉得自己在你的生命里是这样重要。而穆西捧着这些首饰,几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季江然这样理智的人,还是中了她的迷魂计,前所未有的满足起来。
没有直接回家,车子一路开去医院。
穆西不傻,一下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今晚把她带出来,为什么这样哄着他。将首饰盒丢到他的身上去,翻脸不认人了:“季江然,你停车,我要下去。”
季江然已经把车子开到医院,即便停下,她还是站到了医院里来。
穆西甩上车门就走。
季江然快速的绕过来,伸手扣上她的手腕。
“穆小西,你能不能听话?”
穆西情绪激动:“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有什么权利让我听你的话?”
季江然将人扯到怀里来抱紧:“乖,你别激动,听我好好说。”
穆西捂上耳朵,她不听,她什么都不听。
季江然只是抱着她:“凭我是你男人,凭我疼你爱你,我不允许你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进去看看她吧,我给医生打过电话,她的状况真的很不好,或许这一次就挺不过去……”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苦触爆发出,即便以前淅淅沥沥,也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仿佛一下濒临到崩溃。情感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到不可思议,以至于那么多百味陈杂的情绪一下翻涌出,一定没有哪一个人可以轻易招架。
穆西呼吸重起来,她不愿去想那些事。那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恨,她觉得没有什么。后来她也真的讨伐了,到如今就更不觉得有什么。
冷漠的说:“那个人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跟她断绝关系了,我又不是真的顾浅凝……你让我走。”她执意的想要离开。
可是季江然紧紧的拉着她不放开,他不允许她就这样转身走掉了,有朝一日要后悔今天这样一个决绝的转身,到时候一切都没了回转的余地,说不出多痛苦。
他吻着她的鬓发:“穆小西,你冷静一点儿。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他就那样紧紧的抱着她,语气中满是柔情的安抚:“你乖乖的听我说,既然你说一切都没有什么了,你跟她再没有一点儿关系,那你这么排斥做什么?就当陪我去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你在外面等着我,没人会拉你进去。我本来就没想着将你带到她面前,有些决定还要你自己做,我不会干涉你。可是,如果你今天非要离开,我却不允你。乖乖的听我的话,有那么难吗?”
“你跟她也没有一点儿关系,为什么要去看一个陌生人?我不喜欢的人,你怎么能喜欢?你不该跟我一起讨厌她,漠视她么,你到底是向着谁的,胳膊肘儿向外拐吗?”
季江然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任性,说起话来胡搅蛮缠。却不觉得讨厌,反而感叹,到现在她终于学会怎么跟他任性了。
“我喜欢你,就因为我爱你,你是我老婆,所以这个女人就不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算她再怎么讨厌,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把你带来这个世界,我怎么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你说呢,宝贝儿。”
两人激烈的争辩,一定不能在这里吵起来。
穆西说不过他,最后被季江然连哄带抱的拖进去。
病房里除了顾夫人没有其他人,走廊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有晕黄的廊光,显得那么幽暗。医院总是如此,光也是沉沉的一道影。总算没用成感应的,那样更吓人。
穆西站在门外,木然的看着病房里面。那门开着一道缝隙,所以听得到里面的说话声。
季江然站在床边问她:“感觉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顾夫人的脸上依稀有笑意,只说:“没什么事,我感觉好多了,觉得可以出院了。”
季江然便安慰她说:“没事了也在医院里观察两天,不是什么坏事。”
顾夫人已经慢慢的坐起身,靠到床头上,脸上一丝丝欣慰的表情跟湖面的涟漪一样,轻轻的荡啊荡,快散尽了,模糊不清。
“二少,这些年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是刻意在照顾我,给我买了房子,有了安身之所。还有那些经济上的救济,我知道是你刻意给我的生活保障。虽然孩子不争气,基本指望不上,却老有所依。我没能流落街头,也没有饿死,吃饱穿暖,到现在得以过着优越富足的生活,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按理说这一切不该由你来负担,而我却成了你的担子。我知道你是看着浅凝的面子,否则没道理理会我的死活,就算浅凝活着的时候,也是不肯原谅我的,连我的亲生女儿都不愿意理会我,凭什么要你一个女婿来承担这样繁琐的赡养义务,这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她说了很多的话,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
这些年实实在在都是季江然在照顾她,如果不是这个人,她早已经死掉了,不会好好的生活到今天。以前无论如何没想到,晚年是在指望这个人。其实两人又不大相关,就算曾经他是她的女婿,可是时间短暂,况且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她……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也没有人会说一句闲话。
郑方才是她正牌的女婿,可是这些年从来不曾管过她。
顾夫人的情绪有一点儿激动:“二少,谢谢你。”
季江然就说:“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吧。”
扶着她躺下,替她将被子盖好。
顾夫人真的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就连顾浅云也不止一次说过,季江然这样做是因为顾浅凝,活着的人怀念死去的,就要在熟悉的人身上找到相近的气息,仿佛这样就可以得到安慰和补足。
其实季江然不是。
他对顾夫人好,只是不想穆西有朝一日悔不当初,那些她要做的,他通通都为她做过了,所以没有什么好遗憾。
季江然从病房里出来,穆西安静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过去将人拉起来,揽着肩膀说:“我们走吧。”
穆西就将他的手甩开,独自的往前走。
季江然好脾气的笑着:“还真生气了?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大,那今天晚上还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穆西懒得答理他。
季江然再次过来揽上她,穆西要反抗,他中气很足的说:“别动!”
她一定看到顾夫人是怎样的憔悴了,脸色真的很不好看,灯光下白的跟纸一样。笑着的时候更感觉揪心,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这一刻都只是一个示弱的老人,早早没了丈夫,晚年的生活不如意,孩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这样的顾夫人不是不可怜。
季江然跟她头碰头,这个时间医院里很安静,由其是住院部,这一楼层没有人,直接坐电梯到楼下,竟没有撞到一个人。
“我以为你会推门走进去。”
她是那样勇敢的人,一定比任何人都会有勇气。
穆西仍旧冷漠的说:“我为什么要走进去,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顾家的人不值得可怜,即便都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为什么?因为顾夫人当年抛弃你,留下顾浅凝吗?”
季江然坐在车里这样问她。
穆西拳头暗暗的收紧,转首看他,眼神里明显有伤色。
一字一句的说:“因为顾锦州杀了我爸爸,因为顾家的恩赐我在美国流落街头,如果不是基地将我捡回去,二十几年前我或许就死掉了,即便不死,那样污浊的环境,或许也被什么人给糟蹋了,后来我可能干脆要出来卖……”那时候她小小年纪,一无所有,只有一张脸粉嫩玉滴,是可人且诱人的。如果有幸不死,除了那些她还能做什么?只能一无所知的长大,连语言都是不通的。
穆西悲怆的说,字字句句,咬出血来,那样子简直恨意噬骨。
季江然倾身抱紧她,却不允许她再说下去。
“不要再说了!”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即便这仅是个假设,他听起来,也会满心的不舒服。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她竟是藏着恨来面对顾家人。
往事被开启,那一段仇恨还是被说出来了。本来深埋在心底,就像心里最阴暗的一个角落,照不进阳光,总是寒着的,被她小心封锁起来。
穆西是个能装得住事的人,便没想过有一天要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她对顾夫人已经十分仁慈,正因为这个女人于她只是个陌生人一样的存在,感情淡薄,连恨也少一些,不至于伸手拧断她的脖子,让她连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她是怎样恨着顾家人?
顾锦州那个卑鄙小人……穆西提起这个人的时候,鄙夷的冷笑,在她看来,顾锦州连一只禽兽都不如。
当年是他将人分开,据说顾夫人是死皮赖脸求过的,才肯将顾浅凝留下来。好歹留一个孩子给她,或许也是种莫大的安慰……她那么懦弱,能争取来的就只有这么多。
穆西抿紧嘴角:“既然她这么没本事,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生孩子?她怎么配当一个母亲。”
后来顾浅凝被留下来,顾锦州那个卑鄙小人说顾家可以容纳顾浅凝,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养大,另一个对外称夭折了,她的存在就这样被掀了过去。
顾锦州说好放他们一条生路,暗中却将他们逼上绝路,穆西清楚的记得,他们是逃亡到美国去的。顾锦州派了人追杀他们,明显是想让这个男人和一个无辜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复存在。
即便他们逃到美国,一切都没能幸免,穆忠仁死了。她慌慌张张的逃出来,鞋子跑丢了,赤着的脚磨出一个一个的血泡……穆西永远记得那一段慌张逃窜的路,那样短又那样长。她躲进垃圾桶里逃出来了,可是,却铭记了一辈子。再怎么对自己说忘记了,可是就真的可以忘记吗?年纪再小,也是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一段路她跑也跑不完,被遗弃在那里,仿佛要用一辈子才能逃得开。当年她只有那么小,怕得瑟瑟发抖,像一只流浪猫或者流流狗。她自甘堕落的想,那时候只要有人给她一块面包可以果腹,她就会跟着那个人离开吧?如果不是基地……她凄厉的笑着:“我的下场一定惨了,一块面包都能骗走,现在我该是别人的女人,或者是许多男人的女人也说不定……”
季江然捏疼她的下巴,紧紧的,骨头都要碎了。
“住口!我不准你这么说。”
他听得惊心动魄,被那些可能吓到了。他也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基地捡到她,她会怎样?他还能遇上她,娶到她么?
以前他最憎恶的一个组织,而那个组织最后还要了他大哥的命,他该是恨得牙龈痒痒,却第一次心生感激,庆幸他们将人带走,将他的女人好好的养大了。
难怪她要死心塌地,为着自己的信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穆忠仁死了,穆西生死未卜,可是顾锦州想她一定是死了。怎么可能不死,那样陌生的环境,异国他乡她没有道理活下来。
可是,顾家也没有善待顾浅凝。她的妹妹除了没有饿死,不用流落街头,生活的却并不如意。顾锦州真的就将魔爪伸向她……顾浅凝也是走投无路了,要去做别人的情妇。可是顾夫人分明什么都知道,但那么多年过去,她从来不站出来袒护顾浅凝。
穆西嘴角讥诮的扬起:“以前我觉得顾浅凝比我幸运,至少她不用颠沛流离,不用过着满世界逃亡的日子。有一天顶替她的角色生活的时候,才发现,她比谁都可悲。我爸爸是爱我的……”尽管早早的就死掉了,可是临死的时候,他是紧紧的抱着那个人的腿,拼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跑啊,小西,快跑……”
她的一张小脸湿透了,噼里啪啦的掉眼泪,看到自己的爸爸身上破了洞,血流如柱,可是父爱如山,他用仅有的生息为她撑起最后的一片天。
那些童谣她记得,一字一字念出来:“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着鼓来了。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个小儿郎。儿郎儿郎你看家,锅台后头有一个大西瓜……”
车里氤氲的一点儿光,寂寥地打到穆西的脸上。她望着不知名某处,悠悠的念出声音。嘴角噙着一抹余温淡薄的笑意,竟能忆起过去的时光……那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哄着她入睡,念诵儿歌给她听。可他只会这么一首,就反复的念给她听,以至于多年以后,穆西快要忘记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子,梦里面能忆起的,也仅是念诵童谣的声音。温暖浑厚的声音,那手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身上。他分明说过:“小西,别害怕,爸爸一定会带你回来跟妈妈和妹妹团聚。”
可是,没能够。
许多年以后她自己回来了,踏上这片充满仇恨的土地。看到这样肮脏龌龊的一家人,看他们像一群戏子一样在她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粉墨登场,上演一出一出啼笑皆非的大戏。她一定会让顾家轰然倒塌,她一定会要了顾锦州的命……许多次她都想亲手杀死他,可是她怕脏了自己的手。不过顾锦州到底没能在她的算计里逃出生天,最后惨死了,她感觉得意洋洋。
穆西冷笑:“就算顾锦州当年不死,我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我就是这样恨着顾家人的,他们有什么资格一世安好?”
那是她的杀父仇人呢。
她越是这样淡然的说话,越让季江然觉得疼惜不已。
她是怎么长大的?当年到底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付诸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以至于后来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风云变迁,她都能处变不惊,一颗心历练的像石头一样。曾经他不解她的没心没肺。今天才知道,如果她不像一只没有心的妖精般活着,就可能没法活到今天。
穆西跟季江然的一生比起来实在太坎坷了。
而穆西说起那一切的时候,声音平淡,面无表情,就像在说别人的惨痛遭遇,事不关已。声音里的三分谩讽也像是在嘲弄自己,怎么可以惨成这个鬼样子?
季江然倾身揽紧她:“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穆西枕在他的肩膀上,是啊,有他在是好的,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所以她才会那样一无返顾的回来他身边来。
只是她不想说起以前的事情,正如这些年过去,她就死死的逼迫自己不要想。有的时候人是可以自我催眠的,告诉自己忘记了……就以为真的忘记了。
可是,一旦当故事说出来。疼痛历经岁月之后被放大,痛触还是一分不减的清析。她的心不可遏制的惊恐难过起来,为什么要是这样?
“江然,给我一根烟。”
她太久没有抽烟了,自打怀上穆绍然就再没有抽过。她不想在孩子面前抽烟,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戒掉了,这一刻忽然很想抽一支。
季江然的车上一定会有那种东西,翻出来递给她一支,按开打火机帮她点着。
车子停在那里没有发动。
季江然也有些慌了手脚,握着方向盘的的紧紧的,可是用不上力气。他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故事,让他听了之后只有难过,很难过。他从来没想过穆西进入基地之前是怎么样的,仿佛她一生下来,就顺理成章的呆在那里了。可是,怎么可能是那样。季江影十几岁的时候进入的基地,成了特殊兵种。他们都该是陆续加入的,穆西入伍的时间还要早一些,却不可能打生下来就在那里。是他疏忽了那段时间差里的故事,既然她是顾夫人的女儿,怎么辗转着离开,又怎么进入基地,他竟然从来都不知晓。
穆西脱了鞋子,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很高,却很瘦,抱膝缩成一团。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许多前年他就说过,纤细的手指微微翘成兰花的模样,慵懒的眯着眼,像是一只猫。而她就那样懒懒的吐着烟圈,眉眼之间都是漠然,吐出来的更像是芬芳。
她靠在椅背上不说话,思绪飞得很远。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灼热,干涸,饥饿,恐惧……她要疯了,就像这样缩在一个角落里看世界。虽然她只比顾浅凝早爬出来几分钟,或许还不到几分钟。其实科学上对双胞胎还另行有解,那个先爬出娘胎的不见得就是姐姐,可她的心智比顾浅凝的都要成熟。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什么是恨了,咬牙切齿,真的不想死。所以想一想很可怕,一无所有,却又不想死。这样的人想翻身很难,却一定又要翻身,只差一步她就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现在这样是好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那些人和事她不愿想起来,以为讨伐成功了,一切恩怨情仇都了断了。却没想过,顾夫人有可能要死在她的面前。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女人,她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季江然一伸手抽掉她嘴里的烟,打开车窗扔出去。
“好了,不要再抽了,以后也不准抽。”
穆西身体一歪,枕到他的肩膀上。
缓缓说:“其实生绍然的时候我很害怕,怕的不得了,太疼了,疼得我喘不上气来,或许是太紧张了,所以很难生。又大出血,医生就在我耳边说,他说打起精神来,否则孩子有可能保不住……”她更怕了,当时下定决心带着孩子去死的时候也没说那样害怕过,可是,一旦让他接触到这个世界,微许的崭露头角,就怕他再消失掉。就好比不曾拥有过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失去的恐惧。穆西跟他十指紧扣,仍旧缓缓说:“于是我更加努力了,只想着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救他,拼死的救他。那时候你要是陪在我身边的话,我想自己一定会放声的哭出来。小包子的嗓门太大了,第一嗓哭得我心惊肉跳,我比他更想哭……”
当时没有哭,现在却哭了。只因为他就在身边,那些委屈说出来他都懂得。
季江然不知道今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让她变得这么脆弱。吻着她的发顶:“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太多的苦。”
穆西窝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很安心。就想,过去好不好的,她不在乎。只要有生之年,她活一天,他都能陪在身边,像这样抱一抱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回去的路上穆西睡着了。
到家也是季江然将她抱进卧室的,放到床上都没有醒来。
梦魇太深,醒也醒不来。
杨时风吻了上官小小,就在上官小小吃了超辣的东西,咝咝吐气的时候。杨时风盯着她的嘴巴,站起身隔着桌子给了她一个扎实深长的吻。
他们坐的是大厅里的位子,不是包间。那个时间吃涮锅的人特别多,店里爆满。他公然吻上她的时候,上官小小彻底傻眼了,而大都是年轻人,一片叫好声,有人在鼓掌,甚至有人打口哨。
杨时风吻得够了,似笑非笑的放开她。
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脸红什么,我在向所有人宣告所有权。明天我要回家一趟,不在的这几天不要跟其他男人走太近,否则我会吃醋的。”
上官小小这才反应过来,脸更红了。
“杨时风,你……”
杨时风将烫好的肉夹给她:“多吃点儿。”
闹了这么一出,多少有些尴尬。上官小小脸皮薄,出来的时候只剩两个人了,就不怎么敢说话了。
杨时风打着方向盘,问她:“送你回家,还是再陪我呆一会儿?”
上官小小拧了下衣角。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杨时风说:“才八点,就不早了?我明天可就回去了。”
两人这样一来二去,见了很多次面了。杨时风一有时间就跑过来,每次回公司反倒像赶场子,匆匆忙忙的。
不止一次跟上官小小说:“去我那边住几天吧,我会把你招待的很好,也不用这么跑来跑去的。”
上官小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边的家长见过了,杨时风也想让那边看一看她。
已经到了要见双方父母的地步,上官小小真是说不出的紧张。会不会太快了?她好像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呢。下
听到他说明天就回去了,犹豫了一下:“那去喝咖啡吧。”
杨时风笑起来:“好啊。”
开去京都知名的咖啡馆,高雅有格调,咖啡浓香,背景音乐是一首怀旧的老歌。
上官小小捧着杯子慢慢的在掌心里打转,实在找不到话题啊,太尴尬的缘故,竟然不敢正眼看他。
杨时风学会调皮了,凑上来一点儿。连他身上的香水味都是若隐若现。
“怎么不看我?嗯?”
上官小小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杨时风挑了挑眉:“我不好看吗?”
上官小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却发现真的很好看,他的五官很端正,称得上英俊。咖啡馆的灯光又是那样浓丽悱恻,打在他的脸上,一时间暧昧得说不出话来。
杨时风伸过手来牵起她的。
“其实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想让你陪我一起回去。”笑了一下又说:“你是我女朋友对吧?我是你的男朋友,吻你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怎么就这么紧张呢,跟做了坏事似的。你听一听,我的心脏到现在还在怦怦的跳,要死了啊。”
他坦然的形容自己的心情。
上官小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还以为仅是自己紧张,原来他也是。
这还是他们都在清醒的情形下第一次接吻,或许是吃的太辣了,唇齿相接,一下就麻了,是感触太明显的僵麻,就跟震惊之后的怔愣差不多,不能反应。
上官小小静静的盯着他。
杨时风又问了一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我爸妈怎么样?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一点儿不会让你觉得不自在。我爸跟上官叔叔的性情很像,你知道他们军人出身的,大都是那样豪爽的性子。”
上官小小没有及时回应他。不知道怎么说啊,太突然了,一下子就要见家长了。才感觉跟他慢慢熟悉了而已,如果不是今天突如其来的吻把氛围搞僵了。其实他们是可以谈笑风声的,很聊得来,讲起笑话就笑得很大声。上官小小骂起他来也很自在从容,仿佛认识很久了。
“杨时风……”
“嘘。”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不要现在告诉我。明天早上八点的航班,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就来酒店找我,如果觉得有压力,那就不要来了。”
上官小小最后只得点点头。
两个人静静的喝完咖啡,杨时风将人送回去。
上官小小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想着,要不给薄云易打一通电话问一问吧,她该怎么做。可是拿起手机忍下来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忍下来。想着给薄云易打电话,最后想一想,还是不打了。以往从来都忍不下,只要一想到,就会迫不及待,排除万难的打给他。女人的借口总是多,无理取闹,冠冕堂皇,找一个听到他声音的理由并不难。这次就是很好的,朋友急需江湖救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种踌躇不定的时刻,打一通电话理所应当。
最后还是放下了,并没有再拿起。
杨时风起的很早,收拾妥当之后就在酒店大堂里等她。
抬腕看一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从这里去机场要用二十分钟,还是要不堵车的情况下。
坐在沙发上没动,过了十几分钟再抬腕,确定她是不会来了,苦笑了一声,拿起行李离开。
路上给她发短信:“小小,我走了。”
可是,也没有回,石沉大海一般。
过安检的时候,有人大喊他的名字。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慌忙的回过头看。
上官小小提着一只粉色的小行李箱,没穿高跟鞋,跑起来飞速。走过来之后,一边呼呼的喘气,一边委屈的抱怨:“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叫醒我啊,我都睡过头了。”
她真的睡过头了,很晚才睡,早上一醒来就已经迟了。只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头发没有梳,衣服也随便穿,提着行李箱就跑来了。
追上来之后,什么都没有想,可怜巴巴的感觉委屈,他竟然不是很想跟她一起回去的样子。按着上官小小的想象,他该很激动才是,哪怕眉舒目展的笑一笑,也能让人心里安生。她本来就够紧张了,结果再弄得好像他仅是客套。而她这样就有点儿一厢情愿,没头没脑了,心里不忐忑才怪。
“你是不是不想我跟你一块回去啊?”上官小小的眉头皱起来,真要命,竟然会错意了,不如死了算,只道是说不出的尴尬。
杨时风却已经惊呆了,看到她之后,根本不能反应。
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也唯有傻笑的份。没想到她会跟来的,结果她跑来了,对着他一脸抱怨。才觉得这样亲近。伸手揽过她,欣喜若狂,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吻她。
上官小小嚷嚷:“飞机要起飞了,杨时风……”
杨时风这才放开她,牵起她的手飞快的奔跑。
薄东胜也是从上官纪东那里得知,上官小小跟着杨时风去c城了。听意思是去见父母了,上官小小那个倔强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两人能成的可能性而大。
回家之后和呈梅说起来,呈梅一脸郁闷。
“你那儿子不争气有什么办法?你看小小多喜欢他,这么多年一直对他很上心,偏偏你那儿子是个死心眼,我有什么办法?性格跟你一样倔,我真是拿他没辄。”
薄东胜叹气,薄云易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而且男孩子大了,总不能一直被父母牵着鼻子走。婚礼现场上逃过一次,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连呈梅都没了当年横挡竖挡的魄力,终于知道薄云易一直以来不是不敢同她抗争,根本就感觉不值当,没真正的放到心里。真要认准了,她一定拿他没办法。她不会傻到硬去碰那根钉子,只怕会让别人笑话。
薄云易下楼的时候听到薄东胜的话了,反倒高兴的不得了。
“小小这丫头可以啊,感情马上就有喜欢酒喝了。”
呈梅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真是懒得说他了。
薄东胜便问他:“云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跟小小实在不合适,我们当家长的也不勉强。可是,你也是时候找一个了,让我和你妈妈都省心。”
薄云易按着眉骨悠悠的笑。
“爸,姻缘天注定,这种事情我自己说的真不算。再说我年纪也不大,你和妈不要那么急,我不是正全力以赴的给你们挑么。”他有事想和薄东胜聊,叫上他:“爸,去书房吧,我和你谈点儿事。”
呈梅又要不高兴起来。
“你们要谈什么,连我都要避着了?”
薄云易嘻皮笑脸的哄她:“妈,儿子大了,总不好什么话都跟你说。不过你放心,肯定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两个人便上楼了。
季江然起晚了,穆西看到窗帘缝隙里射进的阳光,迷迷糊糊的推了他一把。
“你上班的时间还没到吗?”
季江然揽着她,哼了声:“不知道。”
穆西真怕他迟到了,现在的季江然这么懒,总觉得那阳光过份明亮。不放心,伸手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关机。于是又去扳他的胳膊,季江然现在有个坏习惯,睡觉不喜欢脱手表了,缠绵的时候老是刮到她的头发。烦的穆西不得了,有的时候真是刮疼了,攥起拳头捶他。
“不想做你就滚出去。”
季江然嘴角邪气的动一动,朦胧不清的光色里将表摘下去。
而且振振有词:“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睡,又没动过女人,哪会刮到什么人的头发啊,看时间方便就习惯了。”
确实是个不好的习惯,洗澡时进了水,几块都瞎掉了。而他的那些表全是现量版的名表,心疼死人了。
穆西扳过他的胳膊。
被季江然甩了一下,只是揽紧她。
“别乱动,抱着再睡会儿。”
“你不上班?”
季江然没睁眼睛,迷迷糊糊的说:“我翘班,一会儿你负责给公司打电话,就说我病了。”
穆西斥责他:“我看你是精神有毛病。”
季江然眯起眼睛看她,懒洋洋的说:“在家睡到自然醒的人怎么会知道上班有多辛苦,看不到老婆的上班时间,跟看不到希望的人生有什么区别。”
穆西伸出手来打他:“你的嘴巴怎么这么贫。”
被季江然一把攥住,放到嘴里一根一根的亲她细长的手指。
穆西一直痒到心里去,他的嘴唇很薄很软。浅浅抿着,有一点儿用力。
最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盯着她,眼睛清亮得跟星光一样,一点儿浑浊不清的睡意都没有了。
“小西,带着绍然去看看她吧。”
穆西一下子面无表情,她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是觉得她可怜吗?她生病了,躺到病床上动也动不得了,所以就变得楚楚可怜起来?那她呢?
“我不会去。”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将来她一定会后悔呢?这个话题真是让人讨厌,穆西一点儿不想跟他讨论下去。从他怀里退出来,他想懒床那就懒床好了,没人理会他。自己跳下床去浴室,出来之后吹干头发,在他面前换衣服。
季江然枕着自己的手臂上,灼灼的盯紧她。她那一双又长又直的美腿,暴露在空气中套上长筒袜子,朦胧的一层黑色,然后是短裙……转过身去扣文胸的扣子,那样子真有绝色倾城的味道。懒得起床,不用上班就有这样好,可以看自己的老婆换衣服。季江然已经下床走过来,伸手帮她将文胸的扣子系好。
“在家里穿这个干什么?”
穆西冷冰冰的不跟他说话。
季江然嘴角微微动着:“怎么又不理人?跟你说话呢。”
穆西没好气:“怕下垂,被人嫌弃。”
季江然一伸手把她带到怀里来。
“我不嫌弃你。”
穆西在他怀里挣扎:“才怪,现在你不就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了吗?”
“穆小西,怎么不讲道理?”季江然好看的眉毛拧起来:“我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不要扭曲事实好不好。我看你巨顺眼,真的。”
他揽着她的腰轻轻蹭,语气也很轻:“累吗?有包袱就要放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算什么本事。到底是不是压抑,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穆西怔了下。
女人有一种通病,就是口是心非。就像男人对她们使坏的时候,好多嘴上吵着讨厌,其实心里就喜欢的不得了。而很多时候,明明就很困扰,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那样就能掩人耳目,其实只是掩耳盗铃。
“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要不要去。我知道那些人对不起你,更恨得我牙龈痒痒,我没有早认识你,更没有好好陪伴你,所有艰难的日子都是你一个人咬牙挺过来的。是我对不起你……正因为我心疼你,所以才要将你心里的包袱卸下来。小西,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你都能轻轻松松的过。心里每一个角落都轻松自在,有阳光洒进去,不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死角,而是不可以被碰触的,否则就会痛苦。这不是真的幸福自在。”
穆西从卧室里出来。
她知道这些年季江然做了什么,那些顾浅云,顾浅浅没有做到的事情,没有尽到的义务,他却通通的做到了。
连顾夫人自己都说,他对她没有任何义务,却反倒成了他的负担。这些年一直是他在对那个老人尽赡养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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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丫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