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舟不是第一次来到白水洞天,但确实是第一次来这坟儿山下。
当他瞧见那个面色惨白的鬼修之时,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如此熟悉,好像……好像是很久未见的故人。
于是乎,一位等待千年的女鬼,一个蓄发还俗的僧人,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外界一切动静都无法入耳,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唯独对面女子那哽咽声中的汤江号子。
但很快,汤江号子唱完了。
女子身上的白衣褪去,换做一身茶色长裙,面容也变得红润了起来。
“你还记得梨林里,有个阿叶吗?”
竹舟怔怔摇头:“阿叶?”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以心声说了句:“你叫阿叶吗?若真是等来了那个渔猎未归之人,也别着急在这一时半会,千年光景,或许已经过了好几个轮回了。”
此时女鬼才猛地察觉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她赶忙擦了擦眼泪,迎着刘景浊双膝下跪叩头不止,但那还是略带哽咽:“多谢小恩公……多谢……”
龙丘棠溪弯腰扶起阿叶,竹舟则是缓缓转身,呢喃道:“山主……这?”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着阿叶,微笑道:“我专门来吃你一顿酒,光酒不行,不如你回山准备,我晚些时候带他登山叨扰?”
阿叶又看了一眼竹舟,随即抿着嘴点了点头。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她也知道,一个转世之人,对于这种事,想要接受是不容易的。
但她不知道,龙丘棠溪暗地里传音说了句:“我不管,你得让他想起来。阿叶等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怎么能是个陌路人?”
刘景浊只得说道:“我尽量,你先带她回去吧。”
刘景浊叹息一声,龙丘棠溪走后,剑灵也出来了。
她嘀咕道:“火神的洞天?”
刘景浊点头道:“是。”
说话时,一艘飞舟凭空出现。
刘景浊带着剑灵先上了船,黄雪与顾慢慢,以及竹舟,紧随其后。
飞舟缓慢驶向杏花庵,刘景浊思量了许久,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怎么开口。
不只是竹舟便是阿叶等的人,而是……当年爹跟阿叶说,终有一天,她会等到那个人。但竹舟在白水洞天很久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来的时候,他们相认了?
此时顾慢慢轻声问了句:“刘先生,能说说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了一眼竹舟,呢喃道:“听过汤江号子吗?阿叶是那个盼归舟的女子,竹舟……便是未归之舟了。千余年前,梨茶镇里有个少年人误食苦竹,汤江之中,一条人鱼将那长大的少年吃了,此后便能上岸了。后来我爹与我师父游历至离洲,斩杀了人鱼,将那盼夫女子带来了白水洞天。而那人鱼,便是从前挂壁楼武槊的妻子,武槊谋划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让人鱼复生。”
此时刘景浊又看了竹舟一眼,呢喃道:“挂壁楼那位掌院,应该是知道的。”
竹舟直觉脑海之中一团浆糊,不知为何,问出一句:“当年……当年我送去青椋山的那封信,写的什么?”
刘景浊疑惑道:“什么信?”
竹舟也是一愣,“曹首席拿去了。”
刘景浊闻言,气笑道:“看来回去之后,要好好给你们那位首席松松筋骨了。”
这种事都不说,我带你去酆都罗山,见见你老子。
此时黄雪问了句:“那就……那就跟我师父与郁梳蝉一样?”
刘景浊摇头道:“不太一样,郁梳蝉虽然一样没有前世记忆,但她一直在等张柳,竹舟不一样,他怕是没有别的……”
竹舟打断刘景浊,呢喃道:“山主,有……就像是某件东西缺了一角,从前无处可询,如今,总算是知道来处了。可是……总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听见这话,刘景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打趣道:“就跟你一样,接受不了?你倒跟白寒有的一拼,只不过她比你走运些。”
黄雪黑着脸,沉声道:“山主,南宫妙妙跟我更像吧?”
一句话怼得刘景浊无话可说,便也不说了。
此时飞舟也缓缓下降,杏花庵里,两个小和尚早已不见踪迹,唯独杏林之中,有一僧人静坐。
在刘景浊走下飞舟,迈进杏林之时,白水洞天上空一道旱天雷炸响,原本静坐的僧人心头一颤,整个人瞬间变得极其憔悴。
他缓缓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一行人,看着为首那背剑青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此时作为鸿胜山宗主的狄邰,也因那道雷霆,御剑至此。
见着刘景浊之后,他无奈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祖训也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黄雪三人一头雾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盘坐溪边的僧人却坦然一笑,道:“可以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万年刑期至此结束,你可以死了。”
僧人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文德潘海,被如来接去了牛贺洲,念在西子湖畔那一双夫妇安好,可否就此揭过?”
刘景浊点头道:“可以。”
僧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满脸笑意,喃喃道:“吾本荥阳一猎户,靠山吃山,乐得逍遥。十七得爱妻,十九得一子,虽略拮据,却也自在。二十一登山狩猎,见一丈许白蛇蜕皮,即搭弓射毙,与人易粮三斗。未曾想到白蛇有灵,身死魂未灭,其引来大水,吾妻吾子双双身死。吾虽身存却也心死,欲投河寻妻儿去,却偶遇一神仙。仙人掷出一钱,吾张弓射之,若射得,即得修行之道,亦有寻亲之机。箭出自然射得,亦得入仙途。后历经数百年,寻遍三山不得复生妻儿之法,年深日久,不觉便成魔障。吾一生错事,水淹洛阳在前,食数十万人血肉在后。后有一牛贺洲僧人见我堕入魔道,便带归陵阳,常伴青灯以灭魔。未曾想,当年白蛇转世又成白蛇,且在秋浦。往昔种种涌上心头,恶念驱使,再入魔道。幸哉,剑仙拦路,未多造杀孽,遂得万年百世刑期而在此赎罪。回望一生,猎白蛇得三斗米,却损娇妻弱子,也不过因果报应罢。今刑期圆满,前事好似云烟,风既来之,吾自……去也。”
话音刚落,竹舟快步上前,“方丈……”
但僧人头颅已然低垂,须臾之间,僧人化作石像,魂魄北去酆都罗山。
刘景浊面无表情,却一挥手凭空变出一座石碑,就落在杏花庵山门之前。
石碑之上,自然是方才僧人口述之言。
刘景浊呢喃道:“这篇自为就立在山门,当警醒世人。”
竹舟双手合十,站立石像前方,呢喃道:“阿弥陀……”
可话未说尽,黄雪突然上前,一辈子将那双手臂拍开。
黄雪双目通红,怒道:“你阿弥什么陀佛?你头上有毛,你不是和尚,你看不见那山上无数牌坊吗?那一座座牌坊,都是给阿叶的!想不起来就是理由?想不起来就能是理由吗?”
刘景浊无奈道:“你别借着他发邪火啊!”
狄邰愕然,顾慢慢苦涩一笑,竹舟更是愣在当场。
此时黄雪抽了抽鼻子,御剑而起,疾速往北。
顾慢慢居然抬头看了一眼狄邰,刘景浊见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狄邰,咽下一口唾沫,脸皮抽搐不止,道:“我勒个去!不是……你们一个个都不管辈分儿了是吗?”
狄邰面无表情,但破口大骂:“刘景浊你大爷,就不能温柔点儿?老子回头跟你算账!”
于是赤红剑光,紧随黄雪而去。
刘景浊只觉得脑壳疼,问道:“慢慢啊,啥时候的事儿啊?”
顾慢慢干笑一声:“这……恐怕早了,当年张剑仙去找了郁姑娘,黄雪就回黄湾了。而那时候,狄邰宗主就路过了黄湾……就很巧。”
刘景浊无奈一叹,这关系,绕得头疼。
狄邰那个死面瘫,我以为他一直喜欢龙丘白雨呢……
往前走了几步,刘景浊抬手拍了拍竹舟肩膀,呢喃道:“你们的山主夫人那会儿跟我说,无论如何,得让你想起来,不然我就完了。但想来想去,竹舟毕竟不是当年那渔户,要如何,你自己决定。”
竹舟沉默片刻,呢喃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说不清的。只不过……渔户也好,竹舟也罢,既然来了,怎么都该好好见见她的。”
刘景浊长叹一声:“我倒是想牵这个红线,但不能乱牵,看你自己吧。”
其实此时,刘景浊归来之后第一次分身,已经拎着个剑客,往炀谷去了。
高图生刚刚回帆海山,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凭空出现的刘景浊拎起来直往炀谷。
关键是这狗日的修为太高,自个儿还真就没法反抗。
高图生大骂一句:“你他娘要干嘛啊?”
刘景浊淡然道:“我家白小喵记你仇很多年了,你委屈一下,让他解解恨。”
很快,刘景浊拎着高图生,落在了炀谷中心。
有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笑盈盈道:“主人。”
刘景浊笑着点头,拍了拍身边高图生,笑道:“我把高剑仙带来,给你解解恨。”
白小喵神色古怪,看了高图生一眼,笑道:“主人,不用了,我跟高剑仙很早就打过一场了。”
刘景浊一愣,转过头,笑意堆了一脸。
“哎呀!高兄,真是得罪了,可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气的高图生都没话说了,憋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当这是什么露脸的事儿吗?再说你他娘给我说的机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