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夫风生于地

苍岭的咆哮,未在林穷之后。

——引言

炎夏之末,西风给氲漓大陆西岸的璞瑢送来久违的降水,雇工们趁暴雨来临前收完了果园中的葡萄,满屋果香才终与酒庄外的骤雨狂风分隔成了两个世界。酒庄主奇马兰多·绎罗梅茨先生听闻塞戈兰茨的到来,连夜从弗沃璃疆赶回来。此时,老头正扬起他浓郁的山羊胡与来客分享深窖的陈酿。

“要——要我说啊,我这酒可不比永明老弟的差!你尝尝!”奇马兰多将酒杯推至塞戈兰茨跟前。

后者礼貌地笑了笑,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塞戈怎么有空来璞瑢了呢,上次在南兀鼎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说忙呢。”

“叔别见怪,这次我也是有公务在身。”

“新上任那小孩派你来的?”

塞戈兰茨指了指会客厅一旁端详木钟的图殷劫,男孩光是闻着酒窖里传上来的味道就已醉得迷糊了。图蒙清点完窖中因“上缴”缺失的酒桶,向楼梯上的会客厅走去。

奇马兰多打了个饱嗝,抹去胡子上的泡沫,“哟,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这还有几个小客人呢……欸,刚才那个——小女孩呢?——穆塔,穆塔!叫你待客你跑哪儿去了!”老头跌跌撞撞地绕过房间中央的圆柱陈列柜,向吧台走去。aosu.org 流星小说网

“老爷您喝多了,待会儿夫人又要责备您的。”调酒师将图蒙递去的果汁杯洗净,放上赭木柜。

“我……我怎么可能喝多——”老头又打了个饱嗝,将留有余酒的杯子推给穆塔,“我好不容易跟师弟的儿子——喝一杯,怎么可能这么快酒醉!——嘿嘿,跟你说,那时候,你爸喝酒可逊了,我们仨在致格……”

图蒙扶着鬼族男孩出了房间,止步于温室藤萝中的下沉庭院。经过与图殷劫近一个月的生活,图蒙也算了解了他不少,所幸如洛永明先生所言,男孩可观的学习能力使他在短时间内充分掌握了人类的交往方式。从南图遗迹的幽渊到蒙冕山谷的操场,男孩的适应能力让图蒙刮目相看。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图蒙坐在岩制沙发上,吃力地摁着太阳穴。

“阿蒙哥想知道什么。”

“图岠说……你知道血咒栖物术士的事。”他强行睁开沉重的双眼。进入八月以后,噩梦开始肆无忌惮地将他从睡梦中剥离,那些由骇浪延伸的诡异锋芒逐渐侵蚀他残存的精力。

“鬼族的确有不少血咒栖物术士,但都是最上等的鬼,我从没见过他们,只听二哥提过。他们都是领主大人从萨米尔众陆带来的。”图殷劫低头凝视着茶几上倒影云月的琉璃器皿,“我在永明府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和血咒栖物术士有交际的蒙蒂亚斯怀氏家庭。男主人早年来往于璞瑢和淞轩西南的一些城市,做果蔬和酒类生意,他在带怀有身孕的妻子回滁雁岛老家的路上遭遇劫匪,被一个神秘的男孩和他的母亲所救。同行的情报员回忆说,那个母亲便是血咒栖物术士,母子貌似从没离开过那片森林。他们离开前不久,母亲病故了。”

血咒栖物术士、鬼族……图蒙的脑海里反复飘过如是词语,他记得商懿卿先生曾说过一个可能解开噩梦困扰的方法——向同身为血咒栖物术士的前辈寻求答案。但凭现状,鬼族肯定是无望的,便只能从那对母子身上寻求线索了。

“阿蒙哥意下如何。”

“你有那对母子的资料吗?”

一束车灯由篱墙的间隙射进温室,花园里的路灯逐一亮起,轿车在酒庄门前停下,接待员上前与车里的人交流几句,那车便离开了。两人不明所以地望向外面。

奇马兰多摇摇晃晃地走进温室,叹了口气,坐在图蒙对面,“这个月已经拒了十几单了。哎……”

“怎么了?先生酒庄的产量不是很充足的吗。”图蒙问。

老头长叹道,“几年前确实是这样,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啦……”奇马兰多解释道,“几年前北部和南部的政府起了冲突,琉璃塔为了保全北部矿区的利益,便顺遂他们的意思,松散对南部的管理。我们马弗罗林斯一带的部分居民只有组建志愿治安团体,维护港区和种植园,那些边境的强盗开始趁火打劫……他们要求我们定期缴纳产出,否则就毁坏我们的酒庄……一来二去,我们的生意也就走了下坡路。”

“先生没有采取抵抗措施吗?”图蒙问。

“他们中有强大的栖物术士,我们只是普通人。”老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砰!话音未落,果园东南角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无数碎块坠进酒庄,沙石击碎玻璃房的屋顶,唐娜由缺口落进来。

“怎么了?”图蒙从灌木中扶起唐娜,少女满身伤痕。

塞戈兰茨闻声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又是那群机械。”唐娜吃力地撑起身子。

“你没事吧?”

“还好。师父——你们快去,卫兵快抵挡不住了。”

塞戈兰茨安顿好唐娜,即同酒庄的人员往南边赶去。图蒙招呼奇马兰多躲进酒窖。屋内清净片刻,又一块巨石向温室砸来,图殷劫化身巨蛛形态,将岩石抵了回去。

“哟,小女孩还有同伴呢,买一送二啊。”烟尘后传出一阵沙哑的声音,几瞬金属的碰撞声后,矮胖男人摘下阔沿礼帽,朝三人行了个礼,“帕姆萨奇,想好了吗,跟我走的话,我会带你去悦幸子说的那个地方。”

“他是——”图殷劫换回人形。

“母亲团队中失踪的告密者,躲到璞瑢来,加入什么‘果园管理组织’,实际上是个收高额保护费的。”

“所以绎罗梅茨酒庄才入不敷出。”图蒙道,“怎么说奇马兰多先生都是南图的一员——血咒·无端恶疾——”

红光迸出的一瞬,男人周围出现一道水盾,抵挡图蒙的攻击。

“幼稚,塞戈兰茨把你们惯坏了吧——如此低劣的栖物术都好意思拿出来?”话语间,男人摇动手中的坠饰短杖,凭空唤起怒涛将三人裹入半空。在激流的阻挡下,图蒙栖物术的流向变得极不稳定,几次险些伤了唐娜和图殷劫,如此一来,想用血液强化栖物术便无从下手。

浪涛过后,几人落在酒庄的屋顶上。

唐娜唤出利剑朝男人劈去,后者一跃而起,剑光划过流水,转而分散向施术者冲去,男人手臂上留下数道伤痕。

“果然是悦幸子的女儿,继承了她令人憎恨的栖物力。不过,她的缺点,也一并在你身上再现了。”男人瞥见被划破的衣袖,将数发水弹冲向三人,唐娜险些从屋檐跌落,身后一阵叶风抵住她,转而向水盾中的男人冲去。

图蒙后退几步,由堆砌的瓦片接力向前冲去,“血咒……”

少女望着对峙的两人,疑惑作为元素栖物术之首的光象栖物术为什么会在无形的水象栖物术面前束手无策——“悦幸子和许多帕姆萨奇人一样,不知道自己的信念究竟是什么。自从那次失败之后,她变得更加迷茫,我们问她为什么要去探查唐氏古宅,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她登上大陆就是为古宅中的某个东西。没有实在的精神支撑,她的力量全依附于基础栖物力,自然也就丧失了光元素象的优势。”在百柱林训练时,塞戈兰茨曾向唐娜解释。

她望向渐为乌云遮蔽的圆月,默念道,“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登上淞轩的土地,所以,帕姆萨奇的迷茫在我这里并不奏效。揽月·桦逐清波——”一圈月色的刃峰向半空展开,穿过男人的水盾。

男人从半空跌落下来,栖物力大幅消耗。“喂,你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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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悦幸子的女儿,但,我和她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啊。”唐娜轻声道。

图蒙不明所以地望着两人,乌云遮月,秋雨如期而至。

男人望天邪笑,“看来,你还是得听我的。”他挥动短杖聚集半空的雨水,凝结成冰,冰雹朝唐娜和图蒙袭去。后者因体力透支,力不从心地躲避于屋檐瓦顶之间,时有的雷鸣似乎将男人得意的狞笑声放大,他浮在半空中追逐两人。

图殷劫从瓦间探出头,注视着半空中的男人,雷声愈烈,闪电划过云层,照亮屋顶上几人的残状与果园东南角同样激烈的战况。他游走于瓦楞之间躲避男人的冰棱,见对方正将兴趣集中于玩弄图蒙和唐娜,由遁形域一跃而出。

“鸣雷变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碎冰帐,穿透男人全身。他从半空跌落。

图蒙惊讶地望着鬼族男孩与倒地不起地男人,“你怎么不早用呢?”

“都……都是靠天吃饭,得看运气。”

夜雨转寂,桐叶由半空飘落,图蒙将几人转移到平地。

“喂,孩子们,你们没事吧?”奇马兰多从葡萄架下穿出来,看见倒在墙角的男子,诧异道,“都解决了?”

唐娜点点头。

“多亏了你们,这会儿他们该安分了。果然南图的术士从来不让人失望。”老头连连道谢,吩咐过随行者收拾残局后,领着三人走进酒庄。“对了,艾利摩曼兹,听塞戈说,你这次来是为了找马弗罗林斯的遗迹是吗,我这儿有些东西可能派的上用场……”他将手表递给图蒙,表盘于空中投射出边境森林的图像。

深夜,大雨滂沱,女生目送搭她来此地的班车消失在茫茫烟霭笼罩的西嵘大道上,独自徘徊于林径。轰雷时鸣,雨无休止地下着,冲刷年久失修的步道。穿林风肆无忌惮地抢夺她的雨伞。湿滑的步道从她脚下溜走,她失足翻下路桩,顺着杂草丛生的缓坡滚下去。

天微明,雨未央,她睁开眼睛、扒开缠于发丝脸颊间的枝叶,向四周寻找出路。那是雨林了无人烟的原始境地,她的下半身藏匿在灌丛中,头顶是无边的绿盖,她伸手抚摸绿盖生发之处,沟壑分明的树皮予她亲切,温润无杂的涓流予她安慰。树丛繁茂之处,盘曲向上的藤蔓似若绷带缠住人体般固成姿态各异的人形,它们看似神情惶恐地想要逃离此地,在冲出灾厄的一瞬间,它们被永远定格在了灾厄的边缘。

女生顺着人形藤蔓逃离的相反方向深入林中,层台相覆的祭台上藤蔓包裹石柱,柱上遥古文字刻下的应是彼时的风华。

她拿出口袋中的试剂瓶,去掉橡胶塞,瓶中的光点飘向祭台,柱顶圆石开始转动。周围坠落的雨滴慢下来,散发着微光悬于半空之中,空气微躁,灌丛间升起风场,些许发光的水珠在她面前凝聚成一个男孩的模样。她透过他的身体望见其后生得蓊郁的藤萝,他用水化成形的双眸凝视她——凝视她眼中的世界。

几米开外,雨还在下着。

藤萝缠绕出一位少年的模样,他由树干间脱离,落地成人形。男孩闻声躲至女生身后,随即收回将触及她肩膀的手,生怕再弄湿她的衣裳。

“怀慕,如果你西逃几千公里就是为了见这么个糟粕,我劝你在母亲生气之前赶紧回去。”怀麟·蒙蒂亚斯将口袋中的手机扔给女生。

“你明白什么。”女生道。

“他确实帮助过父亲,但在那之前他危害了帕蓬和洛辰的百姓,违反了裁定团的公约。我们停留在沃罗兰数百年,为的,是替余哀大人肃清尘世,即便有少许个人情分,鉴于十六宫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们应当铲除这个祸害——”说着,怀麟将一柄木刃插进男孩的躯体,刃梢于那水中散开毒液。男孩水化成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面容扭曲,极其痛苦地望向怀慕。

忽然,怀麟感受到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他扔下木刃,退步一旁。

“怀麟同学,你可不能破坏我的商品啊。”图蒙从林间探出头,走向众人,“应怀慕的邀请,我前来收货。”他将手放在男孩肩上,扩散的毒液聚集至他手心,他将其放入随身的悬珀晶瓶中,男孩转过身去,“怎么样,跟我走吗?远古圣坛埃尔贝拉联邦前栖物管理院院长——奇象。”

男孩转了转脖颈,确认毒液的剧痛由他体内消散,眨了眨眼,指着身后的祭台。

“图蒙……艾利摩曼兹?”

“没错,我们在淞都的青少年机器人创新大赛上见过。”

“你居然也是栖物术士……”

图蒙摆出一副显然的表情,上祭台前打量一番,“古弗洛泽西亚文——”指尖划过其上锋利的石痕,“——冰象栖物术的痕迹,这应该是隐世斋宫守山藤晋徵·鸿河隆普的封印——这买卖有些棘手啊。”

“山藤宫守,为什么不是商顿福斯大人?”怀慕望了眼孪生哥哥,问道。

怀麟摇了摇头。

“呵,贵为神明的他不会屈尊处置和他身份相差甚远的人。”图蒙的手中生出一缕绯色的烟雾,烟雾随气流潜入祭台之下,他确定地下数十米的坚冰中濒临死亡的那片残破的灵叶。图蒙思索片刻,转向奇象,“我可以放你出来,且不惊动隐世斋,但你的躯体和栖物灵将永远分离,且处于栖物灵状态下的你一旦与我签订血咒契约,你将受制于我。你同意吗?”

“喂你不会真觉得能凭自己一个尘世栖物术士的力量能够制服这个曾肆虐氲漓洲的妖怪吧?”怀麟鄙夷道。兄长说出“妖怪”二字时,怀慕下意识瞟了眼男孩——他悬停于半空,若无其事地朝图蒙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成交,你们将得到——减去人工费和车费——四十万缪勒因斯,折合沃联币一百二十六万元,现金还是转账?”

怀麟不明所以,“这——贩卖人口?”

奇象幻化成一团水,落进图蒙手中的璃霜瓶。

“父亲去世前说过,奇象是他们的恩人,至少要让他亲口对十六宫说出真相。”怀慕道,“现在到了他该出来的时候。”

“贩卖人口不违法?”怀麟使劲钻空子。

“沃罗兰的法律目前只针对在档朗博飒人和朗沃混血的后代,对于大部分岸鲁瓦人和奇象这一类由圣坛落入尘间的生物,不具法律效力。”图蒙点开手机中的支付软件,“所以二位如何收款?”

“转给家母吧,正好成全她让我们去蒙冕读书的心愿。”怀慕道。

“等等,”怀麟拦住正欲离开的图蒙,“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的栖物术士信息呢,你该不会——”

图蒙礼貌地将他的手推开,“想要告发我吗?回去问问余哀宫守,她还是否记得风车下的罗塞娅尔花。”

从琉璃塔一路向南,沿着西嵘公路登上西庞山,穿过捷勒盐沼,离开高原,便到了果园酒庄聚集的马弗罗林斯。与山北以工矿业为主的广大璞瑢区域不同,马弗罗林斯地区主要以种植业与旅游业为主。于此沿着西嵘大道一路向南进入雨林区,大概是因为璞瑢与南边隔海相望的北兀鼎关系并不融洽,加之边贼作乱,马弗罗林斯市到南港的路段人烟近寂。

又一辆印着亚辰港标志的集装箱货车由公路上驶过,鬼族男孩坐在人行道边缘的石阶上,被震落的水滴正中头顶,他抬头望了眼白桫椤巨大的蕨叶,接着又昏沉地合上眼。

“望天树……嗯……”唐娜踮起脚,伸手去够树干高出的附生物。从远处望与斑白的树干并无两样,近处细辨可知不同于其他树干部分的突出物,她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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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板轻推那团附生物,斑白的块状立刻脱落下来,随即在半空中碎为灰烬。

她将附生物周围的苔藓切下,收紧随身的样本箱中,箱子里已有了一大堆周围树林中收集的生物。

忽然她猛地听见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与林叶的悉窣,回头,鬼族男孩正用力拉射入树冠的蛛丝,嘴里咀嚼着林缘的白桫椤叶。

“你,在干什么?”唐娜问。

图殷劫低头望了她一眼,“睡……饿了……我看看这周围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们不是带了速食来吗。”她将铲子收进挎包。

图殷劫从树干上跳下来,险些踩上满附青苔的石块。他将空空如也的背包展示给她,面露难色,“看……都吃完了,其他东西都被阿蒙哥带走了。”

少女想起先前被零食塞得满满当当的背包,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在吃什么?”

“这些叶子……嗯,比遗迹里的蘑菇好吃多了……”图殷劫松手,蕨叶立即弹回原来的位置,引得周围的叶顶洒落一片雨水,“你在找什么?”

唐娜警觉地用衣服挡住记事板,思索片刻,“你有听说过花綖鹿吗?”

少年歪着脑袋望向林深处,“那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

唐娜微微一笑,翻出背包中的信纸,纸张一角的鹿头图案在林隙下射的晨光中反射银辉,她向少年讲述了母亲和妹妹的故事。

“塞戈兰茨先生为了弄清我母亲他们的死因,带我去了南图堂,教我掌握遗传自母亲的栖物术。听那时和母亲公事的南图情报员说,母亲曾在马弗罗林斯拜访过计划的关键人物,所以我们就来到了璞瑢,找寻进一步的线索。在母亲生前给我和塞戈兰茨的信封上都有这只鹿头的图案,南图情报员见到这些信件后,说她似乎和母亲在马弗罗林斯见到过和图案相似的东西。可她越是回忆,那段记忆就变得越发模糊,以至于她说完后都怀疑自己是否杜撰了一段经历。

“塞戈兰茨先生出国工作时,母亲一再强调不让他进入璞瑢。他不相信空穴来风,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个究竟。”唐娜盯着树枝上爬过的小虫,“在璞瑢的民间传说里,花綖鹿是信息传递的使者、平安的象征。相传,古时候璞瑢地区的国家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每当傍晚思念故土的士兵在营中瞥见花綖鹿的身影,总预示着家书的到达和战争的胜利。所以母亲将花綖鹿作为自己的图腾,大概也是希望真相水落石出,以及和我们的团聚吧。”

少年看见信纸一角的图案。那是一幅鹿的侧面图,它站在湖光月色中,树枝般向上伸展的鹿角被缀以繁花,它背后的波光倒映出柳梢之上的明月。风拂杨柳,鹿身如玉的斑点将湖水的涟漪延伸无尽。

林隙的灌丛忽然传来一阵悉窣,两人警觉地望去,灌丛后现出一个人形,图殷劫当即用蛛丝拽着石头朝灌丛扔去。

“哎呀!”图蒙从灌丛中钻出来,右手被图殷劫的蛛丝粘着,“你这防备心也太强了吧。”

“哇,阿蒙哥,实在抱歉……”图殷劫递去纸巾。

唐娜问,“拿到了?”

图蒙晃了晃手中浅黄的璃霜瓶,“没想到奇象大人这么给面子。你们呢?”

“丝毫不见林妖的身影。”唐娜指着树干的剥落处,轻声道,“这些都是木象栖物灵的残骸,随意地附着在距离他们死亡地点最近的木制物体上。”她弯下腰掀起落叶层叠的腐殖质,阴湿处未见任何昆虫。

图殷劫跃上高处的树枝,收回散布林间各处的蛛丝,落回原地,“按全局感知的结果来看,别说林妖了,公路西北的这片树林似乎连栖物力都没有。”

唐娜从挎包中翻出地图,按照三人几天以来的行迹划去途中已走过的标记地点,便只剩下南港后的山林。“……按照奇马兰多先生的指示,我们应该往南去了。”

由于前些天反常的暴雨冲毁了西嵘公路陆若兰德到南港的几处隧道,为保证抢修工作顺利进行,除封锁路段内的货车有权经过外,其他车辆不得进入该路段。三人无奈之下只好在陆若兰德下了车,虽说此地距离目的地山林较南港稍近,但放下乘客二话不说便开走的客车已然告诸旅者这边境口岸小城的危险。

“喂,小兄弟,如果你们不着急赶路的话,可以到我们商会来休息一晚上!”那位车上和图蒙聊得投机的先生正帮同行者向城中送着行李。

他的妻子朝唐娜摇了摇怀中婴儿的小手,“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些天我们有一群商队要到巴甫诺亚去,他们的安保工作可到位了。”

“多谢阿姨了,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

先生的小儿子听见父亲的声音,着急地从城门里跑出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被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图殷劫,弄得鬼族男孩好生尴尬。唐娜朝那女士挥手致谢,便随当地人一同走到路边的鹿头人身石像前鞠了两躬。

“人类还有这奇怪的信仰?”图殷劫趁周围的祭拜者不注意,不明所以地拿起石像前的水果往嘴里送。

图蒙一把夺去,放回原位,向周围的人连声赔不是,“哇,你这不要随便碰人家的东西啊。”

“什么呀,这不都是吃的吗,为什么放在这里浪费呢,喂……”

图蒙朝祭拜者连声道歉,拉着图殷劫进了行去山林的公路。

虽刚过正午,可除了陆若兰德城前的林隙有阳光下射,南马弗罗林斯地区的密林中丝毫不见天空的痕迹,层叠的热带植物将由地表到半空的空间填充得扎实,好在图殷劫为三人准备了些“独特的防虫药剂”,否则凭这半小时深入林中的功夫,几人已经被毒虫消化了。但图蒙又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似乎在某个深谷之上问道过这种药剂的味道——眼看唐娜欣然接受了图殷劫的好意并投身于收集密林的物产,他也不再多问,专心开路。

只是……为什么他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见图殷劫将唐娜递过去的植物往嘴里塞呢……这孩子究竟有多饿……

按照先前商人夫妇的指示沿公路向林中深入数小时后,西垂的日色终于敲醒了迷失密林中的人们。沼泽中各异的猎食者对三人蓄势待发,那条体长数米的鳄鱼朝图殷劫张开血盆大口,换来的是一座它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在它未感受到痛苦前就已将它送入了那个白色的世界。

“你们吃吗?”巨蛛将鳄鱼的尸体朝图蒙挪了挪。

图蒙挤出个难堪的微笑,“你留着享用吧,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今晚我们睡哪儿。”

“这个容易。”巨蛛扬起身子,压倒了周围一大片树木,待图蒙回过神来,空地上已出现了一座巨大的蛛丝茧房,“你们进去休息吧,我处理一下这个东西。”

唐娜并未像图蒙那般大受震撼,并在切下几块茧房的外墙后心安理得地推开了门。

“现在,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图蒙躺在茧房的屋顶上,从这里正好可以望见南港的灯光。

图殷劫拽着蛛丝爬了上来,嘴角还留着些许血迹,“什么?”

“你先把嘴擦干净吧。”图蒙浅笑,将纸巾递给男孩,“商懿卿先生说,在他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亚辰市——啊不,洛辰崖,是个人类、妖精和鬼族共同生活的繁荣都市。”

“那得到五六百年前了吧。”

“呵,是啊,所以究竟是什么打破了这种和睦的氛围呢。”

“在弄清楚那问题之前,阿蒙哥还是先治好噩梦比较妥当。”

图蒙揉了揉男孩的头发,举起手中的璃霜瓶,“就快解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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