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周王妃端起酒盏,笑道?:“这个时辰就开?始饮酒,大嫂是要灌醉我们不?成?”

秦王妃扬起眉,道?:“二弟妹能来,我原本还佩服你这份胆量,不?怕我害了你呢。”

周王妃指着自己,失笑道?:“大嫂这话真是,你害我有何用。”

秦王妃眼?中?悲哀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扬起头,傲然道?:“难道?吃酒还要挑时辰?谁定的规矩?”

周王妃噗呲一声,笑道?:“是是是,大嫂的规矩就是规矩,酒十二时辰都?可以吃。不?过我的酒量浅,只两杯就会醉,大嫂让我尝酒,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浅尝一口。”

秦王妃抬手就将杯中?酒吃得干干净净,她看向捧着酒盏品尝的文素素,问道?:“你觉着可还能入口?”

酒水清冽,只是略微寡淡,大齐的酒大多如此。

文素素坦白道?:“我要再吃吃别的几种。”

秦王妃爽快地挑了另外一坛酒,道?:“那就都?开?了吧!”

长桌上摆了一排的酒,文素素同周王妃一起尝了。她们只抿上两口,秦王妃则豪爽地一饮而尽。

除了酒,各种点心果子,文素素也全部尝过,认真地道?:“酒我真吃不?出来好坏,我不?喜欢甜的,太淡的酒,玉壶春烈一些,我觉着最好。果子点心,唔,兴许是我不?饿,吃上去都?美味,这道?栗子糕,我想再来一块。”

秦王妃脸颊已经?泛起了红意,认真听着文素素说话,拿起银叉拨动?着栗子糕,道?:“果真是千人千味,我最不?喜欢就是栗子糕。至于?酒,我与你想法一样,喜欢吃烈酒,玉壶春最合乎我的口味。”

文素素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能来洄园的,也不?在?乎吃喝。洄园的买卖与齐全楼完全不?同,无法比。”

秦王妃愣了下?,道?:“倒也是,我最喜欢的便是洄园,恨不?得将买卖关掉,自己长期住在?这里。能进来洄园一趟,一掷千金也就值了。”

周王妃感慨地道?:“可不?是,照说我也见过了世面,先前进来时,还是看花了眼?。”

文素素微笑听着,没?有做声。

随嬷嬷走了进来,低声回禀道?:“王妃,太阳西斜了。”

秦王妃立刻爬起身,道?:“走,我们且去瞧落日。”

几人穿上风帽,朝着宝塔走去,沿着楼梯爬上塔,站在?楼上的廊檐上,太阳往西边沉去,半边天都?红彤彤,火烧云翻滚,瑰丽壮阔。

秦王妃手上还提着酒壶,她侧头看向周王妃与文素素,脸上渐渐浮起了笑,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真是难得。我们几人站在?这里看落日。可惜三弟妹身子不?便,不?能来。”

文素素手搭在?廊檐上,眯眼?看着落日的天空,安静地一言不?发。

周王妃惆怅地道?:“是啊,难得。”

秦王妃好似离不?开?酒,她再喝了两口,呼出口气,道?:“我最喜欢看落日,有人嫌弃落日凄凉。我却不?这般想。落日多好啊。就像过年过节时,年节来临前的那段时日,且不?提操持的忙累,那些时日最为快活,因为心里有盼头,一天天数着正日子的到来。等到正日子来临时,这份高兴就淡了。人得有盼头,落日后,盼着日头再升起,睁开?眼?,想着今日的好事,明日的好事,洄园的酒,这座塔,这辈子就不?枉此生?。”

太阳的余晖下?,洄园的亭台楼阁,美得不?甚真切。

秦王妃不?知是吃多了酒,眼?角也已经?泛起了红意,人如落日一样,染上了几分悲壮。

搭在?廊檐上的手,很快就被冻得发僵,文素素收回了手,裹在?了风帽里。

她没?那么多的感慨,日升日落,每日循环往复。落日朝阳孰好孰坏,端看人的心境。

文素素看着眼?前的洄园,宝塔的金顶琉璃,脑中?浮起一句话。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第八十五章

转瞬间?就?到了新年, 圣上?下旨,由周王齐重渊代祭太庙。

旨意一出?,仿佛在过年的喜庆中, 浇了一瓢滚油, 呲啦四?溅,热闹极了。

大?年三十一早, 罗嬷嬷送了年菜钟馗像到乌衣巷, 行动间?, 抖落一地的喜悦:“娘子,王妃说是?宫里会赐菜,只那时再送来就?晚了些。王妃便提早准备了一份送到乌衣巷。扣肉虽常见, 只是?吉利喜庆不能?少,让娘子沾沾喜庆。”

这份喜气,应当是?齐重渊祭太庙的喜了。接连代天子出?现, 对周王府来说,的确是?大?喜之事。

大?齐过年张贴桃符,春牌,钟馗像,喝屠苏酒, 驱傩,各种习俗庆典不断。

文素素一早已经张贴过了桃符,写了福字倒贴春牌,门上?也已张贴上?了钟馗像。

钟馗像是?宫内赐下, 大?齐有?天子赐钟馗像的习俗。

文素素还是?接过了钟馗像,客气地道?了谢, “辛苦嬷嬷跑这一趟,王妃有?心了, 劳烦嬷嬷回?去之后,替我道?声谢。”

罗嬷嬷笑着摆手,道?了不敢,“娘子这里已经张贴上?了钟馗像,到底送来得晚了些。王府太忙,王妃天天进宫去,我要一道?随着前去。差别人来,王妃又恐怠慢了娘子。不过,王妃再忙,始终亲自操心着给娘子收拾院子的事。娘子待过了年,就?搬进王府。以后同王妃一起伺候王爷,王妃也能?轻松一些。”

文素素心道?罗嬷嬷这句话,便是?周王妃送来扣肉钟馗像的真实?意图,提醒她齐重渊得到重用,她休要节外生枝,老老实?实?从乌衣巷搬进王府。

在乌衣巷,周王妃对她的行踪举动可以说一无所?知。就?算知道?时,也已经晚了。

回?到王府,文素素的一举一动便在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送走?罗嬷嬷,文素素看着喜字纹的青花瓷碗中,装着已然凉了,皮上?结了一层厚油花的扣肉,让李三娘送进灶房:“拿下去吧,晚上?一起分着吃,大?家都沾沾喜庆。”

李三娘端着碗去了灶房,瘦猴子何三贵他们在午后接连回?了乌衣巷,许梨花在太阳下山后,方急匆匆赶了回?来。

瘦猴子裹着皮袄,蹲在廊檐下磕松子,掀起眼皮去瞄许梨花,啧啧道?:“瞧花儿这威风,哎哟,真是?了不起!”

何三贵上?前接过许梨花手中的布袋,瞥了瘦猴子一眼,道?:“花儿别听瘦猴子的,他是?嫉妒你。”

许梨花笑嘻嘻道?:“我才不搭理他,没空!”

自从去了云衣坊做事之后,许梨花早出?晚归,一头扎了进去,很是?上?心。

按着文素素教她的方法,厚着脸皮去请教铺子里有?经验的管事,掌柜。遇到他们不肯教,或者实?在弄不懂的,全部记下来,晚上?回?来再问文素素。

她的努力刻苦没白费,如今她进步飞快,已经逐渐能?独当一面了。

“老大?老大?,小的给你拜年了!”许梨花掀帘进屋,对坐在杌子上?碾茶的文素素一礼,“贵子哥,快拿进来。”

瘦猴子磕着松子,跟着进来看热闹。何三贵将布袋放在案几上?,许梨花在地毡上?随意一坐,打开布袋的结,取出?一只金丝包银手镯奉上?:“老大?,年礼晚了些,等明?年我有?钱了,就?能?早些送了。”

今年过年的奖赏,因为铺子庄子才变革不久,钱并不多,只在他们的提成上?,文素素多加了半成。

手镯是?用金累丝绞成,样式精美,统共约莫用了不到一两金,二两银。

文素素接过手镯套上?去。举起胳膊欣赏,笑道?:“我很喜欢,梨花有?心了,多谢你。”

“呵!”瘦猴子瞪大?了双眼,夸张地道?:“金包银手镯,花儿发达了!”

许梨花白了瘦猴子一眼,道?:“老大?,这个手镯是?我到翰墨斋去寻黄掌柜所?买,他给了我折扣,便宜,不值几个钱。老大?不喜戴金银头面,也不缺这些。只我还是?要送,不然我夜里睡不着。”

瘦猴子手中的炒松子吃完了,蹲在案几边,去翻五花八门的宵夜果,捡了炒银杏喀嚓嚼。闻言他眨巴着眼,“咄,怎地又扯到睡不着上?去了?”

许梨花冲着他喷道?:“你懂个逑!我能?去铺子做管事,要是?在在以前,在茂苑时,这是?我能?想,敢想的事情?陈晋山后宅的院墙就?一人多高?,我却永远翻不出?去。你不懂,你是?男人,跟贵子哥都不会懂!”

瘦猴子被喷得连连往后退,抬起手臂遮挡,“你这个女人,真是?凶得很,贵子,你管管.....哎哟!”

何三贵踹了他一脚,瘦猴子一蹦三丈高?,很快就?败下阵来:“我惹不起,我躲!”

瘦猴子何三贵不懂,文素素懂。许梨花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有?激动委屈,还有?苦尽甘来的喜悦。

那夜从洄园离开,周王妃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醉了斜阳,她与?文素素说过好些话。

“大?嫂也是?苦命人,秦王不好相与?,选跟针都要反复挑选好几天,最后挑错了,他断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失,只会怪旁人让他出?了错。”

“三弟妹也可怜,福王表面上?看上?去斯斯文文,实?则是?个疯子。他喜欢折磨人,只要不顺心,就?会拿人出?气,人越害怕,他越高?兴,阴毒得很。”

“洄园好啊。娘娘说,圣上?到底偏心秦王,将洄园给了他,秦王却不领情。就?凭着秦王的本事,他不配。德不配位,才不配位,通通不配位!”

“可怜。都可怜呐!”

文素素想到秦王妃手腕上?的青紫痕迹,她拿酒当水喝,立在塔上?,迎着夜里的寒风,双臂伸展展翅欲飞。

都疯了。

文素素并不可怜任何人,她能?体会她们的不易,但她不会感同身受。

她们都有?选择,包括她自己,如今也成了有?选择的人。

选择享受如今富贵的日子,还是?劳心,去拼更富贵的日子。

而?许梨花她们,命运给她们的,就?只有?日复一日的辛苦操劳,不只是?劳心,还有?劳力,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许梨花没忘记瘦猴子与?何三贵,给了他们一人一匹布:“这个布虽不时兴了,却是?上?好的绸缎。”

何三贵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脸都涨红了,搓着手赔不是?:“老大?,小的没送你年礼,也没给花儿准备,还拿了花儿的布,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在皇城司赚不到几个钱,领了薪俸之后,除了打点?上?峰,他悉数交给了许梨花。

文素素清楚他手头上?没钱,并不以为意道?:“无妨,你不要多心。”

瘦猴子脸皮厚得很,他只当什么都没听到,拿着已经褪色的旧布在身上?比划,喜滋滋地道?:“哎哟,这布好,正好衬我的俊脸!”

许梨花看着他那张猴脸,忍不住淬了口:“呸!俊脸,你也不害臊!不过瘦猴子,你在花楼赚了不少银子,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你也太抠门了!”

瘦猴子很是?光棍道?:“我没钱,穷得很。贵子与?我同住一屋,他知道?我那装钱的匣子,许久都没打开放钱进去,锁都快生锈了。”

何三贵点?头,证实?了瘦猴子所?言非虚,“瘦猴子的确没往匣子里放钱,我掂量过他的匣子,与?以前一样重。”

许梨花很是?怀疑,咦了声,“你难道?在花楼白做工?”

瘦猴子满脸肃然,微抬着下巴,做出?义薄云天的姿态:“我瘦猴子,做好事不留名,都拿去拯救苍生了。”

许梨花听得白眼乱翻,怒道?:“说人话!”

瘦猴子塌肩缩胸,那股气立刻没了,变成了以前猥琐的模样,呲牙笑道?:“我与?温先生蔺先生,花楼里的管事,帮闲们吃酒,好几次都是?我会账。唉,钱不经用,好像自己长了腿一样,还没揣热,自己就?跑走?了。”

管事帮闲们文素素不清楚,瘦猴子与?温先生蔺先生他们吃酒,他绝不可能?会账。

他们赚的钱,如何花,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文素素不做声,只听着他们拌嘴。

屋内暖融融,梅花冷香扑鼻,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不时穿过重重院墙传进来。

瘦猴子来了兴致,拉着何三贵先去点?了一堆爆竹。

噼里啪啦放了一通,瘦猴子满意了,与?何三贵进了屋。

大?年三十晚上?京城一如既往通宵不眠,驱傩杂耍不断。晚饭后还要出?去玩耍,天还未黑,便开始用起了年夜饭。

瘦猴子他们帮着李三娘,提了食盒,搬了酒水进屋,许梨花手脚麻利帮着忙,将鸡鸭鱼肉摆在案几上?,直堆得案几满满当当。

灶房的厨娘婆子们都留有?一份,文素素不用李三娘伺候,她便去了门房,与?孙福一道?过年了。

文素素吃了一盏酒,便放下了杯子。瘦猴子他们多吃了两杯。大?家说说笑笑用了饭,略微歇息了一阵,就?穿戴整齐出?了门。

空气飘散着爆竹焰火的气味,到处挂着灯笼,京城流光溢彩。戴着各式面具的傩在前面舞动,后面跟着吼叫追逐的百姓,笑闹声震天。

文素素看了一会,实?在太吵太挤,她没了兴致,打算回?去,“梨花,你跟着他们去玩,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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