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知晦听得眉头渐渐皱起,邱大?学士忧心忡忡,叹气连连。
“先帝临终前,将圣上托付于殷相?与?太后。圣上尚年少?,接连失去至亲之人,伤心之下,难免有说?错话之时。太后身为长辈,当尽心劝导,哪怕圣上有冒犯冲撞之处,也当在?背后耐心劝道。如今太后却在?朝堂之上,半点都不给圣上颜面。只今朝一事,太后仍不满足,欲步步紧逼。我身负皇恩,如何能看得下去。”
殷知晦头开始疼起来,伸手揉着?眉心。
邱大?学士一心辅佐扶持新帝,言语之间,未免偏颇齐瑞。他那些?掩饰,以殷知晦对齐瑞的?了解,自心如明镜。
齐瑞不知天高地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文素素发难,假若文素素像邱大?学士那般所言背后教导,她在?朝臣面前的?威严何存?
太后临朝称制不易,齐瑞撞上去,文素素正好拿他来立威。
文素素极少?出现在?人前,除了几个?近身之人,如秦谅范朝他们,邱大?学士他们都不太了解文素素,将她当做有些?手腕的?后宅妇人。
文素素一路搏杀上来,她有铁血手腕,更?有足够的?智慧布局。
秦谅掌控京城,范朝领了京畿营。大?齐上下十三路兵马,文素素这两年,已经换了五路兵马的?统帅。
虎符兵权,自先帝重病时,就交由文素素掌管。
齐瑞手上无人无兵权,连九章算术都学不明白,何来的?底气,想?要?将内藏库,丰裕行拿回?去?
户部的?情形,文素素与?殷知晦,林尚书他们商议过?无数次,一心革除积弊。
殷知晦估计,文素素是借着?这次的?时机,要?大?动干戈了。
齐瑞确实如邱大?学士所言那般,接连遭逢亲人离世,他深受打击,在?宫闱中长大?,杯弓蛇影如惊弓之鸟。原本还有几分聪明的?他,杯弓蛇影早就乱了阵脚。
殷知晦左右为难,一边是齐重渊的?托付,一边是文素素。
他相?信文素素的?本事,她不会只为坐稳自己辅政太后的?位置,她还有别的?大?事要?做。
这时,听风一脸悲戚到了正厅,道:“相?爷,老国公去世了。”
邱大?学士楞在?了那里,卫国公这时咽了气,殷知晦总不能抛下祖父之丧,去替齐瑞捉刀。他忙站起身,道:“殷相?节哀,下官这就告辞,不打扰殷相?了。”
殷知晦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天意,文素素也不是胡来之人,随后定会派人来与?他商议。
“邱大?学士,我这里走不开,就不多留你了。”殷知晦神色沉了下来,道:“我有几句话,邱大?学士且要?记牢了。圣上眼下不宜急于参与?朝政,多听多学为上。太后行事,从不为一时意气。邱大?学士莫要?先将权势争夺放在?首要?,要?先看太后所行之事,可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着?想?。”
邱大?学士焦虑齐瑞明日该如何办,嘴上应和着?,却没放在?心里去。
殷知晦见邱大?学士心不在?焉,现在?也没精力?与?他多说?,只能先去张罗丧事了。
卫国公府的?管事进宫报丧,青书领了文素素的?旨意,带着?丧仪前来祭奠。
天黑之后,文素素微服亲临卫国公府,上香拜祭之后,与?殷知晦谈了近半个?时辰后离开。
翌日,文素素将小?朝会改在?承明殿,轩敞的?大?殿内,凉意浸浸,冰鉴上覆盖着?碧绿的?新鲜荷叶,呼吸间仿佛能闻到荷叶的?清新气息。
不过?,大?殿不似以前的?布置,只留下了隔档的?屏风,其余的?家什全部撤去。一张宽大?的?长条几案,摆在?大?厅的?正中,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茶水果子点心。几案上首摆着?两张交椅,两侧各放着?十余张。
长条案几后面,摆着?五张单独的?案几圆凳,案几上同样摆着?笔墨纸砚茶水点心。几个?眼生的?妇人娘子,端坐在?案几后。
最?为显眼之处,还是在?上首右侧,立着?一张木架,木架上夹着?未裁剪的?白纸,架子边的?高凳上,放着?砚台,铜制蘸水笔。
邱大?学士等朝臣陆续进屋,文素素已经坐在?了左边的?椅子里,对着?见礼的?他们道:“坐吧,案几上的?茶水点心,你们随意自取。”
朝臣们落座之后,无人去取茶水点心,殿内一片安静,等着?齐瑞的?到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齐瑞方到了,除了文素素,朝臣们起身见礼。
齐瑞四下张望,看到眼前陌生的?阵仗,稳了稳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并未多言,道:“圣上已到,昨日朕在?朝堂上布置之事,圣上与?众卿应当已做好了准备,这就开始吧。”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从后面的?案几上起身,走到了木架前,拿起铜笔在?手。
齐瑞抿紧唇,手拽着?写下的?文书,道:“娘娘,朕不懂娘娘的?意思,朕该如何开始,请娘娘明示。”
文素素便耐心解释道:“圣上打算,想?法,如实讲述出来即可。其余诸事,皆无需圣上操心,有书笔替圣上记录。”
齐瑞握紧手上的?文书,神色茫然。
朝臣神色若有所思,朝后面坐着?的?那几个?妇人娘子看去,再看向立在?木架恻的?妇人,她们应当是文素素所称的?书笔了。
文素素温和地道:“圣上手上的?文书,已经应当写好了,只照着?念就是。”
齐瑞飞快地瞄了文素素一眼,端起茶水抿了口,薄荷茶他虽然讨厌,此刻倒能提神,他连着?吃了几口,开始念了起来。
大?殿内除了齐瑞的?声音,便是沙沙沙的?飞笔疾书声,朝臣的?视线,悉数被?木架边妇人所写的?纸吸引了过?去。
齐瑞说?话停了,文素素问道:“圣上可有说?完?”
齐瑞说?是,文素素看向朝臣,问道:“众卿觉着?,圣上的?策令......不,应当是想?法如何?”
朝臣们神色各异,或装作低头吃茶,或者转开头,避开了文素素的?视线。
邱大?学士想?了想?,道:“臣以为,圣上年轻,能一夕之间想?出这些?法子,已经非常了得。”
方参知政事等人立刻附和,文素素不置可否,认真听着?他们说?完话,径直道:“这份文书,实属浪费笔墨纸砚,浪费大?家的?功夫。”
齐瑞脸色大?变,连沈相?林尚书都愣住了,邱大?学士脸色难看起来,沉声道:“娘娘何出此言,就算圣上有做得不对之处,只当耐心教导,何苦出言挖苦!”
这时,青书上前道:“娘娘,秦王太妃求见,说?是得知娘娘下诏不拘男女,皆可投书,为大?齐效力?。秦王太妃实在?着?急,连夜赶了一份文书,亲自前来投递给娘娘。”
众人一听,有些?坐不住了,大?殿椅子与?金石地面摩擦声,渐渐响起。
文素素道:“宣!”
精神奕奕的?秦王太妃走进了大?殿,她手上拿着?一本册子,落落大?方见礼,道:“娘娘,我身为皇家媳妇,也是大?齐的?子民,我想?要?,也能报效大?齐!”
文素素微笑着?应好,她看了看齐瑞,再看向朝臣们,目光在?邱大?学士身上略微停顿,道:“都是为了大?齐,何须分身份地位。不过?,大?家就当闲着?看个?热闹,后宅妇人与?年轻圣上的?方法,孰好孰坏!”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书琴音帮着抬了椅子过来, 秦王太妃在架子?边站定,道:“我就站着说吧,方便诸位听得清楚些。”
朝臣们的目光, 齐刷刷看向秦王太妃, 她看上去从?容不迫,握住文书的手指, 指尖已经拽得发白。
这是她第一次, 站在众目睽睽之前说话。她是在向?大齐的朝堂重臣面前说话。非以前的家长里短, 断姬妾们之间的别扭,在齐重治面前的温柔小意。
文素素面带微笑示意秦王太妃开始,眼含鼓励。
秦王太妃夜里只眯了?一会?, 不断练习,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站到众人面前,心还是跳得飞快。
“莫要慌, 他们不如你。”秦王太妃不断安慰自己,学着文素素教她的那般,暗自深吸气,再缓缓吐气。
重复几次之后,秦王太妃朗声?开了?口?:“众所周知, 我出身于淮南道,在淮南道长大,后嫁到京城。淮南道产桑麻,茶叶, 粮食。淮南道东面的宁海县,顾名思?义靠海, 常年有海船停靠。淮南道繁华富裕程度,仅次于江南道。大齐的赋税, 主要出自江南道,淮南道次之。”
秦王太妃开门见山,简明扼要介绍了?自己,以及淮南道的背景。
其余朝臣尚无动于衷,齐瑞从?开始的防备紧张,变成了?暗自鄙夷。
秦王太妃的出身,江南道淮南道的繁华富裕,璟郡王都知晓,她在这等庄重的场合,当做一件大事来讲,实属是认得几个字,便充作是读书人了?。
林尚书却深以为?然,他掌管户部,不时点下头?。
秦王太妃微微一笑,道:“徐氏乃是商贾出身,我熟悉买卖,赚了?不少的银子?。”
秦王府向?来富裕阔绰,秦王太妃这般道出来,惹得众人又有些坐不住了?,嫉妒酸楚羡慕各种情绪交错。
齐重治已去世了?近三年,秦王府依旧富裕阔绰,秦王太妃掌管郡王府,她做买卖的本事,毋庸置疑。
秦王太妃道:“买卖人对价钱,货物,市坊的变动,朝廷策令,赋税,漕运,从?陆路到水路,海路,不敢称精通,皆得熟悉。”
齐瑞本懒散坐着,这下他渐渐坐直了?。
不对,璟郡王与秦王太妃口?中的买卖,完全是两?码事啊!
璟郡王称,做买卖就是低买高卖,他们是贵人,官府地?痞混混都不敢惹。在他璟郡王府的铺子?五里之内,要是有人敢来开一样的铺子?,他会?让其铺子?立马关张,不弄得其倾家荡产,是他大发慈悲了?。
齐瑞的文书中称,户部征收赋税,要从?严,不得拖欠。百姓多刁民,万般耍赖,想要逃税,必须严格惩处,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秦王太妃将话,转到了?户部的赋税上:“户部的赋税,来自于商税,农税,身丁税。商税占比最重,主要来自于布匹,茶,盐,酒等交易买卖。身丁税与商税,农税看似不相干,实则相辅相成。”
文素素示意秦王太妃暂停,对齐瑞道:“圣上以为?,秦王太妃说得可对?”
齐瑞冷不丁被提问?,懊恼至极,他心道文素素故意要岔开话,弥补秦王太妃的不足,他才不会?上当,便顺着答了?:“朕以为?,秦王太妃说得是。”
文素素哦了?声?,继续问?道:“圣上且说说看,为?何?三种税收不相干,却又相辅相成?”
照着平时,齐瑞思?索一下还是能回答出来,只当着朝臣的面,突然被抽考,齐瑞霎时有点懵,拼命回想着平时所学。
“商税多了?,农税可减免,身丁无需缴纳钱粮......”
文素素冷声?打断了?他,“圣上可知农税究竟是何?物?”
齐瑞脸白了?白,垂头?丧气答道:“夏秋粮赋。”
毒妇,贱人,都是她在那里逼问?,害得他这般简单的学问?都忘了?!
文素素道:“既是夏秋粮赋,若朝廷免除赋税,遇到灾荒,粮食价钱大涨大跌,打仗等需要粮食时,朝廷官府该当如何??”
齐瑞窘迫难当,殷知晦先生们教授过他关于财赋方面的学问?,他们的态度谦逊,比起文素素这个恶妇的态度天差地?别。
那时他听了?几句就走神了?,想着他只管发号施令,自有朝臣百官去当差做事,他听这些劳什?子?作甚!
齐瑞太过紧绷,所学的那点此时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道:“百姓免除农税,家中有余粮,朝廷户部可以拿钱去买。”
朝廷户部缺钱,他们现在商议之事便是革新户部钱粮紧缺的现状,齐瑞垂头?耷脑,说不下去了?。
文素素看着邱大学士,不咸不淡地?道:“教不严,师之惰。”
邱大学士老脸霎时变得通红,坐在他右侧的沈相,意味深长看了?他几眼。邱大学士顿时羞恼得与齐瑞一般,暗自将沈相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东西,为?虎作伥!
邱大学士正要起身告罪,文素素已经对秦王太妃道:“劳烦你多解释两?句,教教圣上,邱大学士也仔细听着。”
师生同时被训斥,其他人跟着变得紧张起来,今日的朝会?,绝不简单呐!
秦王太妃应是,道:“人丁兴旺,人必须吃饱穿暖,活下去才能绵延子?嗣。种庄稼看天吃饭,顶天就产那几颗粮食。朝廷收取的粮食,用于应对灾害,平粜,平籴,稳定市坊的粮价。这里面,朝廷承担的,并非仅仅只有开仓放粮那般简单,最大的开支,在漕运等粮食运送上。”
“林尚书,你别一个劲的点头?,点得我头?晕。”坐在林尚书左侧的礼部段尚书,戳了?戳他低声?道。
林尚书回头?怒目,差点骂他个酸书生,懂个逑,他天天盘算着户部那点粮食,银钱,头?发胡子?都愁白了?。
亏齐瑞说得出口?,朝廷拿银子?去买粮食!户部能有银子?,他还需哭个劳什?子?的先帝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