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亮与六便士006没辙

是夜,白洛站在窗台边上,瞧着桑德罗这一大坨子肯定带不走也处理不掉的家具,心里有点心疼。

“跟逃难似的……”

话音未落,身后的桑德罗却突然间将他一把扑倒在地,用力按在怀里!

白洛吓一跳:“……干什么?”

下一秒,却只听砰砰砰数声枪响。桑德罗家的玻璃应声碎裂!

桑德罗把白洛死死护在怀中,躲在窗台的阴影里。白洛把头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只听得他心脏狂跳。

咚咚,咚咚,咚咚。

枪声密密麻麻,响个不停。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两人仍然窝在原地,不敢动,又这样藏了许久。

桑德罗缓缓放开白洛。白洛脸色惨白的看着他,有些茫然。

桑德罗用手指指了指上面,白洛登时了然。

白洛苦笑。

“这回摊上的事儿还真挺大呀。”

桑德罗一把攥住他的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逃!”

…………

桑德罗揣起自己这么多年来攒下的两根金条,以及一大卷现金。两个人连夜奔赴码头,上了一艘出海的船,就这样踏上了逃亡的路。

…………

有一天傍晚,船停在了一座小岛上。

岛上只有一个破旧简陋的码头,插着一杆儿掉了色的的英国国旗。码头四周是一圈小小的黑沙滩,再往外走,就是一望无垠的乱石潜礁、悬崖峭壁。

峭壁上生着苔藓,筑着不少鸟巢。鸥鸟在夕阳中盘旋,落下一抹抹剪影。

峭壁的深处,靠山背海的地方,依稀藏着一座小小的镇子,升着袅袅的炊烟。

桑德罗跑到甲板上抽烟吹海风。白洛凑过去,把他的烟斗拿下来,就着他刚抽过的地方也抽了一口。

桑德罗不搭理他,只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双眼微微眯起来,看着海浪拍打乱石峭壁激起一阵阵白色浪涛,问他:“克里斯兰德,你不觉得,这地方很漂亮吗?”

白洛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说:“的确挺美的。”

桑德罗突然说:“我们要不要就在这里住两天?”

白洛眼前一亮。他也早就坐船做腻歪了。前两天看着大海,只觉得波澜壮阔。看久了,却也觉得单调。

于是连忙点头。

这俩人于是简单询问了一下岛上的治安状况,听着不错,便急匆匆的收拾东西,下了船,往岸上去了。

…………

进了峭壁背后的那座小镇子,在一家小旅馆住了两天。两个人都觉得这地方的确不错——安静,风光优美,民风淳朴。唯一的缺点就是苦一点。淡水缺乏,蚊虫肆虐。老鼠大如猫,蟑螂半掌长。不过这俩人都不怕,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白洛说:“桑德罗啊,我都不想走了。”

桑德罗说:“不想走,咱就不走。”

这人二话不说,就掏出了一笔钱,直接在岛上买了一小块地,盖起了一座小小的木屋子,就这样住了下来。

白洛在房前屋后种满了热带的花花草草。有桑德罗最爱的红木棉,有能结出香甜果实的芒果,还有一片一片的绣球花,巴豆花,大叶芭蕉树。蓊蓊郁郁,煞是好看。

春去秋来,万物生长。两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地里的物产,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

桑德罗说:“克里斯兰德,别把画笔扔下。”

白洛点点头,却还是说:“可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画出来又有谁看呢?”

桑德罗笑:“法国人不买你的画,但这世界上还有英国人,美国人,德国人。我们先避一避,等到这一阵风声过去,我就带着你去一趟美国。我相信是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的。”

白洛点点头。

桑德罗像往常一样伸手挽住他的肩膀。白洛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就像靠住了一座山。

…………

几个月后,两人相携去了美国。

然而,由于白洛“支持殖民地独立”的名声早早就被宣扬在外,所以基本上没有画商会来买他俩的账。

桑德罗火冒三丈的质问一个之前就认识的画商:“是你自己曾经赞扬克里斯兰德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你亲手将他一副很简单的习作从法国千里迢迢运了过来,炒上了天价。你现在却不愿意收他任何一幅画,你是什么意思?”

画商笑得满脸坦然。

“抱歉先生。我们商人都是逐利的。您俩名声在外,我可不敢重蹈那些法国同行的覆辙。毕竟我们也要吃饭呀。”

桑德罗无话可说,但也明白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商人再说下去了。

找到第二个商人,那人仍然不愿意收。几句话不投机,商人竟然直接说:“这一行的规矩你们也懂。有的时候我们的确会低价收购一些不知名或者名声很差的画家的画作,最后再炒上天价卖出去。这样的画作也许压根就不需要艺术性,这只是为了给一些拿着脏钱的大老板.洗.钱而自导自演的闹剧。因此,我们更倾向于收购那些已经死了的画家的作品。因为死人比活人更好控制,也不涉及到版权和分赃的问题。穷困潦倒的艺术家都是死后才能出名。你这位朋友还没死,不符合我们的条件,所以请你等他死后再来吧。”

桑德罗揪住他的领子,直接挥拳就揍。白洛赶紧冲过去,用身体把他俩隔开,死死搂住桑德罗,劝他淡定。

他冲那嘴欠的画商说:“你赶紧出去避一避吧,别在这儿给人家添油浇火了!”

画商冷笑,出去了,叫了几个保安。

…………

俩人被撵了出来,坐在画商的门口。桑德罗怒火中烧,白洛唉声叹气。

白洛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再过几年吧。说不定过几年情况就会好转呢。”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非常明白,自己的画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已经再也不可能卖出去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每年美院都会毕业多少冠着天才之名的学生。长江后浪推前浪,几年之后,又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惊艳一时的他呢?

…………

桑德罗和白洛回到小岛上,继续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画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反正他俩又不是特别缺钱。权当个爱好也挺好。

十几年之后,白洛染上了重病。临死前,他对桑德罗说:“把我这些年画的那些画都烧了吧。我不想让我的作品成了.洗.黑.钱的工具。”

谁知道那些黑钱里凝聚着多少血和泪呢。

桑德罗点点头,答应了他,心中是化不开的沉痛。

桑德罗把白洛所有凝聚着心血的作品装到推车里,拉到田地中央,点燃。

熊熊大火将它们一点一点吞噬,浓烟直冲云霄。

桑德罗和白洛就坐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呆望着。白洛虚弱的靠在桑德罗怀里,呼出一口长气。

火光熄灭后,白洛也在桑德罗怀里断了气。

桑德罗搂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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