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初疾步从外面进了偏殿,娴妃娘娘往常这时候都会在偏殿里的小榻上午歇。
她掀开避风的帘子,在炭火边烤了手去了一身的寒气,这才靠近了小榻。
鸾仪宫的两个大宫女正在两边守着,见了兰初福了福身。
兰初颔首示意,靠近了娴妃娘娘轻喊了一声,“娘娘。”
榻上的女子穿着身烟紫色的宫装,领上一圈细白的毛领,巴掌大的一张脸埋在毛领里,显得更加娇小软糯。
女子睁开一双水润的眸子,眼里雾气弥漫,显然是没睡醒。
“兰初。”青瑶糯糯的喊了声,被大宫女扶着坐起身来,“皇上那边怎么说的?”
兰初回道:“福顺公公派人传话,说是太上皇那边情况不太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青瑶双腿放到地上,地龙把屋里烘得暖暖的,穿着袜子也不会冷。
她发间的步摇晃了一下,垂着眸抿了下唇。
兰初继续道:“皇上连夜赶去了护国寺,听说太上皇身体太弱,不便移动,太上皇自己的意思也是呆在护国寺,还赶皇上回宫。”
青瑶笑了一下,“皇上定不会听的。”
兰初也笑了一下,“娘娘最是了解皇上的,皇上没回来,让人把折子送过去批阅,守着太上皇,惹得太上皇叠声儿的骂。”
青瑶却是又笑了一下,“太上皇与皇上的关系,如今倒是缓和了许多。”
“只是可惜。”青瑶站了起来,“希望这段日子父子两人能多些相处的时光。”
太上皇自从丽妃那件事之后,便一去护国寺就是两年多,中间一次也没回过宫里,说是修身养性。
可无法否认的是,自那以后,太上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月太医前去诊脉都会摇头。
兰初轻轻应了一声,又道:“福公公说,皇上吩咐,让娘娘这几日别出去园子里逛,免得受了寒。还有,千万别玩雪。”
青瑶静默半晌,吐出两个字,“啰嗦。”
政事和太上皇的事还不够他操心的,居然还操心起这等小事来了。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回了福公公,让皇上顾好自己。”青瑶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去案桌边上。
案桌上放着一堆画轴,青瑶忽然想到从前陆承榆还是太子时,也有这么一次,她还暗自生气。www.九九^九)xs(.co^m
她摊开一副画卷,上面画着精致的美人图,与从前当真是一般无二。
青瑶嘴角扬着细微的弧度,好几副美人图摊开,铺满了宽大的案桌。
兰初端着杯热茶送过去,见自家娘娘在看美人图,便明白了什么。
“娘娘,可是那些大臣又在让皇上选妃了?”兰初对此简直习以为常,自皇上登基这两年多里,那些大臣也就最初半年没怎么唠叨,之后每几个月便要吹一吹,好似见不得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
“那些大臣当真是贼心不死。”
青瑶被她这话逗笑了,“嗯,你说得对,贼心不死。”
兰初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是吗,说是为了皇嗣着想,让皇上选妃,可宫里都知道,皇上是心疼娘娘年纪小,便迟迟不愿意让娘娘怀皇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可青瑶如今明白皇上为了堵住那悠悠众口费了不少力气,好在他才能卓绝,在朝中说一不二,是位果断明德的皇帝。
他强势的拒绝了选妃,让她免去了焦虑,至少在此间,没有任何人给她施压,让她接纳他选妃。
青瑶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肚子,之前皇上确实是因为她年纪太小,怕她太早有孕生子伤了身子,是以才迟迟未准备怀孕。
如今年岁渐长,身子也好多了,差不多可以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了。
兰初见她一一从画像上看过,吃惊道:“娘娘不会是真的在为皇上选……”
青瑶笑起来,“为皇上选妃?他想得美。我这是在为自己选呢。”
“为自己选?”兰初更加迷糊了。
“对,兰初你来看看这些姑娘们,才情出色、多才多艺,不利用起来多可惜,放在后宫不是埋没人才吗?”
兰初回道:“可娘娘,这后宫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之地,多少人想成为皇上的妃子,又有多少人喜爱这后宫的权利。”
青瑶道:“但也有很多女子不愿困在这后宫,皇上只有一个人,他的心要分给天下分给百姓,还有多少能分给女子,更别说分给很多个女子。”
兰初不知如何答,娘娘被皇上护得很好,不知人心复杂。
虽然有身不由己,可大多还是别有所图。
却又听娘娘道:“皇上本宫自然不会让出去,宫里宫外却也需要女子做事,从前与皇上也商议过,不过暂时没用搁置了,如今倒是可以开始进行。”
“本宫打算招女官。”
青瑶说的便是招女官的事,从前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便要招女官进宫来协助她处理各种事物。
但当时皇上刚登基,事务繁杂,她不愿拿这种事去打扰他。
二来也是她既然成了后宫唯一的后妃,掌管后宫一应事宜,自然也要接过这权,不能一无所知,即便是有了女官,也要她来安排事物,下达命令。
如今朝臣在催选妃,眼看就推脱不下,她觉得可以开始实施了。
正好转移下朝臣的注意力。
而且,这两月她也没有喝避子汤,上月的小日子是来了的。
不知她的期盼能不能成真。
抛开这些思绪,青瑶便继续看起来这些画像,画像上的一旁都是有简介的。
几行小字,能让她有个大概的印象。
只不过,如何考较倒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她心中有个大概的想法,不过切实的还要等皇上回来商议一番才行。
“兰初,给我研磨。”青瑶坐到案桌前,便准备把想法都一一写下来,这样在皇上回来之后,也能清晰的一目了然。
冬日寒冷,四处凋零。
鸾仪宫里摆着几盆宫里暖阁精心饲养的盆栽花草,倒是增添了几分颜色。
青瑶倚在榻上,轻轻的揉捏着额角。
距离皇上去护国寺已经又过了好几日,这几日她困乏得很提不起精神,心里又闷又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她支起身子喝了口水,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手里一松。
薄胎的青花瓷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心下一凛,外面传来喊声:“娴妃娘娘,皇上请您去护国寺,太上皇昏迷了。”
这便是危急时刻了。
青瑶急急站起来,晃了一下,兰初连忙扶住她,“娘娘别急。”
说罢又吩咐宫女,“快去给娘娘收拾东西。”
来人是个太监,福顺下面的人,走近青瑶身边便一扑跪倒下去。
“娘娘莫急,皇上嘱咐奴才,娘娘路上慢些,太上皇病发却也不十分凶险,只不过瞧着不大好,是以才让奴才回宫来请您过去。”
兰初眼一瞪,便斥道:“既是如此,为何如此咋咋呼呼,若是把娘娘吓到了,你担待得起吗!”
小太监立刻便一叠声的认错道歉。
青瑶微蹙眉,“行了,快去收拾出发,我们尽快赶过去。”
她觉得心里慌得不行,就怕万一。
兰初也知道情况紧急,又涉及太上皇,耽误不得,宫女们快速的收拾了几日的行装,便簇拥着青瑶到宫门口上了步辇。
到了宫门口便又上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二十人的侍卫。
马车一路往护国寺行驶。
“呕。”
青瑶第三次差点吐出来的时候,兰初急得嘴角都要燎泡了,“停车停车,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是否身体不适?我们停下来歇歇吧。”
青瑶原本不想耽误行程,可身体实在难受,她不得不让兰初扶着她下来。
侍卫们都尽忠职守的护着娴妃娘娘,宫中谁不知道,娴妃娘娘简直被皇上捧在手心里,是能跟皇上赌气的存在。
青瑶休息了一阵,觉得心里好些了,便又让出发。
谁知不过半盏茶,又难受恶心。
兰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出来的得急,没带御医,如今简直是抓瞎。
青瑶捂着心口蹙着眉,声音低得快听不清了,“没事,到了护国寺就好了,只是晕车不适罢了。我睡一会儿,睡着就好了。”
青瑶蹙着眉心,闭上眼。
车厢一摇一晃的,她嘴里含着一块杏脯觉得好多了。
马车架得又快又稳,三个时辰后马车在山脚下缓缓停下。
兰初轻轻唤道:“娘娘,咱们到了。”
青瑶缓缓睁开眼,却见马车门帘一阵晃动,掀开的一角露出那张日思夜想的男人的脸。
心头猛地一酸,一路上的不适让她心头委屈的狠,眼珠便如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陆承榆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猛地就变了,一步跳上马车,沉着声问兰初,“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兰初刚要开口,却听青瑶娇嗔怒道:“你问兰初做什么,都是你。”
“好好好,都怪我。”陆承榆连忙俯下身去抱她,抱着又拍又哄。
兰初一句话梗在喉咙里,似笑非笑的退了出去。
青瑶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委委屈屈的靠近了他的怀里,温热的胸膛安抚了她由不适引起的烦躁。
小手揪着他胸口的布料,便娇声骂道:“都怪你,不早些让我来,匆匆忙忙的,我路上难受死了,都怪你。”
瞧见她这幅委屈的样子,陆承榆哪里还敢辩解,叠声道:“怪我怪我,都是我没安排好,疏忽了疏忽了。哪里不舒服?嗯?”
外面的侍卫和宫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听见皇上在里面哄人道歉,忙得不可开交。
仔细看,就能见好些人抖动着肩膀,这是没忍住笑了。
陆承榆好些时候没见到她这么娇娇软软的样子了,心里想得紧,凑上去不停的舔舐着她的唇。
像是含着一颗汁水饱满的果子,又舔又咬。
跟一只大狗似的。
青瑶水眸潋滟,如今张开了更加的艳丽一些,她半睁着眼,软软的靠在他怀里。
很快他的毅力便溃不成军。
陆承榆把她按了一下,让她感受了一番,“好想你。”
青瑶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不害臊。”
陆承榆平复了一番,一低头便见她蹙紧了眉心,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还难受?先去厢房,让太医来诊一下脉。”
青瑶软软的一点头,眼角还有些红。
陆承榆率先下了马车,一回头便把青瑶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他也没放手,便一路沿着阶梯往上走。
青瑶往后见侍卫们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她,索性便闭上眼靠着他的颈窝。
她也害羞呢。
他们到了厢房,太医也候着了。
青瑶觉得自己没什么,也就是本就心慌加上着急,又急着赶路晕车,休息一会儿便也就是了。
趁着太医诊脉时,便询问了太上皇的情况。
陆承榆倒也没过多的表情,只淡淡说:“听天由命吧,父皇能撑两年,也实属不易。”
面对青瑶,他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太医也是知情人。
“皇上、娴妃娘娘。”王太医见两人都看向自己,顿时愣了一下,才笑着道:“恭喜皇上和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青瑶眨了眨眼,嗯?喜脉。
她怀孕了。
陆承榆先一步回过神来,大笑道:“赏!今日见者有份,都赏!”
“阿瑶,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他高兴得更像个孩子。
青瑶笑着点点头,手不自觉抚上了肚子,“我听到了。”
陆承榆着急得站起来,“我得去告诉父皇这个消息。”
青瑶站起来,“我也想去探望父皇,我们一起去吧。”
“你。”陆承榆犹豫的看了眼她的肚子,半晌点头,“走吧,我们一起去,父皇定然会很高兴的。”
他握着青瑶的手有些紧,跟他表现出的态度不太一样。
青瑶轻轻握住他的手,用两只手包裹住他的,像是在给他传递力量。
踏进太上皇的房门,青瑶便问道一股不太舒服的味道,混合着熏香,让她胸口翻腾。
她连忙按着心口,侧了侧脸。
“不舒服吗?”陆承榆低头问,见她点了点头,便吩咐人把熏香灭了,开窗散散气。
太上皇正躺在床上,合着眼。
他很瘦了,全然没了帝王的气势,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似乎听见了声响,他缓缓睁开眼。
青瑶上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青瑶来探望父皇,父皇安康。”
他点了点头,嘴角费力的扯出弧度,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好好,好孩子。”
陆承榆在她身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青瑶拉了拉他的手臂,把他拉到前面。
陆承榆这才松了眉头,笑着说:“父皇,前两日你还在说儿臣,今日阿瑶就带来了好消息,她有孕了,您的孙子已经在肚子里了。”
床榻上的老人浑浊的眼像是被注入了光,忽的就亮了起来,让他整张脸都生动了。
“有孕了?我要当祖父了,好好好,阿瑶不错,是个好孩子。”
青瑶鼻尖蓦地酸涩无比,眼里的泪几乎要落下来,她勉强笑了笑,“所以父皇要快快好起来,等到孩子出生,享受天伦之乐。”
她的声音暗哑,忍不住别过头去,泪珠一滴滴落下地上。
太上皇裂开嘴笑了,“承榆啊,若是你母后还在,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我想她啦。”
陆承榆只觉得一团棉花塞在了嗓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死死的握成拳,青筋凸起,眼角憋得红红的。
当夜,年轻的天子伏在青瑶的膝头很久很久。
第二日,守着太上皇的侍从凄厉的高喊:“太上皇,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