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窗外出现红色异象的下一秒,刺耳的风声伴随着热浪汹涌袭来。
瞬即,浑身被赤焰包裹的火神蛾便如火红色流星般冲进了天堂之塔,仅在身后留下一扇被高温融化变形的窗框。
半干的岩浆如同一层粘稠的黑泥,挂在原本平整光洁的石质窗台之上,缓慢蠕动的岩浆升腾起白烟,发出饭匙蛇吐信那样的丝丝声。
随着冠军王牌的归来,昏暗无比的深夜墓园就仿佛迎来了正午烈日。焰光普照之下,墓碑、石砖、碎石瓦砾,场地中的一切都反射起金灿灿的光辉。
“草苗龟,广域防守。”
虽然瞳孔还没有适应骤然出现的强光,闭着眼睛的侦探却提前向身前的搭档发出了命令。
对象不是烈咬陆鲨,而是实力微不足道的草属性初学者精灵。
草苗龟同样被晃得睁不开眼,不过听到训练家命令的瞬间,还是本能地释放出这个源自血脉生来就会的防御技能——
无需瞄准,薄薄的土黄色光幕便在三只精灵身前落下,完美遮挡住后面的全部宝可梦。仿佛一块更大更薄,同时又更加坚韧的守住光壁一般。
也正是在草苗龟释放技能的同时,屹立场中的火神蛾忽然扑扇起它的六片虫翼,其身边的气流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暴躁地流淌起来。
铺天盖地的灼风不仅吹散了两颗烟弹产生的烟雾,更是化成为一道汹涌无比的热浪袭击向雨果这边。
对手释放的风压刚刚舔舐到光幕,维持招式的草苗龟便不禁面露勉强之色——
这股热浪并非是火神蛾刻意使用的技能,只不过是它为了驱散烟雾随手扇出的清风而已。而广域防守是专门应对范围攻击的特化防御,理论上别说是强风,就算是货真价实的热风都可以完美格挡。
然而,交手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过于悬殊了,仅一照面,放出招式的草苗龟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广域防守正面撞上了这股盛大的热浪——招式的使用者拼尽全力,瀑下的汗水布满了额头,就连头顶那被高温烤得有些卷曲的嫩苗,此刻也像是装上了电动马达一样不停摇晃鼓劲。
纵然如此,差距就是差距,在火神蛾随手而为的汽风之中,土黄色的光幕还是不可遏制地摇摇欲坠起来。
正当一旁的烈咬陆鲨忍不住想要出手帮忙的时候,却只见草苗龟忽然像是开窍了般,有意无意地将广域防守的光幕向后调整出了一道倾斜仰角。
这个调整起到了立竿见影的奇效。
光幕稍一偏转,顿时就将这股肉眼可见的汹涌热浪引导向天空的方向,总算在招式彻底被击溃之前,险而又险地避免了危机。
“唔,原来双方的力量差距是这种等级,还真是百般推理不如一见。”
雨果摩挲下巴,余光瞥见了身后不知为何也变得气喘吁吁的比克提尼。
也正是在此时,阿戴克冠军已经带着敏捷虫与骑士蜗牛从迷雾中的墓园走出,与本就在开阔地带的火神蛾汇合。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下去呢,雨果侦探。”
自然而然地站至老搭档火神蛾身边,阿戴克朝着楼梯口这边喊话道。
“弱小的石居蟹会躲藏进坚硬的岩石中,还未进化的土居忍士、大颚蚁也喜欢将自己深埋于厚重的沙土之下,铁蚁这种生物更是成群结队地栖息在地洞里面。我并不觉得弱小之人隐藏行踪、布设陷阱是什么恶劣的策略——因为那是他们能战胜强者的唯一方式。老实说,现在看到你站在这儿我反而有点意外,光明磊落的失败俯拾皆是,为何不继续去狡猾地追寻胜利的可能呢?”
“赢不了。”雨果耸耸肩,说出理由。
“天堂之塔就这么大,我上哪儿给你找来那么多陷阱?再说了,你的火神蛾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它和你这个冠军汇合之后,世上就几乎不存在足够威胁到你们的事物了。不管我躲到哪里,结局都差不了太多。与其那样浪费时间,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
一如既往地冷静客观,同时又满不在乎地随心所欲。
阿戴克毫不怀疑,眼前的年轻人就是用着这样的态度度过迄今为止的人生的。
“在此之前姑且解释一些零零碎碎的问题吧,权当复盘,虽然我觉得阿戴克先生你早已经大致猜到就是了。”
雨果整理着黑色风衣下的袖口,漫不经心地闲聊道。
“烈咬陆鲨潜行到顶层的时机是第五层对战的尾声。当时趁着环境昏暗,以及白雾招式造成的混乱,我制造出轮换宝可梦的假象,其实根本没有把烈咬陆鲨收回精灵球,而是让它趴卧潜伏在第五层天花板的死角之中,悄无声息地用挖洞慢慢向上凿穿通向顶层的隧道。之后,再让抵达顶层的烈咬陆鲨用身子遮挡住洞口,防止月光照入。如此一来,它的存在便能彻底从天堂之塔内隐去了,这才有了那道惊艳无比的高空俯冲魔术。
“小火焰猴在第四层与修建老匠对战时,我其实也就在附近的墓地中。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可能是相对安全之处,这是心理学上的盲区。火神蛾和你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我所在的位置错身而过,走下更下面的楼层。
“实际上,藏身的地穴在登塔时就已经由烈咬陆鲨提前挖好了,这件外套上驱虫喷雾剂的残留成分也能让我免于受到四层野生精灵的干扰。其实,只要稍微客观一点思考,你应该也能想到——小火焰猴当时那种精密而激烈的宝可梦对战,只靠耳机的传声怎么可能判断得到指挥精灵的时机?如果不亲抵现场的话,我是绝对拿不下击溃修建老匠那样的战果。”
年迈的冠军深深凝视着侦探,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
“身为冠军,我本没有对挑战者挑三拣四的权力。不过,就当这是我的任性吧,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说,但我不能保证知晓所有问题的答案。”
阿戴克沧桑而洪亮的声音响起,问出的问题也让观众们吃了一惊:“雨果,你战斗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理由很多。”
想也不想地,黑衣侦探兴趣缺缺地答道。
“有人拜托我一定要来火神蛾这里看看,有人委托我登上第五层去做某件事情,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激起了我一点点的竞争心,有人天下无敌手的架势看着就让人很想做点什么让他惊讶一番……”
“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打断侦探的话语,年迈冠军毫不留情地追问——
“你的事前准备,你的战术谋划,你的临场应变,你的所作所为……这些共同组成了一种坚定无比、足以自洽的‘觉悟’。作为你的对手,我可以断言这份勇气和决心绝非来自于敷衍的理由。既卑劣又矜持,既柔软又坚定,既执拗又善变,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神奇的决意,所以想要了解那背后的原因。”
“这些事情留到赛后慢慢讨论,不是才更合适吗?”雨果躲避着阿戴克冠军的眼神,随口询问。
“胜败分晓之后,不管再怎么坦诚地交流,人们说出来的话语也总是带着几分言不由衷的味道。”
阿戴克目光炯炯地看向侦探。
“就像有些情感只能通过战斗来传达那样,有一些心底深处的言语也只会在胜负未定之时脱口而出——这就是宝可梦对战为我们带来的意义。”
“阿戴克先生,你真是越来越好为人师了。难道直到战斗到了现在,你还在试图教导我感受自己内心的声音吗?”
面对雨果试图回避话题的言语,冠军没有接话,而是带着骑士蜗牛、敏捷虫、火神蛾三只王牌宝可梦迈开大步,朝着侦探这边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敏捷虫滑过地面,粘稠的软体在地砖表面留下拖痕,不着痕迹的水声滴答;骑士蜗牛拖曳着厚重的铠甲,产生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神蛾从空中飘浮而过,没有接触地面,却仿佛可以听见脚下岩石受热逐渐崩裂的响动……在这些声音之中,是阿戴克冠军坚定而雄浑的脚步声,作为主旋律贯彻始终。
明明没有使用任何花招,三只强大宝可梦特有的气场却犹如轮唱一般,在一声声脚步之中相互叠加,仿佛每一步都踩踏在挑战者的心脏之上,近乎实质体般的气势犹如山岳在面前崩倒,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侦探这边的烈咬陆鲨立刻就有了反应——
它瞪大暗金色的竖瞳,在训练家和两只初学者精灵面前张开双臂镰刀,凶狠地作护卫状,口中不断发出低沉的龙吟,有如示威。
草苗龟和波加曼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畏惧,但还是挺身站稳了身形。
即便是远在战场之外,婉龙与艾莉丝也情不自禁地把目光从阿戴克冠军的身上偏移一点,仿佛是在躲避冠军玩家的锋芒;比克提尼更是害怕地躲闪到艾莉丝的脚跟后面。
在如此扑面而来的强大面前,或畏惧、或勇敢、或保护同伴、或挺身而出,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做出发自本心的行动。就犹如在牵引万物的恒星光芒下,天体只会按照它们既定的轨道运行一般。
天堂之塔的第三层,唯一没有任何动作的雨果轻轻叹息——
“从很早开始,我就放弃拿着解剖刀一刀一刀分析自我那样吃力不讨好的行为了,所以在此之前,我真的没想过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我到底为什么会产生挑战冠军这种既幼稚又无聊的念头呢?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想起来一些东西。”
脚步声停止,万籁寂静。
“那是一个约定,大概是吧。当时我和某个快要死掉的家伙约定了,把有待解决的问题打包交送给明天的自己。我原来以为那个包裹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到货了,不过当我站在远处眺望天堂之塔的时候,好像又收到了第二份跨越时空的快递。”
由表情传达的信息相比于声音要更加难以记起,直到现在,侦探才好不容易把那个琥珀色的朋友从尘封的记忆里挖掘出来。
仰望着天花板上被烈咬陆鲨砸出的大坑,雨果遥望经由月亮反射而来的恒星光辉,面露怀念之色。
“不愧合众地区赫赫有名的天堂之塔,真是个魂兮归来的好地方……”
所幸这第二次的时机也并不无趣。
充满回忆的话语说到一半,正在阿戴克以为雨果还有什么下文的时候,侦探已经行动起来了。
趁着众人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之际,这个身穿黑衣的侦探骤然转变了语气,对着今日站立在场的搭档们下令——
“草苗龟,闪光虚张声势,波加曼,超音波羽毛舞,烈咬陆鲨……”
雨果看向自己最初,也最没有缘分的搭档,而后者也正严肃地看向自己,眼中燃烧着恒星般的火焰。
“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