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偏转向马面之后,鬃毛从脖颈长出的部分还柔顺着,可飞扬向背景时,却逐渐魔化,变得张牙舞爪,气势诡秘狂放。
这些扭曲炸开的鬃毛和背景融到一起,狂野的线条和暗色搭配,仿佛正有魔鬼隐在黑雾里,慢慢将它吞噬。
华婕阅读这幅画,第一眼难免被马的五官和脸吸引,然后才去看画面上的其他。
那种温柔的心境,和对美的赞叹,也飞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动荡而激烈的情绪蛊惑。
她呼吸莫名变得有些急促,眉头也慢慢皱起。
可当她又重新再一次打量这幅画时,心境又逐渐从急躁、愤怒和恐惧中脱离,仿佛打闹着发泄过负面情绪后,逐渐变得宁静。
半晌后,华婕才在钱冲的注视下开口:
“厚涂不是厚厚的颜色堆叠而已,而是要通过厚涂的方式,表现一种特殊的肌理。
“你要有规划的去突出重点,塑造质感,用颜料在画面上堆砌出一种3d效果。
“你可以用大笔触去画,也可以用刮刀。”
“嗯。”钱冲认真点头,望着华婕的眼神显示着他求知若渴。
“还有就是,如果你对厚涂的规划够好,够细致,甚至可以达到一种特殊的效果。
“比如光从左侧打过来,和光从右侧打过来,会使你的画显得截然不同。cizi.org 永恒小说网
“这是3d厚涂才可以达到的对画面变化效果的强化。
“如果你画成功了,展出的时候,可以跟展方说,上午时展光从左打下来,下午时展光从右打下来。
“那么上午欣赏你画的人,和下午欣赏你画的人,会有完全截然不同的反应和评价。
“这个是很有趣的,现在国内应该还没有人这样玩过。”
华婕回忆了下,艺术是无界限的,可以用一张纸展现,也可以用一组静物展现,甚至还可以由画者本身来展现。
不给自己设限,那么通过厚涂来达到一些特殊的艺术效果,也不过是艺术广阔疆域中一个小小的尝试罢了。
钱冲却听的眼冒金光,他朝着华婕竖起大拇指,然后抱着画就跑去马厩边,抽出一张练习用油画纸板,开始在小图上做规划和尝试。
华婕溜溜达达走到他身后,看着对方快速熟练掌握厚涂技巧,叹息的想道:不愧是天才,学东西是真的快。
待钱冲做了好一会儿尝试后,终于站起身,拍拍巴掌,转头对华婕笑道:
“我这幅画估计能夺冠。”
“你当我是死的吗?”还不等华婕应声,站在华婕身后的方少珺已经凉凉开口。
“那就到时候看吧。”钱冲骄傲的挑高眉毛。
华婕见俩人仿佛又要吵起来,笑道:
“钱冲这幅是不错啦,我没想到你骏马画的还挺漂亮的。”
“……”方少珺听到华婕夸钱富贵,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然后再次抢在钱冲之前开口:
“画人不行,只好凑合着画画动物吧。”
“???”钱冲歪脑袋、眯眼睛瞪方少珺。
方大小姐今天是吃炸药了吗?
而且……这股酸味的怎么回事儿?
怎么比华婕跟他说话时候,插话怼人的沈墨还酸?
这个念头一起,钱冲瞬间回忆起在劲松时,自己被沈墨生怼的痛苦。
再看看面前的方少珺,心里一下就不平衡了。
怎么着?
他是活在地狱吗?
这么多人欺负他?
“人就不是动物了?
“我会画的动物多了,不止能画马画人,回头我还能画画你。”
钱冲盯着方少珺,意有所指的呛方少珺不是人。
华婕伸手摆摆,想要拉架。
方少珺却以为华婕要帮钱冲,气不顺的朝着钱冲微微抬起下巴,继续道:
“闻你的马粪,画你的马去吧。”
说罢伸手在华婕肩膀上拍拍,半托半带的将华婕拐走了。
俩人在马场里溜达,准备找匹好马或者找个好景画画速写。
钱冲磨着牙,瞪着方少珺背影,气的不行。
华婕这家伙怎么把方大小姐给带来了?
多此一举。
好好聊画,才被夸一句,就被方少珺给怼回来了。
闹心。
……
傍晚天转黑,钱冲收了画板,华婕和方少珺也停下速写练习。
三人跟同样蹲在马场边画速写的赵孝磊打上招呼,一行四人便准备离开了。
恰巧这会儿马场主人在,大家便先拐到马场边的度假小楼里见马场主人。
正上网络董事长,如今的上海首富孙霖招待了赵孝磊和三位小朋友。
好茶好果汁,陪上果盘和甜甜圈,果真是招待孩子的配搭。
外界想见一下都难的孙老板,面对几个天才年轻画家时,却很温和绅士,一点看不出往常的雷厉风行,和经商决断时的狠辣凉薄。
简单几句聊天结束,孩子们道别后准备离开时,孙霖坐在沙发上,忽然抬头看向华婕:
“你就是华婕…”
这不是个问句,而是带着浅淡叹息的一声招呼。
“是的,孙先生。”华婕驻足回头,淡然而矜持的微笑,礼貌,但绝不谄媚和怯弱。
“我在外滩边的一家餐厅里,见过你的画,画的很好。”孙霖道。
“谢谢孙先生。”华婕努力维持从容。
“听说你不参加这次油画展?”孙霖。
“是的,我画的是水彩。”华婕解释道。
“可我在德国餐厅里,看到你画的那幅《故宫一隅》正是油画。”孙霖。
“那是在清美双年展,跟其他比赛选手切磋时画的,只是偶然之作。”
“既然会画,为什么这次老洋房双年展,不画一幅参赛呢?”孙霖挑眉。
“做任何事都要付出精力和时间,参赛是一件很郑重的事,不是玩玩儿而已。
“选择水彩也是很郑重的事,不能一时兴起。
“所谓的‘道’就是这样,唯一且统一,从始至终,并不能总是东张西望,总是得陇望蜀。”华婕讲话很慢,每个字词说出来前,都会在脑海里反复斟酌过,于是一字一顿,显得格外专注且赤诚。
“……”孙霖习惯了跟老家伙们插科打诨,习惯了跟商人们油滑激辩,却第一次听一个孩子这样郑重的跟他阐述她的坚持和梦想。
显得有些固执,有些不懂变通。
但……就是神奇的触到了他心里某个角落。
在少女犹豫着要不要再次道别时,孙霖点了点头,笑着说:
“你不能参加这次画展,真是可惜。
“希望能在其他画展和比赛里,见到你的画。”
“会的。”华婕微笑着朝着他点头,“谢谢孙先生借马场给我同学画写生,今天打扰你了,再见。”
“再会。”孙霖站起身,举着手里的果汁杯,向她道别。
上海周边的田野远郊在这个年代还不值钱,孙霖划地撒钱建马场,这么长时间,的确也有点玩腻了。
他忽然想搞个艺术馆或者文化长廊之类的东西,吸引许多这样有才华又有趣的人,来坐坐,来画画,来搞搞创作……
有钱人是会死的,人们会忘记谁谁谁曾经很有钱,却不会忘记画圣彼得堡大教堂拱顶壁画的米开朗基罗,不会忘记画《江山如此多娇》的傅抱石和关山月。
他孙霖也会死,但如果真的在艺术圈里搞出点名堂来,弄个‘孙霖艺术馆’‘孙霖文化长廊’之类,里面展列了这个时代的顶级艺术品,那……他孙霖也会被人记住,成为历史中的不死名姓。
孙霖抿着唇,饮尽杯中饮料,又想到,如果真的搞出这么个地方,那当他厌烦商场上那些工作和人时,还可以邀请这些有点怪,但是又很有趣的艺术家们来坐坐。
聊聊天,喝喝茶。
嗯……似乎也不错。
……
另一边,赵孝磊载着孩子们回宾馆。
钱冲请华婕吃晚饭,大家都要跟着蹭一顿。
沈老师、华母和陆云飞已经在宾馆等着了,只要赵孝磊他们一道,大家立即去聚餐。
钱冲按着自己的兜心里滴血,嘴上却问华婕:
“方才孙老板跟你聊啥了?”
“问你怎么画的那么好。”华婕笑道。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怎么愿意免费让我在马场画画,原来是喜欢我的画。”钱冲立即洋洋得意起来。
华婕抿唇而笑,在小轿车驶过黄浦区泰康路时,华婕脑内忽然灵光一现。
随机,她转头对方少珺说:
“我忽然想到,我要画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