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复庭翻到他写的最后一页,感觉额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他捏了下眉心,压着心里的躁意,对着眼前的人伸出手:“你的笔记本。”
“哦。”杨林生在一堆被他摆得乱七八糟的本子和试卷里,翻来覆去,终于翻出了一个本子。
江复庭接过来的时候发现笔记本还新的不行,里面还记了一些高一的内容,一个笔记本用三年还能新成这样,这人也是挺厉害的。
前面记的内容几乎乱的惨不忍睹,甚至还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他看都懒得看,直接从背面翻开,将后面的几张涂鸦的废纸撕掉。
一边看着杨林生刚刚默写的内容,拿着笔开始挑他不会的公式,整整齐齐的记在了本子。
等他写完后发现,这跟让他自己把全部公式默写了一遍没什么差别。
江复庭又在必要的几个公式前面打了个星号,才把本子还给他:“这几个期末考前必须记住。我会不定时抽查。”
杨林生翻了一下他写的内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多。
等他看了几遍公式后,江复庭又对着他摊开手说道,“作业。”
杨林生僵硬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凝固住了,光是对着眼前神色冰冷的人讪讪地笑着。
“没写?”江复庭口气里明显非常的不悦。
杨林生继续保持着讪笑,求生欲极强的说道:“马上写!”
江复庭深吸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杨林生再渣多少会写一点,结果这会还要看他写作业,补课的计划完全被打乱掉,他食指不停轻敲着桌面。
他又看了眼时间,“先写英语,一小时。”
杨林生见他没有深究,如释重负的赶紧抽出英语卷子,揪着比刚刚还痛苦的脸,埋在卷子里奋笔勤书。
一个下午下来店里的人基本没有怎么多过,即便是三点左右的高峰期,加上他们也就同时五张桌子有人,然后隔个一小时,再一个一个的离开。
一直到四点半以后,店门口的风铃再也没有响过。
外面的视野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抬起头的时候会看到云层里染了层淡淡的红一直往远处延伸,和远方的墨蓝融合在一起。
“细胞衰老的主要特征。”咖啡厅的靠窗角落传来男生低沉又冷冽的说话声。
这种你问我答的抽查江复庭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了,眼前的人动不动就卡碟,背个两句就跟失灵的机器人一样在那里哼唧半天,背不出来的时候前面那句话至少能重复个五六遍。
“水分减少,细胞萎缩,体积变小,代谢减慢。”杨林生刚开始还背的挺溜的,后面不出所料的放慢速度:“有些···”
“有些……有的……有。”
江复庭用力地放下手里计划的本子,“有些什么?”
“什么东西降低还减少来着?”杨林生被这“啪”的一声弄得一愣,脱口而出。
“你问我?”江复庭扫了他一眼。
“我特么刚想出来,被你吓忘了好吗!”杨林生忍不住委屈的叫道。
江复庭将一片红色笔记的本子翻给他看:“哪个没忘?”
“我。”杨林生被他说的语塞,讨好的笑了笑:“你再提醒我一下,就一个字。”
“酶。”江复庭简洁的吐了一个字。
“没?”杨林生莫名一脸的看着他,“什么没?”
话刚说完,就感觉到那道视线冷得要化成冰锥子直往脑门戳,他赶紧哆哆嗦嗦的继续喃喃着:“没···没···”
没什么啊没!
江复庭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杨林生这才恍然大悟,猛得一拍桌:“没!酶!我知道了,有些酶活性降低。”
“继续。”江复庭这才收回自己危险的目光,耐心已经快被杨林生消磨的差不多了。
眸子不自觉的往窗外瞟,路边的路灯已经开始亮起来,点缀着这个有些老旧的街角,暗沉冷清的城市里再次晕起暖黄色的光斑。
这会街上的人群比下午那会多了不少,来往的车辆也在不知不觉熙熙攘攘的经过,大概是下班高峰期的原因,但是也持续不了太久。
老城这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厂里务工的,能坚持到这会上班的人都算不错的了,大部分人年前一个月就开始陆续回老家了,至少要开年正月十五之后才会热闹起来。
眸子虽然停留在外面,但是耳朵孩子啊聆听着对面的人磕磕巴巴的背书声:“呼吸减慢,细胞核增大,染色质固缩,染色——”
杨林生念到最后一个字一直拖着尾音,拖不下去后直接上扬变了个高八度的调。
江复庭再次皱着眉看向他,懒得再跟他拖延时间,直接提醒:“加深。”他顿了顿再补充道:“这句重背。”
杨林生赶紧点着头,重背的时候明显溜了不少。
江复庭继续晃过外面的景色,就在这个时候路口拥挤着的人群里出现一个矮小的,格格不入的身影。
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是一张成熟略显憔悴的脸庞,跟边上的人挨在一起只有别人的一半高,藏在往来的人流里很难让人注意到。
但是江复庭还是非常迅速的一眼认出来。
郭彦方坐在那的时候显得有些突兀,就像和边上这些嬉笑谈闹着的人错开了一个空间一样。他就呆呆的在那望
着信号灯,表情生硬而麻木,整个人都笼罩着灰蒙蒙的死气。
他怎么在那?
江复庭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就连边上人的背书都有些顾不上。
江复庭对于郭彦方的感情说不来,但是在许平记忆力的那段时间里,他听到的,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一切真实的像是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
包括发现郭彦方为了许平被砸的一瞬间,心里那种骇然动荡着的情绪,都像是属于他的。
就在看到马路对面那个人影的刹那,江复庭内心本能的泛起和许平类似的愧疚感或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喂!江复庭!”
耳膜里突然传来杨林生粗暴的一嗓子,震得他耳朵都疼,江复庭回过头的时候,他还在站着弯着腰保持着往自己座位这边贴过来的姿势。
“声音小点。”他冷冰冰的提醒着。
“你刚刚没理我啊!得亏这会店里没啥人,你以为我愿意嚎一样,我嗓子不难受。”杨林生委屈的坐回去嘀嘀咕咕着。
江复庭没有管他说什么,只看到外面的绿灯又亮了,那个轮椅在往这边缓缓的前进,快速站起来收拾着桌子:“今天就到这,明天下午一点教室见。”
杨林生被他这突然急急忙忙的动作搞的一脸莫名,但想到今天终于解放了,也乐得自在:“那明天见啊!”
“明天见。”江复庭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的往店外面走。
郭彦方推轮椅的速度很慢,马路才过了一半,时间已经不够了,江复庭仔细看过去的时候,确定真的只有郭彦方一个人,边上没有任何陪护的人。
赶着红灯亮起来之前,他大步走过去,看着坐椅上的人,眼里的清冷像是融化了一般:“你好。”
郭彦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才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啊,是你,前两次来我家的小年轻。”
“是我。”江复庭绕到他身后,抓着轮椅把他往马路边上推。
刚到百货大楼的门口时,他就看到杨林生磨磨蹭蹭的从商场里出来,书包半挂在一边,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可颂,嘴里嚼着东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着注意到江复庭身前推着的人,更加好奇了:“这又谁啊?”那双眼睛时不时的在郭彦方空荡荡的踩脚那看着。
郭彦方不是第一次接受到这种打探的视线,就像他是一个异类,这些人看向他的时候或同情或怜悯,总之从来就不是看一个正常人的眼神,他怎么也适应不了。
杨林生打量过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眼底流淌着隐晦的碎光。
“我朋友。”江复庭毫不躲避的说着,郭彦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轻颤了下。
“哦。”杨林生就是缺根筋的人,江复庭赶人的眼神他就跟看不到一样,来回又多瞅了几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故作沧桑、深明大义的语气:
“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容易放过我,好好照顾你朋友吧。”
江复庭简单的“恩”了下,用目光送走了杨林生。
然后低着头,看向轮椅上的人。
郭彦方还盯着杨林生离开的方向,眼里满是缅怀的,羡慕的,悲凉的。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江复庭在他收回视线后,一边推着他,一边问道。
走路的时候,带着寒意的微风不停的迎面拂来,包括轮椅上的不轻不重的臭味都被一块卷过来。江复庭刚开始还有些习惯的皱着眉,闻多了鼻子就麻木了。
而且郭彦方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一个星期前那么臭了,他现在能下床,说明褥疮多少得到了些控制。
眼前的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郭长欢什么时候来接你?”江复庭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郭彦方的后背绷了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着,像是要把积压了几十年的沉闷和伤痛都吐出来一样。
江复庭已经知道了结果,她来不了,大概又是在忙工作或者什么。
“逛一圈,我送您回去。”对于郭彦方的只字不吭,江复庭出奇的耐心,不厌其烦的照顾。
如果是真的许平肯定也会这样,而且……应该会比自己做的更好。
郭彦方这才慢慢的开口,因为咳嗽了太久的原因,一张嘴嗓子就沙哑的不行:“不用了,我看你还是个学生,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复庭毫不犹豫的说道,将他推入商场,慢慢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