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璞已经亲自带人前出哨探,整座怀戎堡依旧笼罩在紧张的情绪中,东西两门自收到讯息起便已紧闭,城中仅有的一点铺面也关门大吉,弓手都被临时召集起来以防不测,水泉堡翟世成处也收到了韩靖下达的戒备军令。
夜间,堡城东侧的空地上每隔数十米便点起了大团的篝火,值夜的守军举着火把在城墙上来回巡逻。韩靖全身戎装在城上四处转了一圈,回到堡衙大堂继续来回转圈,王璞下午时分便已出门,两堡不到六十里,按理说天黑后就该有讯息传回,可直到此刻仍然杳无音讯。
城中的不安与喧嚣持续到了深夜,最终被夜色抚平陷于平静。凌晨时分,直冲东门而来的大群奔马踏碎了夜的宁静,巡逻的守军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摘下背负的长弓,带队的副伙长蒋通举起火把探出头去厉声大喝:“来者何人?关前止步,不然就放箭了!”
“放你娘的屁!”东门前方七名外出归来的士卒加上近百马匹停住了脚步,当然还有几名绑缚在马背上的女子,粗鲁而又熟悉的骂声直愣愣传了上来。
“罗伙长?!”蒋通瞬间被骂醒,随即招呼手下,“快下去开门,罗伙长回来了!”
罗裕刚进了堡城,一堆被惊醒的士卒循声围了上来询问情况,他一路摸黑回来折腾了半宿,此时心中不耐懒得搭理,“有什么好问的!看不见这许多缴获的好马吗?你们伙长受了伤,赶快把人先扶回去,这些马都牵回马厩,别堵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几个女子不方便安置在军营,罗裕只得把她们交给韩靖。
罗裕快步来到堡衙,门口已经重新点燃了灯火,显然韩靖也被闹腾醒了。他跟随韩靖的亲随进了大堂,便看见韩靖披着外衣走了进来。
“你是罗裕,俺知道你,你们王都头呢?”韩靖单刀直入问出了最急迫的问题。
罗裕不敢怠慢,连忙行礼,起身后嘴巴不停,把夜袭西贼斥候营地的经过绘声绘色回报一遍,“......宰了四十多个贼子,还跑了一些,缴获战马、驮马九十七匹,俺们伤了两个,伤不重,都头还在清泉涧附近的山林中。”
出师告捷,韩靖心中大喜,“好!你们都头总能打些神仙仗!首级呢?让俺看看!”
“啊?!”罗裕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都头嫌腌臜,不让割。”心中有点委屈。
“欸!没有首级如何报功!”韩靖对前次没能替王璞请下功来有些耿耿于怀,当下听说没取回首级更是有些顿足捶胸,“你们都头就是个败家子,下次有了首级你们该割便割,这事儿不能听他的。”
罗裕几人在全都士卒羡慕的眼光中吃了一顿饱饭,美美睡了两个时辰,中午时分再度离城而去。快马疾奔了约莫一个时辰,两队汇合,骑马往前走了一小段,再度寻了一个妥当的地方,留下一人安置好战马。
有了昨夜之事,西夏军队肯定会有所反应,王璞可不想冒冒失失闯入死地。一行八人弃马步行穿山越林,在酉时左右抵达了通会堡北面山岭。
通会堡位于山道出口东侧的一处高地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整座堡城已经被西夏军队围成了水桶。两方的战事尚未停息,堡城下面大量的攻城士卒一簇簇守在云梯边上,顶着盾牌等待攀爬上城,大群的西夏骑兵四处奔射,压制城墙上的防守,不时便有守卒一头栽倒城下。如蚂蚁般上爬的敌人纷纷被抛落的石木灰瓶砸落地面,身手矫捷之辈躲过攻击成功跳上城墙,大肆挥刀砍杀,引起一小段城墙的混乱,随后便被增援过来的守卒合力杀死。
四面城墙如同吃人的巨兽,不断吞噬人命,虽然守军占着地利,伤亡会小一些,但长此下去,若是没有外援解围,西夏军队必然会依靠兵力上的巨大优势消耗尽城上的每一滴血,堡城失陷只是个时间问题。
攻防大战持续了一阵,西夏军队退了回去,堡城下面满是遗落的尸体和倒伏损坏的攻城器具。随后西夏军队再次组织了一轮强攻,时间不长,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在天黑时撤了回去,两方暂时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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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璞仰头躺在地上,微微出神有些心思不明,良久之后问了一句,“谁知道西夏军队有多少?”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许胜舟开口回答:“不下三千!”
“何以见得?”
“属下刚才数了西贼营帐的数目。”
王璞点头受教,算是又涨了见识。
“都头,晚上俺们还去袭营吗?”罗裕有些期盼的出言询问,显然昨天晚上没有杀够。
“想去找死吗?咱们是哨探,不要整天想这些鸡蛋碰石头的事。”
“那俺们就这样干看着?”
“当然不是!”王璞看看一脸企盼的几人,“看见前方的那处民夫营地了吗?”
“去烧了他们的攻城器具!”
“当然不是,那样还不是一样去送死!”都是些什么脑子,王璞再度摇头,“看见营地边的那堆木料了吗,一架云梯消耗两根,要是短时间内无法破城,他们就还得遣人伐木,到时应该会有动手的机会。耐心等着吧!”
当日夜间西夏军队没有选择攻城,所有被卷入战事漩涡中的人算是度过了短暂而平安的一夜,翌日早晨,西夏步骑再次于城堡外面的空地上列阵,新的激战再度爆发。
这一日的交战分外惨烈,攻守双方都杀红了眼,西夏军队几次攻上城头占据一段城墙,每次都被守军奋力赶了下来,甚至几度出现守军抱着敌人一同坠城同归于尽的景象。
“城上守军不多了,破城也就在这一两日。”
“都是西北的好汉子,可惜了!”
“老兵不死,他们只是逐渐凋零!都给这些保卫家园的勇士们行个礼吧!”
几人这两天看得热血激昂,恨不得以身代之,听到王璞的建议,面目肃然,朝向堡城方向庄重的一礼。
第三日,西夏军队没有发起进攻,城下出现了短暂的和平。连续数日交战,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亟需休整,同时,确如王璞所说,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料不够了。
几十个西夏兵腰挎长刀甩动皮鞭,赶着大群衣衫褴褛的宋人百姓出了营地,往北面山林走来。似乎因为攻城不顺,那些人极为暴躁,百姓动作稍慢便有几人冲上来轮番鞭打,直到地上的人惨叫渐息再无动静。
王璞领着几人已经埋伏在了山坡上,所有人都置身于厚厚的枯枝落叶中,头顶以编织好的黄叶伪装,整个身体趴伏地上犹如一段朽木。
这两日王璞也没闲着,他仔细查看了周边树林状况,营地附近较低位置的已经砍伐过一次,敌人不太可能舍近求远,只要他们往北面来,前往山势高处几乎是必然,而敌人最终没让他失望。
踩碎枯枝树叶的声音越来越近,大群的民夫如同被驱策的牛马深入林中,手持柴刀、斧子之类的工具,一路前行一路挑选大小合适的树木,一旦选中便停下来奋力砍伐,其余人再度前行,有人甚至从王璞的身边走过,而西夏看守三三两两分散开来防止有人逃窜。
王璞几人成扇形分布在长约十余步的范围内,原本想得是等西夏人走近了出其不意打个伏击,但尴尬的是百姓数量实在太多了些,他们一进入林中就各自散开,连带着随行监视的西夏人也大幅散开,伏击不成反而变成了被人包饺子的态势。眼下已经有人走到了他们身边,后续还有人不断前来,保不齐就会有人发现造成更大的被动。
不能再等了,王璞猛然蹲起,树叶从两侧簌簌落下。“动手!”他大吼一声,端起的弩gong指向了早已锁定的敌人。其余人闻令而动,霍然起身或站或蹲,弓弩纷纷瞄准了目标。
同行的这些人跟着王璞有了第一次成功伏击的经历后,心气高涨,对王璞的手段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这一次的伏击更是大胆,几乎到了西贼鼻子跟前,可笑西贼还在对着百姓耀武扬威,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他们怀着焦急的心情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终于等来了发动的号令。
以有心算无心,近距离暴起发难,连续两轮箭矢射出,前方的敌人被清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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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璞一边上弦一边快速观察形势,持弓的人已经开始对侧前方的敌人射出了新一轮羽箭。混乱陡生,前方十数人被悉数射倒,伐木的人群被暴起的杀戮惊到了,有人抱头就往山顶方向跑,有人蹲在地上茫然无助,更远处的百姓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往这边观望。而两翼的西夏军在初始的吃惊后,留下少数人手看住百姓,其余人快速往漩涡的中央杀来,有人射出了示警的响箭。西夏大营离此不到两里,一旦援军赶来很多无辜的百姓势必死于非命。
“不要乱,我们是怀戎堡守军,都不要乱,跟着我们走!”王璞焦急的大声疾呼,“二虎,你在前方带路,组织百姓往山岭深处走!许胜舟,你们几人跟着二虎,在前面打开缺口!罗裕,余志鹏,随我断后!”
王璞的呼喊让逃散的百姓有了方向,不少人主动向他跑来,被他一一指到二虎所在的方向,也有几人主动要求随他杀贼,其中有一黄脸大汉,态度更是坚决,“俺是乡里屠户,家中遭贼洗掠,不杀两个西贼泄恨,死了也没法闭眼!”王璞认真看了他几眼,捡起长枪扔了过去,“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不得莽撞!”而后带着罗裕,余志鹏反身阻截快速追来的敌人。黄脸大汉娴熟地把柴刀插在腰间,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
许胜舟带着三人占据高地,压制住了西侧赶来的敌人,醒悟过来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汇聚过来,二虎身后形成了黑压压的人流。恼羞成怒的西夏军开始屠杀百姓泄愤,而民风彪悍的西北百姓也奋力与其扭打在一起。
“不要停下来,注意变换位置!”王璞一把扑倒了正准备开弓的余志鹏,几支箭矢呼啸着从头顶飞过。
余志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两支箭矢深深地扎进了后方树干上,箭杆还在兀自颤动。他身上惊起一阵冷汗,再往前看时,王璞一个侧翻躲在了一棵树后,弓弦响起,前方一人应声倒地。而他脚步不停,斜切向敌人侧面,再把一个躲在树后放箭的射死,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是下山猛虎。
两方在相向运动中终于短兵相接,西夏人被一路消耗还有十几个,林木茂密,长兵施展不开,人多也无法结阵,只能在相互对峙和跑动中捉对厮杀。
王璞扑倒一名正要砍杀百姓的敌人,顺势抹了他的脖子。一人持刀从背后快速冲来,他反身一掷,匕首飞出扎入对方胸口,那人惯性前冲两步双腿跪下颓然倒地。拉起被吓得腿软的百姓,他捡起一把长刀,收回匕首后再度伺机收割人命。
勇武的黄脸大汉已经扎死了一人,他可能厮杀技巧不多,但凭着满腔恨意和不顾生死,硬是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追击的西夏军队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硬点子,一番交手后连连折损人手,特别是对方带队的那名大汉尤其难缠,单人遇上几刀便被劈飞,几人上去围攻又会被他不断游走逐一砍杀,实在是令人生怖。
西夏营地反应很快,山下已经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合力宰了他们!”王璞再度砍倒一名与罗裕杀在一起的敌人,眼睛瞄向了其余几人,眼神冷厉,如同看待猎物。剩下的西夏兵面现惊恐之色,拼命挡下递来的刀锋转身便要后退,追逐中又被杀了两人,而后在王璞喝止下三人往西北山林深处赶去。西侧几名残敌眼见百姓逃离,苦于对手实在凶悍,也失去了独自追击的勇气。
大群西夏步卒赶来,放眼过去除了四散的尸首,那些胆大妄为的宋人已在密林掩护下失去了踪迹。他们顺着足迹往前追踪了一段,却发现失去了踪迹,有老辣的对手沿路抹去了行走痕迹,实在可恶。而放出去堵截的骑兵自然也扑了空,狡诈懦弱的宋人选择逃向了山岭深处,那些地方人烟罕至,要想逮住他们难如登天。
王璞的行动再度给西夏人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逃出生天的百姓说起此事也是赞声不绝。一行人在山中绕行了两日,吃了不少苦头,于九月二十三这天从怀戎堡西面回到了堡城,受到满城军民隆重的迎接。随行的八人几乎人人带伤,但此刻站在王璞身后依然是精神抖擞,感受到的也是从没经历过的巨大荣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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