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长公主吃了一惊,悄悄抹去泪痕。
皇帝不让她起身,直接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温柔道:
“嗯...朕来帮女儿一起批折子。”
长公主心中一暖。
皇帝挺了挺腰,揉了揉脖子,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不一会儿轻声道:
“江南织造局八百亩地退桑还田,你的意见是?”
长公主面容一顿,不再柔弱,目光逐渐锐利。
“回父皇,退桑还田是女儿的决定。如今天下富足,富在江南道,江南道十余年风调雨顺,危患意识薄弱,因为江南织造局,不少农户不再种植粮食,改种桑树。甚者,锦缎直接与粮食挂钩,女儿走访江南道,所到之地,十亩田地便有三亩为桑田,女儿隐隐有些担忧。”
皇帝点点头,
“所以你让江南织造局退桑还田,以作表率。”
长公主眼中清澈,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折子。
“单单作表率远远不够,其他这些折子,分别对锦缎价格,织造技术,经销办法各个方面做了细致规范,让锦缎彻底与粮食脱钩。民以食为天,不能仅仅只是口号,在政策上也要有深刻体现。
女儿以为,治政之根本,不是要让老百姓以为我们怎么想,而是要让老百姓看到我们怎么做!”
“实施难度如何?”
“回父皇,很难。小小一个江南织造局,*******大有人在,各方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每有新政推行,吏官层层推脱,能执行的不过十之一二,长此以往,决策者身心疲惫,执行者也苦不堪言。”
“你有何解?”
“女儿以为,一切办法的核心,便是保护大部分人的利益,大禹朝积重三百年,阶级森严,贵族与平民别若天渊。而如今的法度,多以贵族的利益为根本。女儿未出京城时,以为户户丰衣足食,贵族、世家、门庭比老百姓还多。可到了江南道,女儿走过两千里才知道,天下兴亡,不在那些权贵手里,而是在老百姓手里!”
“女儿的办法便是...”
父女两异口同声道:
“惠民!”
皇帝甚是欣慰,长公主脸色红润,指着另一沓折子。
“这里便是些惠民之策,吏治臃肿,权贵勾结,女儿便跳过他们,直接对上老百姓,女儿相信,老百姓若是富足了,腰板挺直了,不需看权贵的脸色了,终有一日,这些权贵们不想变也要变!”
皇帝心生怜爱,
“云素,此路甚是艰辛...”
“女儿不怕!女儿有得是精力!一日不成,我便十日,十个办法,总有一个顺利施行!
女儿愿意去耗!”
她慷慨激昂道:
“父皇,女儿有一事想说,请父皇不要动怒。”
“但说无妨!”
“女儿以为...权贵是懦弱的,坐享其成之人天生具有软弱性!只要上位者初心不改,改的一定是他们!女儿坚信耗得过他们!唯独一事...”
她顿了顿,说出两个字:
“兵权!”
李云素深深望着父亲,皇帝面无表情,好半晌才开口道:
“云素,你想要的人世,也是朕所希望的...”
可是,光怪陆离的世界,朕又能从何说起。
长公主目中辛酸。
皇帝捏了捏眉心,拉起李云素冰凉的手,暖在自己手心。
本想说些暖心的话,两位心怀天下的父女,怎么也道不出柔情,只好作罢。
皇帝想了想,
“朕昨日看了道折子,说是岭南道有位农户,自立皇帝,册立三公六卿,满村权贵,连个六岁小孩都官居四品了…”
长公主破涕为笑,
“父皇如何处置?”
“朕说,朕愿意与他建立邦交,可弱国无外交,前提是他的国家必须有两百亩良田。
嗯...估计现在正在开荒吧。”
“哈哈哈,父皇你好坏!”
皇帝强压着笑意,又说起一事:
“朕有一日看折子,一篇洋洋洒洒万余字,朕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愣是细细看了一个时辰,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噗噗噗...”
“于是朕连夜八百里加急,召他入京!”
“父皇喊他来做什么?”
“哼!朕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
“噗噗噗...”
皇帝眉毛撇了撇,骄傲道:
“朕亲自打的!”
皇帝一叹,唉!
“荒唐事还真多啊,还有些吃饱了撑得,折子上给朕写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公主终于憋不住了!
皇帝哑然一笑,
“可别说,写的还挺好的!青山什么来着?回头拿给你看看…”
...
屋内烛光燃尽,重新点上一支,皇帝说乏了长公主便说,后来各自拿来一堆折子,看谁批的更快。再后来陛下提到了俞明欢的三首诗,长公主不恼了,开开心心与父皇探讨起来,最后得出结论,此子是个人才!
夜深到极处,长公主率先抵挡不住困意,伏在父皇膝上沉沉睡去。皇帝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身姿一动不动,待坐到天明,皇帝轻抚长公主的头,小心翼翼将女儿搁在枕头上。
世上有两件事无可隐藏,一是咳嗽,二是爱意。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捂住嘴让声音微乎其微。好一阵后他看着女儿可爱的脸蛋,像是自言自语:
“爸爸不怪你,爸爸爱你。”
皇帝离开书房,在他转身的瞬间,长公主鼻头颤颤,紧闭的美目中,滑落两行清泪。
...
燕北王府今日格外热闹。
这座不太大的院子仿佛成了名胜古迹,外面人群车马川流不息。
一拨人停驻府前,对着府门指指点点,频频点头。这拨人站了不足十息,便被后面等的不耐烦的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很快下一拨人面对府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与经历。
王府门前,两道裱得金光璀璨的文匾格外扎眼:
升官发财另行他处!
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横批:燕北王府!
特别是门口一位站值的护卫,腰佩一柄军刀,煞气逼人,站得那叫一个笔挺!给行人一种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谁若擅闯一刀捅死的狠辣之感!
杨健川虎视眈眈!
人群看到这番阵势,自然不难理解世子昨日的狂傲,他可是燕北王的嫡长子阿!又联想到世子连斩罗氏兄弟,文武双全,实乃人中龙凤,英雄出少年!俞明欢楼会一鸣惊为天人,各方关系往来不绝,王府门口的竹篓换了三次,现在里面的拜帖又快堆满。
生子当如俞明欢?
不不不,
我爹都不如俞明欢阿!
不管外面的人作何感想,朗桥斧七人却是真情实意这般想的...
一夜之间,几乎京城所有人都在畅想俞明欢的伟岸形象,唯独他自己...
此时顶着被子缩着头,神识外溢,紧张的要命,竟还有些瑟瑟发抖...
他娘的,都快等一天了,云台到底来不来呀?
俞明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死了没。想明白了自己没死,赶快叫来朗桥斧,问闫副总他们啥时候回来。
朗桥斧说:
“闫副总今日刚刚回京,晚点还要向陛下述职。”
俞明欢决定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见到闫副总,他有云台的重要线索汇报!
如今没有师父在身边,他让朗桥斧七人守在门口,堪堪能够自保,一早便将流朱打发走了。今日他闭门谢客,害怕云台的人混了进来,整个内府中只剩他和“七子”,神识喷涌而出,一旦有异常马上便能知道。
神识剧烈消耗了一整天,啥动静没有,俞明欢精神萎靡,默念一遍佛门心法,稍稍好转。
佛门心法恢复神魂的速度真快呀!
可真得谢谢...
等等!
我为何没有感受到小和尚的神识!?
俞明欢大惊!一时心急如焚,顾不得那么多,翻下床就往外跑,七人见世子情急,皆是脸色一变,如临大敌!
推开小和尚的房门,只见福觉盘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面色暗黄,面前一滩污血,身体摇摇欲坠!
俞明欢刚要碰到他,忽然觉得不妥,福觉小和尚神识内敛,应该是入定了,他这个样子,很可能已经走火入魔,若是再有外力干扰...
俞明欢坐到小和尚面前,运转佛门心法,一缕神魂往他眉心而去。
转瞬!俞明欢看到骇人一幕,只见天地皆为血红之色,小和尚浮坐空中,几头比当时自己神府内的小血人大上数倍不止的血魔正拼命撕咬着小和尚周身的金光,感受到世子,小和尚睁开眼,淡淡一笑:
“我能对付。”
你能对付个毛阿!
俞明欢睚眦欲裂!身形暴涨!化作巨人朝血魔而去,血魔不甘示弱,发出阵阵低吼,张牙舞爪与俞明欢扭打在一起。
俞明欢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灭杀血魔,全凭一股子意气,不忍小和尚受罪!
几个回合,俞明欢被三个血魔压在身下!万分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凝炼神魂,正是佛门冲击之法!一道道神魂朝血魔眉心而去,血魔仿佛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竟是将神魂一口吞下!
下一刻,无比兴奋的血魔脸上流露出古怪之色!
嘭嘭嘭!毫无征兆!
三声巨响,血魔灰飞烟灭!
俞明欢爬起身,扭了扭脖子。
啥子情况?
最后一只盘踞在小和尚金光之上的血魔咽了咽口水,俞明欢勾了勾手指,血魔如同见了鬼一般,撒开手就想逃跑!
还想走?!
俞明欢神识展开,仿佛一座牢笼,任血魔撞的头破血流,怎么也逃不出这方天地!
小和尚心头凛然,眼中金光闪闪,惊呼:
“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