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章 闫昭

“你生了个什么货色,自己最明白。不自省自身,跟我这耍浑,当我周家没人了不成。”

闫母从没见过她这般气势,以往不高兴了,最多冷脸回几句,这般疾言厉色顶撞还是第一次。

她心虚的目光躲闪起来。

若是真闹到周家去,大郎的差事怕是要黄了。此时此刻瞧着她那张冷脸,心中更是打怵,只得赶紧走开。

“娘~“

毫无征兆,五岁的男孩向她奔来。

周云若一愣,稚龄男孩扬起脸来:“娘~你瞧!”

他举起功课本子,童音清亮:“先生今日表扬我了。”

一瞬间,眼前这张小脸,快速和记忆中的脸来回转换,有倔强的少年,叛逆的青年,眼中含恨的成年男子···········直到长了皱纹,生了华发。

脑海里,一张对自己满是厌恶的脸,瞬间重合了这张稚嫩小脸。

她一把推开他,风吹过,方觉满脸泪痕。

待孩童站定,诧异的看向她。小心翼翼的问:“娘,怎么了?”

周云若只觉胸口疼的喘不过气来,她闭上眼,逼着自己不去看他。错身脚下步子迈的又急又快。

走出院子,身影狼狈。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她一个人走了好久。直到小腿处传来酸感,她停下来。

坐在一棵老榆下,细碎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

仰头望向云际,随着云卷云舒,心绪逐渐静了下来。

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的人,放生即可。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真正活一回。

长安街尾,自建朝始便传承至今的米家老店,围了不少客人。

刚烤好的羊腿,外焦里嫩,表面洒满了塞外来的孜然。那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不由得勾起了她肚中的馋虫。

眼见那一整支羊腿分成了几份,都被人买走了,米家伙计转身又从炉中提出一支来。

周云若赶紧掏出银子,就见店家朝她摆摆手说道:“抱歉这位夫人,最后一个已经被人定了。”

心头失望,她抿了抿唇,几十年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店家,取羊腿。”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匆匆走进来,将一锭银子放在柜面上。

周云若见这少年生了张圆圆的脸,眼睛纯净。一身月白绸缎长袍,书生气十足。便轻声与他商量起来,希望他割让一些。

没成想,这少年只是看起来面善,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冷冰冰不近人情,把人怼的无地自容。

周云若表面看是个韶华女子,可芯子里到底住着个八十岁的老妪。

被个娃娃奚落一顿,禁不住老脸一红,连连恼道,莽撞了,莽撞了。

一座银顶官轿就停在一旁。

“文远,不可无礼。”

骄中传出的声音温润而低沉。

“与人当宽,且分与这位夫人些。”

那语调轻柔,宛如清风吹过耳畔。让人忍不住想,这是出自什么样清新雅致的男子之口。

少年郎身上的盛气一收,对着官桥恭敬回道:“尊大人令。”

将油纸包好的羊腿,交予她手。

一眼瞥见了她递过来的银子,又骤然黑了脸,一把抓过银子,用力置于柜台上。

动作大,却没发出声音。显然是怕他家大人听到责备。

瞪了她一眼后,只捏起其中一小块银子,放入掌中。

她是怕人吃亏,才故意从钱袋子里,多拿了些出来。

不想又惹这孩子生气了。

少年去了官轿前,她跟进了两步,想着应该向那位大人道谢。这时轿夫起了轿子,枣红色的呢帘子晃动了起来。

她本能的去看,透过微开的帘子,只见露出的正红色官衣中,伸出几根修竹般骨结分明的手指。

正持着一本书籍,指尖圆润,指甲整齐莹白,干净的晃人眼。

不觉一时看怔了,男子的手竟也能生的这般好看。

她感觉那躺在他指尖的书籍,仿佛散发出阵阵墨香。

忽然眼前一暗,少年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冷着嗓子道:“让让。”

周云若不觉秀眉微蹙,可到底占了人家便宜。

自己两辈子加一起,吃过的盐比他吃的饭还多,一个小娃娃,让让也无妨。

望着轿子消失在街尾,她心中感慨,虽没看到那人的脸,可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正红色的官衣,只有本朝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穿。

他定然有着惊世之才,才能如此成绩斐然。

黄昏时,她回到闫宅。

院子里显得很安静,进了屋,秋蝶给她打起珠帘,又解下她的斗篷。

因着白天被训斥,她现在屏气敛声,大气都不敢喘。

夏婆子主动向她禀报了宅中的事。

女子被安置在内院后的厢房内,孩子没保住,哭的撕心裂肺,二爷和二夫人,至今未归……

说了一圈,独独不提闫衡都干了什么?

只说他傍晚上值去了。

周云若默不作声的听着,吃了些羊肉。洗漱一番,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清晨。

周云若睁开眼,摸到身下的软被,才觉心安。

她唯恐一睁眼又回到了那间寂冷潮湿的老屋。

闫家堂内,早饭摆桌。闫衡常不在府中用饭,大家都习惯了。

桌前少了老二两口子,显得有点空落。上首做着闫家二老,旁边紧挨着闫昭。闫父亲手盛了碗鸡汤,端到闫昭面前。

统共两只鸡腿,都被他剥了下来,先往闫昭碗中放了一只,另一只则进了他嘴中。

二房的两个女儿依偎在闫母身旁,见状也吵着要吃鸡腿,大的比闫昭小了一岁,性子随了闫二,实心眼子最能哭。

闫父眉头一紧,拍着桌子道:“早上哭晚上哭,烦死个人,狗都没你能叫唤。”

不耐烦的指着闫母道:“去去去,领出去。别叫我听见她哭。”

闫母最怕闫父发火,听说是年轻时被打怕了。闻言,赶忙拉起孙女。

那二房的小女儿,如今只有两岁,自小就比一般孩子精,大人生气时,她一双肉呼呼小手,已经悄悄摸到闫昭碗里的鸡腿上。

闫昭一声大呼:“小贼~”

闫父便一筷子敲了过去,疼的小娃娃张嘴就哭。

周云若叹气的摇摇头。

闫父不仅重男轻女,还是个及其自私的人。

待耳边哭声远了,他笑道:“孙子,快吃。吃饱了,祖父带你去城南看耍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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