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以步云端的能力,想要自行在汴京城开设一间医馆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亲往置办各个关节程序未免繁琐,少不得要和当地官府衙门打交道,还不如直接交给神侯府,一应事务也无需她多操心。无情和追命离开镜芳林不久,医馆的事情就有了着落。

追命来镜芳林告知这个消息,步云端简单收拾了一番,很快就带人跟随追命离开镜芳林前往汴京城。莲使水冰清留守镜芳林,其余三使跟随步云端一起离开,此外,还有木樨(桂花)和凌波(水仙)二芳及两个普通女弟子。如步云端所想的,神侯府处事周全,不仅帮忙解决了医馆的落址,还解决了她们的户籍路引等问题,她们此行并未避着着人,一行七八人跟着追命离开深山,在天光大亮时大剌刺进了城。

追命从未得到过如此之多的瞩目。

盖因他外表粗豪装束落拓,身后却跟了八个明媚鲜妍的女子。

一路走来,身边香风阵阵,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步云端等人脸上虽都覆着面纱,但她们各个身姿婀娜曼纱,肤白如玉,乌发如云,明眸善睐,气质或雍容、或优雅、或娴静、或灵动,纵然看不清面目,也能让人一眼辨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群气质各异的美人却跟在一个落拓的粗汉子身后走在大街上,这场面怪异至极又惹人欣羡,当真是汴京一奇景。各种复杂的视线看得追命浑身不自在,也顾不得和步云端多说,只能加快了脚步,带着身边这群花一样的姑娘们赶到医馆所在地。无情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长身玉立,身姿清隽高挑,如一支亭亭青竹。

看到他们,那双沉静疏冷的眼眸仿佛融进了春日里的阳光,透出些许温和的暖意来。

“步芳主。”

“无情捕头。”

无情心思缜密,看看追命的脸色,再看看周围不自觉看过来的行人,顿时猜出追命带着这一行女子进城后会是何种景象。在这群仪静体闲的姑娘当中,步云端无疑是最出众的那个。

她今日穿着一身衣袖上紧下宽的浅红色大袖襦衣,领口压着一副金丝璎珞流苏项圈,下着红白十二破间色裙,深红的宽腰封上束着金丝绳,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银白色披帛搭在臂上,其上的祥云纹有流光盈转。一头青丝半披,梳着精致的凌虚髻,点缀着几只金蝶珠花,侧边仍是插着一朵盛放的牡丹,此次的品种却是贵妃插翠,白粉色的花瓣随着走动轻颤,分外娇艳可人。和往日所见如神妃仙子的盛妆艳色相比,步云端如今的打扮算得上素净,然她一双剪水双瞳显露于外,柳眉如画,肤如白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行走间步履轻盈,仪态万方。虽白纱覆面,然但凡只看一眼,便可知晓这必然是一位花颜月貌的绝色佳人。

街上人群从行色匆匆到步履缓慢,更有些人直接盘桓在附近不愿离去,无情一眼就知晓此中缘由。

无情并非是一个在意皮相之人,他往日也见过不少外表美丽动人内心毒如蛇蝎之人,于是向来不以外貌分待他人。总归人生得无论美丑,内里都是同样的白骨。

但步云端不同,她仿佛尽得天地之钟爱,将一切美好尽揽于一身,神清骨秀,绝世独立,如姑射神人、月里嫦娥,群芳之主当真名副其实。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副惊心动魄的美貌之下,存藏的不是那云心水性的败絮,而是含霜覆雪、渊清玉素的品性。无情在镜芳林时了解到步云端过去偶尔会出外行走,当时心中就有些困惑,如她这般珺璟如晔之人,著入世行走,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因步云端欲要在汴京城开设医馆,为策万全,无情下意识暗中查探了一番。

有关步芳主的消息几近于无,却并非一丝没有,然而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从西北而来。

国色精明动韶景,天香旖旎飘芳尘。

叱咤黑戈壁的漠北刀魔,因打败神刀白天羽而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刀的东门出云,痴恋有着牡丹之色的芳主。而芳主所爱,却是另有其人。

无情许久之前偶然探知到当今圣上手底下暗藏着一股神秘势力,世叔对此也心知肚明,却讳莫如深。直到长成的皇子赵决回到言中,这股神秘势力才逐渐冒出水面,为少部分朝臣所知。

断魂庄的凶名无人不知,无情曾偶然见过那位断魂庄之主一面,匆匆一瞥之下,虽无从知晓凌天弃面具之下的真容,但对方周身那股直刺人心的令意与煞气,令他望之生寒,

一个龙跃云津称雄一方的无双刀客,一个兰心蕙性妙手仁心的隐士医者,一个煞气逼人星夜行走的杀手刺客...甫一得知步云端有这么一番复杂的感情纠葛时,无情的心情有些复杂,随即又有些忧虑。

步云端的容貌之盛是他生平罕见,也难怪能令威名赫赫的漠北刀魔多年来痴心不改。

如今她决定入世,其美貌来日不免为更多人所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上男子多爱美色,侠以武犯禁,江湖向来不太平,届时也不知会带来何种纷争。步云端不知无情的忧虑,简单寒暄过后,目光落在他身后。

这是一家临街的三层小楼,和神侯府只隔了一条街,小楼第一层已经按她的要求布置成了医馆模样,医案药架等物一应俱全。银剑性子开朗,因他年岁尚小,为人机灵可爱,在镜芳林时也与镜芳林的姑娘们相处颇好,此刻也完全不怯场,反而成了自家不喜多话的公子的代言者。“步芳主,这地方是我们家公子特地选出来的,临街人多,离神侯府也近,姑娘们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到神侯说一声就是了。还有里面的一应物什家私,都是

办的,步芳主和各位姐姐们看看是否合心意,要有哪里不合意的,尽管和我们说一声,保证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让你们住得舒舒服服的。

步云端听他口齿伶俐连绵不绝,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许笑意。

她只浅浅扫一眼里面,就知晓他们在此事上费了不少心,显露在外的明眸微弯,“有劳无情捕头了,还有金剑银剑,这些时日辛苦你们跑腿了。”“步芳主无须在意银剑饶舌,”无情淡然一笑,“步芳主对我和三师弟有再造之恩,此等恩情实难偿还,如今我们也只不

绵薄之力,当不得

步芳主这一声谢。

却不知步芳主打算何时开张?我也好备礼庆贺医馆开张大吉。

“你们先上去安置好。”步云端对跟着自己前来的几个姑娘道,随后又看向无情。

“倒也无须选什么良辰吉日,”她看了眼眼前的三层小楼,“此次出林,我已备好了足够的药材,此前还炼制了许多常用的药物,若有不足再行置办就是,如此说来,倒是什么时候开张都可以了。”无情点点头,镜芳林奇花异草极多,更有许多罕见的药草珍物,再加上步云端的医才

,如今倒也不囿于外物。

“那不若先揭匾?”

医馆的匾额已经挂好,此刻正用红绸遮挡,正红的绸子悠悠荡荡,垂在门边。

“也好。”步云端点点头,上前两步,一手扶袖,抬手扯下红绸,露出其后的牌匾。

黑底的匾额上,有烫金勾边装饰着青竹纹样,中间三个大字分外醒目

--天心堂。

银剑早已机灵的带着金剑拿来了长鞭炮,火折子一点,顿时噼噼啪啪的响起来,分外热闹响亮,引得行人四顾。追命仰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有些不解,“为什么叫天心堂?不叫镜芳堂?”

无情眸光一闪,淡淡道:“镜芳堂可不像是医馆的名字。”

“天心眷我,天命在我。讨个吉利而已。”步云端眸光湛湛,悦色流转,含笑道:“济世行医,本是与天争命,却也难免盼得天心垂帘,怜悯世人一二罢了。”“好名字!”追命当即一拍手,“倒是我愚钝了,未解芳主深意。

日升月落往复,天心堂开门两日,却无一人入内看诊。

两日里,也只有神侯府的一些小捕快进门买了些伤药而已。

归根结底,平民百姓更信任的是嘴上有须年岁高长的老大夫,认为年纪大的大夫经验更丰富医术也更精湛,而天心堂虽着医馆的牌子,但

其内坐堂行走

的都是女子,甚至还是看上去

此外,无情和追命的积年沉疴皆已治愈,比起追命的伤病更为隐秘、外表无从看出,无情能站立行走更为直观。而步云端一行人跟着追命入城,许多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猜出她们的身份来历。

但在摸清她们的实力之前,众多势力暂且都选择了观望,无人肯第一个出手。

步云端自然知晓天心堂门庭冷落的原因,却也并不焦急。

她的目标是诊治各种疑难杂症,精研医术,扬名于天下,如有病人上门看诊自是来者不拒,但若是一些小病小灾的,还是去别的医馆看诊更好。毕竟她不可能独揽全汴京城的病患,而其他的大夫也需要吃饭的营生。

想到或许有一些贫苦人家或许付不起诊金,她直接在门口挂了个义诊的幡子,又在门口置放了桌椅,决定开业前三天免费义诊,目标当然是那些贫苦百姓。若有人假作贫困来看诊,则直接撵走。

还别说,这期间还当真有人假作贫民来看诊的,对方的目的当然不是免费的义诊,而是色欲重心另有所图。普通的义诊自是不需要步云端亲自坐镇,而是交给了三使轮流坐诊。

在镜芳林时,四使虽是紫色偶卡,步云端可附魂于她们身上,却也不是时时俯身操控。

甚至因为四使身心都灵活得仿佛活人,步云端在林中孤身一人,无趣时总和她们互动,更时常教习她们医术。至如今,四使的医术虽称不上十分高绝,但治疗普通的病痛却是信手拈来。

步云端如今只带了除了莲使以外的其他三使出来。

其中梅使梅傲雪武功绝高性情冷烈,兰使谷裕兰八面玲珑心有七窍,菊使鞠秋秋深谙人心看透世事,三人皆都不惧那等奸滑狡诈之人。有登徒子看梅傲雪单独坐在医馆外,琼姿花貌白衣翩然,顿时起了色心。

他换了麻布粗衣、假作贫苦病患意图轻薄,直接被梅傲雪一招费了乱伸的胳膊,又以高额诊金为代价替对方治好了胳膊,再扭送到神侯府。于是,天心堂开业后的第一笔进项,竟是来自于梅使。

步云端:.......

学到了新的看诊方式呢。

谷裕兰和鞠秋秋似乎也从中悟出了什么,于是在梅傲雪送人去神侯府后,心眼子最多的兰使和菊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坐到门口,打算实践新的看诊方式。然而经过梅傲雪那一遭,上前来看诊的人几近于无。

原先稀稀拉拉还能有个一两个,这下是一个没有了。

谷裕兰和鞠秋秋也不丧气,直接从医馆里搬出了棋盘,悠悠闲闲的一边坐等病患一边下起了棋来。二者一秀美文雅,娉容修态,一灵动可人,清新脱俗,气质容色皆佼佼无双,明眸低垂,素手拈棋。美人对棋,端的一副静谧又绮丽之景。

有两道人影从街角走来,看到她们,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前行,在她们二人桌前停下。

刚要开口,然眼角瞥见二人棋局,视线却是移不开了。

谷裕兰和鞠秋秋有来有往,下得专心致志,她们二人虽性情不同,却都是多谋善断颖悟绝伦之人,于是这一番棋局下得颇为跌宕起伏、处处陷阱、遍布杀机。下到最后,二人落子速度渐渐加快,素手落棋间,令人眼花缭乱,只能听见清脆的咄咄落子声不断响起。棋局之上已是瞬息万变、波云诡诵,变换莫测,旁观的一人已是看得额角生汗,另一人却仍是看得聚精会神,心神已全然被棋局所牵动。等到谷裕兰最后落下一字,唇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

”你输了。”

鞠秋秋轻哼一声,抬手收拾棋子,“再来一局。”

这时,旁边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谷裕兰和鞠秋秋抬头看去,咳嗽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病弱男子,此刻他正以手帕捂着口唇,咳嗽得停不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似的。旁边另一位身材极高的男子焦急的看着,伸手轻拍他的背。

鞠秋秋偏头看着他,大眼睛纯澈动人,“这位大哥哥,你病得好像很严重啊。

谷裕兰和鞠秋秋刚才虽下棋下得专心,却也并非没有注意到来了旁观者。

只不过眼角余光瞥见对方衣料极好,不像是需要她们免费看诊的贫困之人,再加上对方也不出声,她们忙着下棋,也便故作不知。如今对方仿佛一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倒是不容她们忽视了。

“咳.....扰了两....咳咳咳!两位姑娘对弈咳咳....礼了咳咳!咳......

方一边咳一边

断断续续道,苍白的脸色因为接连不断的剧烈咳嗽而血气上涌,看得人焦心不已。

谷裕兰唇角含笑,秀美面容如梨花胜雪,“这位公子是来看诊的吗?”

“是的,”旁边随同而来的儒雅男子赶紧扶着人坐下,“还请姑娘给我们家公子看一看。

谷裕兰也不多说,把脉枕往前一推,那红衣男子的手便顺势落在上面。

谷裕兰眼尖的看到对方收起手帕时露出的那一抹暗红,抬手搭脉,不消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沉吟一下,有些为难,“公子这病,我们看不了。”

没等对方反应,鞠秋秋忍不住好奇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伸手一探脉,很快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眼前的病弱男子,“你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秋秋不得无礼。”谷裕兰轻斥一声。

“无妨,”那病弱的红衣公子平静的遥遥头,对鞠秋秋道,“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还不能死,所以也不敢死。”“两位姑娘,”他旁边的男子按捺不住开口,“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贵主人?听说贵主医术高超世间难寻?可否请贵主给我们公子看一看?”“听说?”谷裕兰笑意加深,“却不知是听谁说?”

“咳咳,在下与神侯府有些交情往来,”红衣病容的男子低低咳了两声,又道:“日前也见过无情捕头。”“原来如此,”谷裕兰虽不喜外界男子,但为人处事向来端庄亲和,此刻便笑着询问,“却不知公子是何人?””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鞠秋秋好奇的凑近谷裕兰,低声道:“金风细雨楼是什么地方?”

她声音虽压低,但在场众人都是耳力极佳的练武之人,自是将这句话收入耳中。

谷裕兰只道:“你若好奇,稍后去打听一番便是。”

又对苏梦枕道:“两位随我来吧。”

苏梦枕也不多话,带着杨无邪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甫一踏进大门,便有一股花香混合着药香迎面而来,一眼可见大堂内布置完善的桌案药柜药案药炉等物,与其他医馆无甚区别,只是一应事物极为精巧好看,摆放也更为整齐洁净,令人耳目一新。大堂内有四个美貌女子正谈笑嬉闹,十分悠闲,见他们进来,皆好奇的看过来。

谷裕兰道:“有病人上门看诊,凌波,去请芳主下来。”

其中一个水蓝裙子的清丽女子站起来,看了一眼病容外显的苏梦枕,水眸流转间顾盼生辉,“是什么病患?竟连兰姐姐和秋秋也治不了吗?”“确为一疑难杂症,芳主会感兴趣的。”

等凌波上楼去,谷裕兰便引苏梦枕二人进入帘帐后的看诊室坐下。

不消片刻,一位绝艳佳人掀帘而入。

对方着一身雪青色广袖裙裳,裙下绣着牡丹饶蝶的银纹,双臂挽着银白流云纹披帛,走动间流光奕奕,青丝半挽,系银紫丝绦,发髻饰以珍珠镶金华胜与金丝落蝶掩凳,冰肌玉容,仙姿佚貌,如皎皎明月,星华绕身,映得满室生辉。她未语先笑,秋水明眸自带一股柔意,如海棠醉日,艳色逼人,又令人心生亲和。

”久等了。”

杨无邪往日里素来沉着冷静,此刻却已是痴痴望着她说不出话来,苏梦枕更为自持,在失神过后,忙垂眸敛目,沉声道:“是在下叨扰了芳主。”避开那直击人心的艳色后,他稳定心神,这才有心思量其它。

心下回想起刚才一眼所见之下对方那一身广袖裙裳、环佩玲珑,如此装束,走动间身上的饰物必然会摇曳碰撞出响动,身上的衣料相互摩擦以及走动时,也能带起轻微的风声。然而自对方掀帘而入前,苏梦枕竟丝毫未察觉到她的靠近。

如此看来,这位步芳主不仅医术超凡,甚至还是一位武功不在于他之下的绝顶高手。

“病人上医馆求医本是常理,谈何叨扰。”步云端莞尔一笑,见到苏梦枕的反应,心下颇觉得有趣。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糖.....六分半堂峙立多年,虽有苏梦枕和六分半堂的雷纯的婚约维

着表面的平衡,但其下波云诡谲不言自明。

这两大势力盘踞于京城多年,稍有冲突便可引发汴京一番动荡。

大宋江湖百花齐放,武德充沛,当今皇帝却并不打算遏止,大宋多年积弱,又有蒙古和大辽两大外患,江湖人恃武肆意,却不乏忠君爱国者,如百年前死守襄阳的桃花岛郭氏一门、如现今驻守雁门关外的连云寨。侠以武犯禁,但若真有大宋将倾的那一天,这些武人们也可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卫国之力。

当今皇帝着眼天下,并不十分在意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纠纷。

但汴京到底是天子脚下,这两方势力若维持平衡正好,若东风压倒西风,一方势大,未防京城平生波折,则不免要出手压一压冒头的那一方。凌天弃是皇帝制衡江湖平衡的一把刀,无需皇帝明言,向来将此事处理得极好。

作为断魂庄之主,凌天弃和金风细雨楼及六分半堂都打过交道,更是曾经见过苏梦枕两面,深知对方这一番病弱之躯底下存藏着何种强大的力量。即使作为一把刀,他心中也是有所偏向的。

比起野心勃勃重利狭隘的雷损,凌天弃更看好重情重义且心怀天下的苏梦枕。

对大宋而言,活着的苏梦枕,比死的苏梦枕价值更大。

因而步云端进入京城后,早已将他当做救治的目标。

如今对方早早上门,倒是正好合了她的意。

话不多说,步云端坐下就给苏梦枕探了脉。

一旁的杨无邪回过神来,顾不得为方才的失态羞赧,想起苏梦枕的病,顿时满心期待又忧虑。

步云端收回手,“苏楼主与追命捕头相似,都是自小得的病症。不同的是追命捕头的伤病是从母胎里带出的内伤,多年来以药物和酒水相克制,以维持身体常健。他虽上身不着力,其余却是毫无妨碍,只需治好他的内伤与常年累积的药毒,便可全然恢复。至于苏楼....她略一沉吟,杨无邪已经忍不住着急的问出声,“怎么样?”

步云端安抚的看了他一眼,靡颜腻理,明眸似水,杨无邪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苏楼主是幼时被人以极重的内力所伤,出手之人下手极狠,直接震伤了苏楼主五脏肺腑。因各器官皆有损,虽最终保住性命,却也使得苏楼主的身体变得比寻常人虚弱许多,以致常年重疾缠身不得愈。而苏楼主体内脏腑器官破损极为严重,他身上病症繁杂,虽以内力强行压制,却也危如累卵,鼎鱼幕燕,这般状况本该常年静心休养,可苏楼主这些年想必时时费心劳神,更为伤身。

苏梦枕眼眸微凝。

世人只知他病疾缠身多年,却无从知晓其具体状况,步云端只一探脉,不仅摸清了他的身体状况,竟连他幼时被天下第六手震伤之事也探出来了。这般医术,可谓精湛超绝。

想起无情如今如常人一般行走的双腿,苏梦枕心中存藏的希望逐渐扩大。

“是我们无用,累得公子整日操劳。”杨无邪无奈摇头,“不瞒步芳主,早些年我们公子也去看过其它名医,蝶谷医仙胡青牛和妙郎中梅二先生都说过,公子若精心休养,莫要殚精竭神多思多虑,辅以汤药克制体内的病症,活到常人一般的年岁不是问题。可是我们公子.....0唉。

杨无邪话语未尽,最后只一声叹息。

步云端却明白,以苏梦枕的为人,相比起让他放弃一切庸庸碌碌的活,定然更愿意追随心中志向轰轰烈烈的死。果然,苏梦枕缓缓道:“常年精心休养,不思不虑,不涉世事,庸碌无为,那样的活法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躺在床上去活。”“苏楼主身弱志坚,令人叹服。”步云端唇角微扬,笑意清浅,“如此,我也只能勉力,让苏楼主站着活了。”室内安静少顷,很快,杨无邪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步芳主可以医治好我们公子?!”

“也不能这么说,”步云端停顿一下,眼见着他们眼中光芒转黯,这才接口道,

“只不过八九分把握罢了。

惊诧过后,杨无邪欣喜不已,就是苏梦枕,那双深沉的眼眸此刻也焕发

明亮的光彩。

八九分?寻常的大夫可是连一二分把握都没有的。

八九分已相当于是十拿九稳了。

二人不由难以置信的看向步云端,这才看清对方眼中那丝促狭之意。

这位明艳照人的步芳主,竟是如此诙谐风趣之人。

步云端轻咳一声,“接下来的日子,苏楼主可是要在我手底下受

受苦了。不说喝哭汁子泡药浴,每日还需要到我这儿挨针扎,苏楼主可做好准备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求之不得。”

步云端思量一番,取出金针,“既如此,也莫要耽误今日的功夫,还请苏楼主宽衣,以便我下针。”苏梦枕愣了下,见她神色如常,沉默一下,转身褪去上身衣物。

此次针灸需一个时辰,杨无邪先回金风细雨楼处理事务,只留下被扎成个刺猬的苏楼主。

等满了一个时辰后,步云端进去收针。

“芳主医术果真高绝。”苏梦枕缓缓起身,抬手去拿旁边的衣服,苍白的面容透出些血色。

他此刻只觉通体舒泰,多年抑积在胸口的郁气似乎一扫而空,从未如此轻快过。

步云端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二人下意识转头,却见遮挡的帘子被掀开,露出鞠秋秋和一个清俊少年的身影。

对方一眼看见步云端,顿时痴愣住了。

鞠秋秋轻快道,“芳主,这人说要见你,他说他是从断魂庄来的。”

步云端自然也一眼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他那傻徒弟赵决吗。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呆愣的赵决忽然跳起来,颤抖着手指着苏梦枕,涨红了脸怒气勃勃。

“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的狗胆!竟敢勾引我未来师娘!”

步云端看看还未来得及穿上衣物的苏梦枕,再看看门口仿佛炸毛狸猫一样的赵决,轻轻叹了口气。.....这弟,果然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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