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宇蓦地往池缎和安赐的方向瞥去,对方二人立即收回方才弄出的掌风,表示从现在开始,这将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  季澜便拾了一把棋子,跟着开始跌高。  只是不知为何,这回分明连微风都没有,甲板也平稳无晃,隔壁两人的棋却已倒塌无数遍,只有他的这堆完好无缺。  池缎不满的向夜宇投去目光,打算以跳海的方式做出抗议。船舱却在这时走出一批人。  季澜闻声抬脸,发觉是围攻药人岛当天,从东南树林处逃出的人,温雅的脸面朝对方展出浅笑。  其中一名白胡长至衣襟的老道长朝他应首,精神明显恢复不少,展颜道:“多谢船上诸位,我们一群人受了照顾,不知如何报答,要不是你们到来,也许我们就永远无法重见天日了。  接着老者又朝池缎说道:“特别感谢船上的大夫,您的医术高超,连我多年的背脊疼痛都一并治好了。”  他捶了捶腰,原本常年泛疼的腰椎,此刻已是舒缓不少。  池缎摆摆手,指了下隔壁,“应该的应该的,身为医者,救助是本能。不过你们最要感谢的不是我,若非宇拿着蟒牙粉撒至全岛,这会儿我们大概还在那岛上奔波。”  白胡长者这才将视线转向夜宇,道:“听闻夜焰宫首座高大威武,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救命之恩,老衲在此谢过。”  夜宇朝对方颔首,面上仍是一往如常的懒意。  季澜站在他身旁,说道:“前辈,为何你们会被掳进潭境?”  老道长抚着长须,眉眼随之紧皱,慢慢将前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诉来:“约莫一个月前,我住的峰上正好结束一段修练期,其他长老护送弟子们出峰,我索性趁着这段空窗期闭关修练,岂料才闭关不过几天,峰上便有外来者闯入。我修练途中被干扰,只能强硬出关一探究竟,惊觉外头屋房已让人毁了大半,最引以为傲的藏书阁也成了废墟,上千本古册毁损破裂,宛若蝗虫过境。整个峰上破败不堪,”  老道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自是急着招回峰下所有人,可消息来不及送出,入侵者便又乍然现影。人面目凶恶,问我知不知晓峰上有本关于制造聚灵之器的书册,可老衲印象中根本没有这本册子,对方便用符咒将我们剩余八人击昏。醒来后,我等便身在一处地洞中,暗无天日,里头什么也没有。我们一行人只能挖地底的落叶与泥土食用,勉强度日。直到昨日,众人奄奄一息之际,终于听见外头传来轰隆声与喊叫,猜想救援已至,倘若错过这次机会,就是真的毫无活路了,洞里所有人即用尽剩下的力气,将地洞顶部的厚土给破开。”  奔出树林后,入眼的,却是满地不知名的绿色稠液和腥臭味,他们惊骇的一一避过,慌忙冲出树林。也是在上船之后,才知晓原来自己被掳进的地方,便是虫烟。  何凉凉听的脸色泛白,于心不忍道:“吃泥土和落叶?简直不是人过的生活!”  安爻也面色不佳,皱眉道:“为找聚灵之器作法而破坏了藏书阁?这闯入者该不会又是…”  甲板一侧,有个人忽地缓缓开口,接下了他想讲的话。  “是赤婪。”  柳卿声音不重不轻,却是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阮绊棠重重蹙起眉:“从我们进虫烟之后,便不断听闻赤婪想夺取聚灵之器,可他如此心急找寻,究竟是为什么?”  池缎:“应是为了他主人。鬼尊常年无法出面,定是身体受了损伤,也许聚灵之器对他有用处。”  柳卿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讲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老道长道:“我们峰上藏书阁虽古册众多,可里头并无制作聚灵器物的书籍,翻遍所有也找不出来。这种专门的技巧与仙术,得由特殊的教派制作。”  安爻:“可赤婪欲夺书册,为何不直接去找莫潇,莫家铁石不就属于其中一种吗?”  夜宇:“芜石门只剩莫潇一人,长年四处游走、不在家乡,赤婪若找不到他,自然只能另寻他法。”  莫潇:“确实如此,这几年我四处为家,从不久留于同一城,即便是去芜石门的老家等待,也未必找的到我。”  安爻讽刺道:“作为一条走狗,赤婪可真的忠心。为了主人,不惜将外界弄得翻天覆地,可谓是尽心尽力。”  何凉凉心有戚戚焉:“兴许修魔者都有走火入魔的前兆,才会如此沉迷与疯狂。”  老道长望着远方,眼前广阔的洋面,雾气垄罩,那些雾后面的危险,定是比药人岛恐惧百倍,“虫烟潭境向来只是道中传闻,没想到老衲终有一日也能亲身进入。”  可眼前这一大波人,却仿佛无所畏惧,个个面色泰然。  季澜浅笑道:“前辈放心,一定有机会再出去的。”  池缎欢快地拍手:“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药人岛也暂时搁下,不如今晚大家便轮流甲板上用饭。”  他指着远处黑漆漆的景色,道:“顺带欣赏风景。”  安爻一脸荒唐:“……你觉得这风景能看?”  何凉凉:“是阿,神医还是自个儿赏吧,我们去船舱用膳便成。 ”  季澜笑道:“不说欣赏风景,大家在甲板上热闹一下,确实能行。”  夜宇弯着唇角看他,神态发懒。  老道长见大家情绪恢复极快,方才的凝重一转眼便已消散,忍不住跟着放下心神,又抚了抚长须。  何凉凉望着他撸须动作,熟悉感又从心底油然升起。  半晌后,猛然一个拍掌:“您是钦关峰的老道长吧!难怪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老道长随即弯起白眉,笑呵呵道:“没想到时隔数年,你还记得这件事。老衲一生带过的弟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千,虽无法全数记住,可对于你们几个,可是特别的有印象,即便你们当时年岁不大,可我昨日一上船便认出了,只是当下体力不支,便没有上前谈话。”  时光飞逝,当初的幼孩,已然出落成翩翩少年。  一旁安爻顿时瞪大了眼!  眼前老者这么一说,他也记起来了!钦关峰,便是他与何凉凉安赐幼年所待的地方。  老道长眼带笑意,朝何凉凉说道:“你们三人从小就吵吵闹闹,什么小事都能争执,刚刚我在船舱内便听见吵声,看来仍是如从前一样。”  莫潇道:“前辈说的,应该只有何凉凉和安爻吧,安赐一向稳重,难以想像幼年大吵大闹的画面。”  老道长笑开了脸,朝着何凉凉道:“确实如此,以往总是你们兄弟俩顾着吵嘴,我记得另一人总在协调纷争,当和事佬。”  何凉凉满脸嫌弃道:“谁跟他兄弟俩,要做安爻兄弟,我不如去和雪松鼠滴血认亲。”  安爻也道:“老子也是,不如和踏湮驹拜把!”  老道长似乎有些惊诧,似乎弄不懂这两人,说道:“你们两兄弟嘴上吵归吵,感情可别真的坏了,所有的血缘都是上辈子积累的缘分,得来不易。”  季澜听着听着,也终于察觉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亲兄弟?前辈指的是谁?”  老道长一脸理所当然地指着面前两少年,有些困惑道:“方才说的,不一直是他们吗?”  众人视线顺着他手指移去,目光所及,便是两个天天吵嘴的人。  安爻与何凉凉望着指向自己的手势,双双瞪大眼。  同一时间便齐声喊道:“怎么可能!前辈你定是弄错了!”第69章   一旁阮绊棠随即朝池缎说:“神医, 你配给老道长的药方里,是不是放了其他东西。”  造成神智不清之类的药草。  何凉凉和安爻若是兄弟,那她与药人岛上的药人, 说不定也曾为姐妹。  池缎同是神情诧异,却立即摆手:“怎么可能,我给的汤药全是补气健身的药材。”  何凉凉用荒唐的口吻,指着安爻, 狐疑的说:“前辈, 您说…我和这家伙…是亲兄弟?”  老道长颔首,脸上惊讶没比他少,收了下心神后,便娓娓道来:“你们其实属同父异母, 当时你俩父亲在钦关峰下的城镇开设许多商铺, 名气广为传播, 虽一生未娶, 可在外头却留下不少桃花债。老衲记得那一年, 峰下发生不小的纷争,两名从外城远到的妇人,同时找上你父亲的商铺, 手里皆抱着强褓婴孩, 这一趟前来, 便是要上门讨名分。”  安爻听得十分震惊:“这两个孩子…该不会…就是我跟何凉凉!?”  阮绊棠更是一脸荒唐。  她感觉药人岛上若真的有姐妹, 都没这件事离奇!  老道掌点点头:“你俩父亲家大业大, 在游历各城时,便结识不少红颜知己,可谁都没想到,你们兄弟俩居然只差小几个月的岁数, 你父亲自然被众人唾弃为负心郎,当时他为挽救名声,便打算将两名姑娘都娶进门,做为补偿。可在那段期间,他名下的商铺却遇到问题,原是他一心想将商行扩的更大,在外城时便将铺子做为赌注,一次便抵押了数十家,可后来商行却未成功办起,连居住的宅院都赔进去了 。而你俩的母亲原本争风吃醋要做正室,可最终等来的却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张张抵押铺子的借据,便一前一后离开了你父亲。”  阮绊棠蹙眉:“这就连孩子都不要了!?”  老道掌叹气道:“谁都想要安定的生活,这是无可厚非之事。当初她们抱着孩子去投靠,便是想要过上无忧好日,却发觉日子不但过不下去,或许还得餐风露宿。衡量之下,自然是一个个出走,名分也不要了,孩子也都留于男方家。你俩父亲走投无路下,便将你们放在山脚下的一处小庙,正巧老衲至峰下瓣事,与庙宇里的道长为旧识,他便详细告知我这件事。而你俩当时不过刚学会走路,正咿呀学语,就这般被丢弃在庙里,我自是于心不忍,干脆带着你们回至钦关峰,峰上有不少弟子,能够一同修练学习,环境也较为舒适。可因你俩父亲的事情,在峰下造成极大的舆论,那时开始,坊间便一直有消息,说他带着两幼孩投湖自杀。老衲衡量之下,便暂且将你们的身世保密,待到你二人成年之后,再选个合适的时机告知。”  何凉凉与安爻听的是面色发愣,平时吵架的伶俐,这会儿是双双发不出声。  老道长朝着何凉凉说道:“过了几年,你师父正好经过钦关峰,向老衲表示想带你下峰,拜入霜雪门。老衲自是欢喜,便欣然同意。在你离开当天,便交由你一卷纸,上头详细写了你俩的身世与血缘,且因为你是兄长,还望你长大后能带着这纸卷来寻弟弟。”  何凉凉一头雾水:“一卷纸?”  安爻蹙起眉心:“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老道长见对方二人明显不知晓的神情,也跟着一怔:“可老衲确实交给你了,难道是意外丢失了?”  许久未发话的安赐见状,蓦然间想起什么,说道:“当时知雪离峰以前,和安爻又吵了一架,把手中东西全扔出去了。”  什么纸卷的,可能已揉成纸球。  被扔到地面后又当成垃圾给扫掉了。  “……原来如此。”老道长语气惊诧,一会儿又说:“你俩果然从小到大都没变,总是热热闹闹的,仿佛有吵不完的嘴。”  池缎听到这里,已是忍不住感动,揽住安爻大喊道:“从前那些破事就别管了,该尘封的便尘至底吧!总归,我们爻儿有兄长了!”  安爻气道:“真要是兄弟,我才是兄长!你看何凉凉那副幼稚模样,哪有兄长的样子!如此重要的东西都能当成垃圾乱扔!?”  何凉凉却沉浸在当了哥哥的骄傲中,一脸自信地朝安爻道:“记得以后见了我,要喊兄长好。”池缎立即朝他覆手:“还请兄长接受我一拜!爻儿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  何凉凉:“准了!”  安爻嫌弃道:“有何凉凉这种兄长,说出去简直笑掉别人大牙。”  何凉凉气的跺脚:“这是身为弟弟该说的话吗!还不赶紧叫声兄长来听!”  安爻气回:“你这白痴,连老道长给的纸卷都能当纸团扔了,还敢自称兄长!”  季澜在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忍不住又叹息。  别人是吵着吵着,吵出感情。  这里是吵着吵着,迸出亲情。  老道长露出回忆当年的神情:“记得弟弟刚学会走路那会儿,便特别喜爱跟在我后头,故之后我携弟子到峰下城镇办事,也会将他俩带上。其中一次,因事情来不及办完,我便将他俩寄在一处小院,忙了整整一日才赶着回去带他们。就在老衲赶回庙宇时,远远便见两兄弟坐在外头台阶,当时哥哥正拿着糖葫芦喂弟弟,兄弟俩那互相依偎的模样,看的老衲是欣慰不已。”  何凉凉与安爻则是互相望了眼,两人皆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幼年事迹。  阮绊棠有些同情道:“小小年纪便被爹娘扔下,还跟着前辈四处奔波,确实令人不舍。”  她自小在阮堂门,是众人捧在手上的明珠,难以想像这般无依无靠的幼年生活。  不负责任又投湖自尽的爹爹,遇事就连亲生孩儿都不要的娘亲。这种惨事,她只曾在话本里见过。  季澜却笑笑道:“看来,我们凉凉从小便极为懂事,还懂得哄弟弟,幸亏后来你入了霜雪门,那群雪貂才有人照应。”  夜宇也道:“本座的护法,便是以夜焰宫为家。”  短短两句话,代表安爻并非无所依靠。  安爻随即因夜宇一袭话,红了眼眶。  池缎绽着笑靥,将他紧揽于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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