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郅晴!竟敢偷听皇后娘娘言谈!”郅都抬脚踢倒郅晴,虎兕剑已出鞘,抵在郅晴颈上!
“郅卿住手!”王娡喝止,“郅卿殿外把守。本宫与晴儿有话说。”
郅都收了剑,冷着脸去到殿门口。
“晴儿,来!”王娡对伏地哭泣的郅晴招手。
郅晴跪爬过来,到王娡脚下仰脸哭问,“皇后娘娘,晴儿真是反王刘濞之后?”
小丫头泪眼婆娑,满面凄然。王娡心疼地点头,俯身拉她起来。
人世间,一饮一啄,必有因缘。看着晴儿酷似其母婉儿的面孔,王娡垂泪,娓娓道出当年之事。
强势夺赋,结拜兄弟……热情友善的吴太子刘驹,纯情可爱的婉儿姑娘,刚烈的义仆叶姑姑,火光冲天的静晴苑,饮血无数的虎兕剑……
郅晴趴在王娡膝上,哭得肝肠寸断!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满腹柔情却化作了一腔哀婉!
王娡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不知晴儿心中是悲是叹,是愤是怨……
十四岁的乐萌,穿梭在家、校、舞蹈班,是个憨批欢脱、不知愁为何物的中学生;十四岁的郅晴,陷在情与爱,忠与叛,家和国的愁绪里,悲声连连……
“皇后娘娘,”郅都见王娡一直默声安抚哭声不止的郅晴,忙上前跪地,“晴儿有罪!微臣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身为皇后贴身近侍,郅晴偷听皇后谈话内容,是侍从之大忌,所以郅都代女请罪。
“罢了!晴儿也是眷恋久别父亲,不舍走远,偶然听到一些言语。”王娡宽宥地替晴儿开脱。
“微臣这就带晴儿离宫,免得惊扰皇后娘娘!”郅都起身,“晴儿,随阿爹出宫回家!”
“皇后娘娘,晴儿不离宫!”郅晴仰脸,泪眼楚楚地哀求道,“晴儿不出宫,求皇后娘娘责罚!”
“傻孩子!不管在哪,都不能哭。一些事,要藏在心里……你暂且回郅府,陪陪阿爹吧!几年未见,父母也挂念你。”王娡温和说道。
郅晴疾速擦去泪水,苦中带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先回去陪阿爹,明日回宫。”
看着小女孩故作镇定施礼,随父亲离去,王娡心里一阵茫然。
时人皆知,王娡因搏杀吴太子而封县主。向郅晴讲述其亲生父母时,王娡说的是,刘驹、婉儿都是自戮,以全忠义。
幡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向乖巧的郅晴,对自幼宠爱她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复杂心情?这对父女如何相谈相处?
一夜近乎无眠。次日一早,王娡正拉伸锻炼,刘小猪赶来问安。
向母后汇报了近日办差的情况后,刘小猪的眼睛溜溜转着找寻。
“母后,晴姐姐呢?”
自王娡从匈奴地返回,影卫一般都和皇后如影随形的,今日却没见到郅晴。刘小猪有些疑惑。
“郅太守回京,晴儿出宫回郅府,陪父亲几日。找她何事?”王娡心有不安地问道。
青梅竹马的二人亲昵无间。郅晴暗怀深情,难道刘小猪也心有情愫?
“孩儿想再看看她的虎兕剑。母后给孩儿的驱澜剑,韩嫣说没有虎兕剑的杀气!”
杀气!虎兕一出,饮血无数!你可知那虎兕剑沾了多少鲜血、取了多少人性命?
“杀气,是以人命磨砺剑锋。驱澜见血后,也会剑带杀气!”
“除了孩儿在马邑城杀恶人那次,虎兕剑杀了很多人吗?”
“剑,自铸造其使命就是杀人。”王娡拍拍儿子的肩,“作为君王,杀人器从来不是刀剑,而是意志和权谋。”
刘小猪点头,颇为通透地笑:“孩儿明白。母后不许孩儿讨要晴儿姐姐的虎兕剑!孩儿杀人,只需下令。前日魏其侯随孩儿去到一富商家,拒不纳田,孩儿一声令下,魏其侯让侍卫便缚了那人,斩其头颅!”
“君王之刀剑,是权力,是律条,是智谋,”王娡停顿了一下,“群臣百官,亦是手中刀剑。御人如使刀剑,善用其长,彻儿要学会识人、御人之术。无论何人何事,都如刀剑,控制得当是手中器,控制不当反伤自身。魏其侯跟随办差,遇事要多看、多思、少动。”
“彻儿长大了,都这么高了!你父皇要给你冠礼。行冠礼之后,就是成人了!”
“嗯,孩儿明白。向父皇请安,父皇也说了。”刘小猪低头,“父皇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不知如何安慰儿子,王娡也有些黯然。景帝刘启对她心怀戒备,但对太子从来都是一心一意。
“彻儿,人都有生死,君王也不例外,就如日升日落。你父皇日暮西山,而你新日将升……”
“众人都言,母后怀孩儿时,梦到一轮红日滚入怀中,此后诞下孩儿,彻儿是太阳真神转世,是真的吗?”刘小猪认真地问。
想起“梦日入怀”的吉兆传言,王娡微笑点头,“神讖确实如此。所以,彻儿要胸怀远大,让我大汉雄霸天下,四方伏拜,才不负太阳真神之称!”
母后一番话,激得刘小猪热情澎湃。他抿抿嘴唇,攥紧拳头,“母后,孩儿定会强我大汉,做一代雄主!”
看儿子这样激扬,王娡欣慰:“所以要看淡生死。日落日升,大道亦然……”
“父皇还说,孩儿和阿娇姐姐大婚,”刘小猪有些羞涩,犹疑一下,“可,孩儿不想……”
王娡不作声,听儿子言说。
“从小阿娇姐姐就欺负孩儿,要彻儿为她做这做那,什么都要让她!”刘小猪嘟起嘴,“孩儿不喜欢她!”
“阿娇姐姐和彻儿从小定亲,这是你父皇母后都决定的事……”王娡叹气,“彻儿立为太子,你皇姑母也帮不少忙。”
“哼!阿娇总是说,没有她母亲长公主帮忙,彻儿就做不了太子!孩儿是太阳真神转世,父皇自然要立彻儿为太子。”
没有馆陶公主帮忙,刘小猪未必做不了太子,可能多费周折,因为景帝刘启心目中的继承人,就是十皇子刘彻;但有了馆陶公主的周旋,减少了窦太后方面的阻力,使得景帝刘启的目的顺利达成。
这桩政治联姻,也让费尽心机的王娡得偿所愿,不能说馆陶公主没起作用。
刘小猪四岁即和阿娇定下娃娃亲,这么多年过去,众人皆知,陈娇为太子妃。让王娡翻脸不认,她也做不出。何况,景帝刘启在皇姐刘嫖催促下,也让王娡开始操办大婚之事?
“彻儿,遵父皇之命吧!母后已安排过礼之事了。”王娡劝说,“阿娇姐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哼!谁再美,能美过母后吗?孩儿心中,母后才是最美、最好的女人!”
被刘小猪的话逗笑,王娡摆手:“好、好、好!等阿娇嫁入太子宫,母后好好调教她!彻儿快去办差吧!”
刘小猪施礼,“母后,孩儿去这几日去阳陵邑,办完差再来给母后请安。”
刘小猪刚走,郅晴磨磨蹭蹭地进来,施礼后静静地随侍皇后。
这孩子过了多煎熬的一夜呀!本来粉粉萌萌,如水蜜桃般圆润,却一夜顿失光彩。看到郅晴苍白憔悴,王娡心里不忍。
“晴儿看到太子了吗?他方才来找晴儿了。”王娡在宁儿和衣侍宫女给她整理服饰时,问郅晴。
郅晴摇摇头,把脸转向一边。在她躲闪的动作中,王娡看到郅晴满眼的泪水。小女孩是故意躲着太子!
“去未央前殿。”王娡吩咐道。
步辇到了未央宫前殿,条侯周亚夫已候在殿前。
这个耿直老头周刺刺,被相师许负断言是饿死结局。王娡点拨魏其侯窦婴,带他去拜许负之师——姚翁,寻求破解之法。
丞相周亚夫,去岁因“日食”,天降不祥之兆,被景帝刘启罢相,赋闲在家。
“条侯居家休养已久,可愿教太子兵家谋略?”王娡笑问。
虽然太子太傅卫绾曾任卫尉领兵,但比起绛侯周勃、条侯周亚夫这对父子,名将世家,王娡更加敬佩。
“听凭皇后娘娘吩咐,微臣定将一身所学,全力相授!”周亚夫垂首拱礼。
有耕战立国、力克匈奴的打算,军队——帝王必须权柄在握。
“将马鞍马镫拿上来。”王娡命侍卫送上来,纤手一指,“细柳营雄风,本宫早有耳闻。不知周将军可见过这些?”
“这是何物?”周亚夫好奇地问。
“马鞍马镫,骑兵所用马具。”王娡微笑,“有了这些马具,骑兵便可于马上稳定身形,发力射箭、用刀戟。”
周亚夫哑然失笑:“骑兵?用这个?”
周亚夫那种妇孺无知的蔑视神情,让王娡心里很不舒服。
“皇后娘娘,我军士皆为车兵部队。步兵由低至高,为伍、什、屯、列、队、官、曲、校尉、将军、大将军。骑兵为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二百骑一将。”
周亚夫郑重说道,“车乘才是强兵。战车装配连弩,持戟士兵。一车有弩箭,长戟,横扫三军,骑兵怎比?骑马拉不开强弓,挥不动长戟,如何作战?……”
“可战车怎过河、翻山?只能平地作战,有何机动性?”王娡打断周亚夫,“配马鞍马镫,即是为骑兵马上开弓、用戟,不至于身形不稳落马……”
“连弩奇重,马匹只可运兵,作战还须战车步兵。骑兵可轻箭突袭,于侧翼掩护,不可重兵作战。”
骑兵作为闪电战法的主力,居然不被周亚夫这将军认可。王娡见周亚夫固执己见,不禁失了耐心。
看来老将归隐,是无法破解的事情。倚老卖老,拒不接受新知识,是其被淘汰的最大原因。
沉吟一会,王娡下了驱逐令:“条侯退下吧!此事本宫再议。”
“马鞍马镫可用……”周亚夫见皇后不悦,改口却被王娡拂袖止住了。
包括丞相卫绾,都以阵地伏击、车兵作战为长。难道就没有新锐之将,献克匈奴之策?
只想打伏击,以逸待劳。匈奴骑兵,来去如风,频频袭扰,边境民众深受其害。这是伏击战能解决的吗?总是一边向匈奴献美女、金银财物和亲,一边让边境民众受其荼害,真是大汉奇耻大辱!
沉沉叹息,转脸看到郅晴满眼哀愁,神色惘然地呆立,王娡心生怜惜。
宗正奏报,太子冠礼与婚前礼安排。
大司农奏报,春耕生产,粮种发放。
钦天监奏报,风雨天气,今岁吉时黄道。
边关奏报……
忙忙碌碌,又去桂宫看望景帝,汇报一天事项,才得空闲下来。
暮色渐沉,郅晴未进餐食,在椒房殿的廊下,倚栏独坐。
一分春色,二分杨花,三分香尘。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花朵盛开,又将零落成泥,生长与湮灭接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混着花香的味道。
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这黯黯独成眠的春愁里,静默成一首哀婉的歌……
“晴儿,怎不吃东西?”王娡看她原本婴儿肥的水嫩俏脸,模糊的光线里,清减不少。
“皇后娘娘,晴儿不饿……”郅晴犹豫再三,“娘娘,晴儿,晴儿想……”
王娡看看椒房殿内外众宫人,牵起郅晴的手,“回房吧!”
回到内室,郅晴一提裙摆,扑通跪下!
“娘娘!晴儿愿去匈奴和亲!”
“晴儿!”王娡心痛地摇头,“陛下已赐封长信宫乔引,为林虑公主,不日启程去匈奴。你好好陪在本宫身边不行吗?”
“娘娘,晴儿是罪人之后!与太子两情相悦,却无颜相对!”说着,郅晴哭出声来。
“你与太子……”王娡心悸不已,“你与太子,到何地步?”
郅晴垂首哭泣,断断续续说道,“皇后娘娘被匈奴人掳走,音信全无……太子日夜哭泣,不能安睡……只有晴儿陪伴,拉着太子的手,他才能睡去……”
“又常从梦中哭醒,说梦到皇后娘娘坐着灯笼飞走了,他再见不到母后了……”郅晴泣不成声,王娡也泪水涟涟。
“晴儿也挂念皇后娘娘,又心疼太子如此伤心,我二人抱头痛哭……”郅晴声音低弱,“就……就……有了肌肤之亲……”
刘小猪,真是为娘的好大儿!小小年纪,如此早熟!
四岁奶娃,老娘教你说愿娶阿娇为媳,你超常发挥,说造金屋子给阿娇住!还把老娘头上的金簪子给阿娇,现拔现送!
现在不声不响,又勾搭上了晴儿姐姐!老娘以为你是无知小毛头,你却是个早熟少年!
王娡不知如何是好,看郅晴哭得痛不欲生,反而冷静下来。
“晴儿,事已至此,一切由本宫做主。为何要去匈奴和亲?”
“皇后娘娘!臣女心乱如麻!”郅晴伏地哭泣,“臣女是反王刘濞之孙,与太子同宗同姓,即为不伦!又是罪人之后,于理于法,都不可与太子牵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晴儿唯有远走他乡,才能避开太子……晴儿也唯有以此身报国……报答娘娘救命之恩,和太子厚爱!”
“你可知匈奴北地苦寒?语言不通,风俗未化,茹毛饮血,兽皮为衣,父妻子继……”
王娡叹息流泪,“我与你父刘驹,结拜兄弟。本宫怎忍心,将你丟弃那蛮夷之地?”
郅晴仰起泪脸:“臣女誓死报国!待到蛮夷之地,晴儿便与那匈奴单于,同归于尽!”
王娡搀起郅晴,“情深不寿!本宫知你对太子用情太深!以命相报,只会让本宫心碎,让本宫的彻儿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