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二衰 三而竭

夏口城乃三国孙吴时始筑,到南朝刘宋孝建元年,才将夏口城改名为郢州城,置州于此。

古人筑城欲坚不欲广,所以当时的郢州城周回只有两三里,但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却几次挡住了数万大军的进攻。

南朝刘宋升明元年,荆州刺史沈攸之起兵作乱,亲率五万大军攻打郢州城,其时,江夏内史柳世隆据守郢城,沈攸之筑建长围,昼夜攻城而不能破。

梁末陈初,周将史宁率四万大军起土山高梯,日夜攻逼,因风纵火,却仍然攻不破郢州刺史孙玚指挥不足一千士卒坚守的内城。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吞噬磨灭的都是攻城士卒的性命,所以《孙子兵法》才会说“攻城为下”,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攻打城池。

但如今明军上下,都不觉得攻城战会有多难。

夏口城数百步外,韩端正观看着投石机攻城的惊人场景,在他的身后,站立着一众亲卫和将领。

“这个打法,哪怕不用雷神炮,这夏口城又能撑得了几天?”萧摩诃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极为振奋。

他不是第一次看投石机攻城,但每一次看到这种场景,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铺天盖地的弹雨,响彻数里的巨响,即使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到投石机之威,而城内的守城军士身历其境,那种恐惧更是刻骨铭心。

再高昂的士气,经历过被石弹轰击的恐怖之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回答萧摩诃的自言自语,过了好一会,前军副将来护儿才说了一句:“最多五天!”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难掩话语中的兴奋。

韩端抬手指了指前面的城池:“攻城之战,十则围之,但亦可强攻一面,行声东击西之策。”

夏口城西面临江,东、南、北三面城墙皆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之上,整座城池倚山傍水,确实是易守难攻。

明军大军列于夏口北门前,立八架投石机轰击不绝,但其预定的破城处却在东南角楼,正是韩端方才所说“声东击西”之策。

夏口城东南子城角楼又被称作“焦度楼”。

当年沈攸之领兵进犯郢州,时郢州中直兵参军焦度驻守东南角楼,诸般巧妙应对,令沈攸之攻之不克,不得不撤兵离去,后人便将此楼称作焦度楼。

沈攸之之所以攻打东南角楼,是因为此楼正好位于两山连接之处,地势较低,也比较平坦,比其它地方更利于发起进攻,而明军攻打夏口,也将此处当成了破城之处。

但韩端没有想到的是,开始行动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麻烦。

夏口城外土层不够厚,掘地只三尺便是岩石,无法挖掘地道至城墙下面埋火药破城。

“陛下,不用挖地道,臣立即让人打造尖头木驴,只要抵近城墙,一样可以在墙脚掘地安放火药!”

萧摩诃立下军令状,以三日为期破夏口城,如今地道不能挖掘,他比所有人都更为着急。

韩端皱了皱眉:“夏口城建于江夏山上,哪怕焦度楼外面比其它地方更为平坦,始终也还是上坡。尖头木驴重达数千斤,即使是在平地也不易移动,更何况还要推着它上坡?”

“元胤想要借尖头木驴抵近城墙,这一点不可不察。”

萧摩诃咬了咬牙,拱手禀道:“陛下,若尖头木驴也不能用的话,臣请率部强攻北门!”

韩端摆手道:“孙权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攻陈仓受创于郝昭,此皆初气过锐而渐就衰竭之故。”

后世史书记载萧摩诃勇而无谋,然而韩端却觉得他并非张飞一样的莽夫,而是没有养成思考的习惯,所以这一段时间来,他都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多思多想。

以萧摩诃的武力,若再有些谋略,日后北伐之时,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元胤固然勇猛,然则攻城不比两军对阵,敌倚坚城,居高临下占尽便宜,若是一开始就发起强攻,正值敌军士气正盛之时,难免就要吃个大亏。”

说到这儿,韩端看向萧摩诃,见他正蹙眉思索,便顿了一顿,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可有想好这一战要如何打?”

萧摩诃又想了想,才道:“陛下方才说孙权、诸葛攻城受挫,皆初气过锐而渐就衰竭,攻方如此,守城方亦是差不多。”

“《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臣想着,这两日先用投石机毁其楼雉器械,弱其士气,再命人每日佯攻,衰竭其师,两日之后,臣再亲率精锐攻城,一鼓作气拿下郢州!”

能够想到这些已经是大有进步,韩端也不吝于夸赞:“不错,我军有投石机,便能最大程度地打击敌军士气,这一点利用好了,一举攻破城池就很有希望。”

“但蚁附攻城九死一生,我军既有火药,便不用再行此下策。”

萧摩诃道:“陛下,地道不能挖掘,若抵近城墙再掘地埋药,恐怕伤亡也不会小……”

韩端胸有成竹地道:“在土山上以弓弩和虎蹲炮压制城头守军,再命人于城下埋藏火药,此举虽然同样难免伤亡,但却能将伤亡降到最小。”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打仗就会死人,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韩端不是神仙,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尽量减少伤亡。

但萧摩诃却道:“陛下,垒筑土山也太耗费时日了。”

土山一旦筑成,刘义恭赖以固守的城墙优势便大大减少,但与挖掘地道相比,筑土成山更耗人力,所需土石方难以估量,工程量之浩大更是令人咋舌,根本不是三几日时间能完成得了的。

“谁说要垒筑土山?焦度楼外不就有现成的?”

沈攸之攻夏口时曾筑土山,后不克而退,但土山却留了下来。

这座土山对于直接攻城没有多大用处,但用来供弓弩兵和虎蹲炮压制城头守军,却是最为合适不过。

“再用投石机轰击北城两日,后日凌晨出其不意攻打焦度楼,争取一鼓而下!”

……………………

寒风之中,夏口北城没了以往的喧闹,只偶尔传来一阵哭喊的声音。

这一片区域靠近北面的城墙,又一队强征来的民夫在小股士卒的押送下,抖抖索索地前往城上,萧瑟的街道边,有老人妇孺正在哭泣,不知道是家里有人这两日死在了城墙上,还是刚刚被抓走。

他们无力反抗,但这种绝望正迅速在城内蔓延,因为明军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太过于恐怖,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前些天刘义恭命人发动民众守城时,夏口城内竟无一人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采用强征之法,凡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都是强征的对象。

然而夏口城池本就不大,城内百姓也不过两三千户,负责征召民夫的官吏倾尽全力,也只征来了两千余人。

刺史府的正堂之内,刘义恭和王缉等人正在听一名年轻武将禀报城头战况。

“明军今日数度逼近城墙五十步内,虽被击退,但城楼已被敌军石炮轰塌,数处城墙出现极大破损,若敌军全力攻打,恐怕支持不到援军抵达之时……”

刘义恭以手支额,眉头紧蹙,沉默良久,他才又问起城内的情况来。

“明军石炮威力绝伦,城头上避无可避,这两日来因这丧命的士卒百姓多达近千,所以青壮越来越难征召,特别是樊氏等豪强竟聚家兵对抗官府。”

郢州樊氏乃汉初午阳侯樊哙之后,樊哙之孙樊建被封为燕王,封有江夏之地,后因吕氏之乱,樊建迁居江夏避难,在夏口建“将军阁”立宗祠,繁衍至今,已经成了郢州极为显赫的大族。

但无论有多显赫,始终不能与官军对抗,樊氏有此举动,却是令刘义恭有些意外,所以一听便怒道:“樊氏安敢欺我?”

“我等有与城偕亡之决心,难道还惧怕区区一个樊氏?”

王缉皱了皱眉,他身材矮小,额头宽阔而五官过于紧凑,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但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以他的想法,只要明军破城便难免一死,此时樊氏与之作对便绝不能姑息放任,而且普通青壮只能搬运物资辅助守城,而樊氏的家兵只要将其送上城头,却是可以真正参与作战的。

“不只是樊氏,城中世家豪强以及众多官吏,也要将家中亲卫护院派上城头,否则只凭数千士卒,夏口城万难守住!”

刘义恭开始时还有些犹豫,怕强逼樊氏会引起城内动荡,然而想到城破的后果,也不得不将诸多顾忌抛于脑后,命龙骧将军府直兵参军贺巧率府中直兵,亲自往各家去拿人。

而他和王缉也是以身作则,将自家的护卫家兵全都派了出来,分批上城墙帮忙守城。

郢州官吏迫不得已,也只得派出部分家兵,但他们的内心,其实也还是希望能够守住郢城的。

当然,为防城池被破,他们在私底下也在悄悄运作一些事情,以防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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