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端等人走近一看,却原来是官府卖奴。
此次华皎叛乱,官兵先后俘获叛军将士及其家眷数万人,这些人全部都要发卖为奴,所得除赏赐有功将士外,尽归国库。
韩端对买奴隶没有多大兴趣,以前买工匠是因为实在缺人手,而且那些工匠到韩家后,韩端也没有将他们当作奴婢来使唤,吃穿不曾亏待不说,每人每月还都能领到一份工钱。
但张和却对他道:“官卖奴婢价贱,特别是大批发卖的,差不多是半卖半送,郎主买些来丢到田庄盐场干活也合算。”
韩端命人去一问,果然价钱低得令人发指,一个壮年男子一万钱,女子两万钱,而十五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无论男女都是搭配奉送。
“怎么会如此贱价?”
他记得前年在山阴时曾经了解过奴婢的行情,男子五万钱,女子八万钱,工匠则要十万钱以上,为何今日官府卖奴,价钱反而低到如此地步?
“太多了卖不出去,朝廷又不愿饶过他们,因此即便低价发卖甚至白送都要让他们入籍为奴。”张和以前在县衙任捕役,对这些官府的门道清楚得很。
“若是在京师卖不完,过些时日便会运到吴兴、会稽等富裕州郡去发卖,再卖不出去,才会贬为官奴,日子更为凄惨。”
马三兴道:“价钱这么便宜,怎会卖不完?”
张和斜了他一眼:“那你现下也积攒了几万钱,怎么不买几个回去?”
“我又没有田地,买来做甚?还要贴钱养着他们。”
张和这么一说,韩端也就明白过来。
平民百姓买不起也养不起,而买得起的官吏商人本身就有仆役,就算需要数量也不会多,而地主豪强也有自己的荫户,谁也不会将他们买回去养着。
除非是像韩家这种暴发户,突然多了许多产业,才会需要大量人口。
韩端略作沉吟,便吩咐张和回去运钱,他自己则走到台下,高声问那台上的小吏:“若是买得多,可有折扣?”
“这是上面定下的价钱,不可更改,若买得多,便可任凭挑选。”那小吏头也不回,话说得极快且却没有一丝犹豫,显见并非推托之言。
“那好,我选一百人。”
那小吏这才转过头来,见了韩端和他身后一干部曲,脸上便现出了笑容:“郎君可有带钱帛来?”
“已经命人回去运了。”韩端走近两步,“能不能先让我挑人,等钱帛运到之后便可交易。”
虽然是公家的买卖,但能够一下子拿出百万钱来买仆役的,都是非富即贵,因此那名小吏很殷勤地带着韩端来到关押的地方挑选。
作为俘虏和叛军家眷,这些人现下和牲畜没有区别,“等同畜产”,甚至在买卖文书中写的都是“生口”,而他们眼下关押的地方,更是与豕牢无异。
能够从军的都不会矮小瘦弱,韩端很快就挑选出五六十人,但那小吏却还是嫌他太慢,又不好出言催促,于是便对他道:“我看郎君挑选的都是粗笨愚鲁之人,想必不是拿来放在家中使唤,若都是要这样的,何需郎君亲自来挑,我去叫些出来,包管郎君合意。”
韩端被那房中气味熏得几欲作呕,闻言便连忙道:“那还不赶紧叫来?”
那小吏转身望另一侧牢房而去,不多会便和看守士卒一起带了二十多人过来,虽然并不高大,但看上去却极为健壮。
韩端仔细一看,却见其中有几人的额头之上,竟然都有一个淡青色的虎形纹身。
汉人爱惜容貌,除了盗贼、逃奴被抓到黥面之外,没有人会在自己的脸上纹饰,一问之下,这几人果然不是汉人,而是武陵郡的武陵蛮。
那小吏见韩端蹙眉面露不豫之色,连忙从旁相劝道:“这些蛮子都是与汉人相处惯了的,能说汉话,干活也卖力,若日后真不听话,只管打杀了便是。”
韩端皱眉却并非不满,而是在想这武陵蛮的来历。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武陵蛮应当就是武陵郡内所属“五溪”地域中的五溪蛮。
武陵郡为西汉时所置,当时郡治在义陵县(今湖南怀化溆浦),东汉初年,郡内蛮夷群起反抗朝廷,在短短几年之内,数次打败朝廷的征讨大军,并且还占领了武陵郡治义陵县在内的许多县城。
这次战争,迫使东汉朝廷迁郡废县,将武陵郡治搬迁到洞庭湖畔的汉寿,废弃了义陵县,自那以后的数百年内,各代王朝都没有再在义陵境内设县,足以说明武陵蛮在义陵一带之强盛。
“郎君!”那小吏见韩端沉默不语,又叫了他一声:“郎君若是不喜,我这就去另外换一些来。”
韩端回过神来,摆手问道:“这次俘获的武陵蛮多吗?”
“不多,总共只有五六十人,前几天卖了十多个,现下已经不足五十人了。”
“我全部要了!”
“那先挑的那些还要不要?”
“除了这些武陵蛮外再挑一百人,都要健壮的,不许拿残废来欺哄我!”
那小吏顿时喜笑颜开,“不敢欺哄贵人!郎君一次买这么多,可再送一百老幼。”
不多时张和运了钱过来,去官府交钱写了文书,数十名部曲押着新买的奴仆回了宅院。
等吃过粥饭,韩端便命张和去叫了两名武陵蛮到房中来。
今日买这些武陵蛮子并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因为吴明彻如今身上还担着“都督湘、桂、武三州诸军事”的差事,而且韩端还知道明年攻江陵失败后,吴明彻就会实任湘州刺史一职。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这几年跟着吴明彻,那他就得将眼光放长远一些,预先考虑日后随他入湘州后要面对的问题。
武州辖下的武陵蛮历来桀骜不驯,华皎生前任湘州刺史时就多次对其用兵,但基本未获过大胜,因此,韩端便想着早早做些准备,最起码也要对武陵蛮多一些了解。
“你等可是沌口时被俘?”
韩端让张和解开了两名武陵蛮手上的绳索,目光盯着他们沉声问道。
如今的韩端虽然才满十八岁,但经历过战场厮杀磨砺,脸上早就没了稚气,相反,因为他使唤人惯了的缘故,言语中自然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站在前面的那名武陵蛮抬头看了看他,突然道:“我等本就不习水战,输了也无甚稀奇。”
韩端咧嘴一笑:“依你的意思,若是在陆地步战,你等就输不了?”
“只要你们不凭人多,想输也难。”
“好大的口气!”韩端不由得哈哈大笑,“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大话!”
张和跨上一步,对那两名武陵蛮傲然道:“此乃我家郎主,破阵将军,军中称为‘韩铁枪’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