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说完,转身就朝着院外走去,辛夷见状,连忙掐了个除尘诀,跟上他的脚步。
街道上人来人往,屋舍俨然,半点儿不像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样子。
辛夷眼尖,瞟见了之前卖糖葫芦的小贩。他还在卖力地吆喝着,一旁摆弄冰盒子的女修正是他的妻子,二人的交流间流转着脉脉温情,可他身边却没有像凌澈那般大小的孩童。
“沧海城确实发生过妖兽攻城的事,只不过,那是在一千多年前了。”扶疏的声音仿若从天边飘来,带着无尽的沧桑感。
“海中的妖兽生了神智,为了修炼,想要上岸掳掠凡人,借他们的血肉修炼。为此它们制定了一个计划,首先要摧毁城外的农田,断了城内百姓的口粮,到时候人们不得不为了食物出城之际,便是他们进攻的最佳时机。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袁仙人为了守护农田,甘愿燃烧修为,至死都没有让他们得逞。
在那之后,沧海城的城主带人到城外,一是为了吊唁袁仙人,二是为了加强农田的防御,以免真的被妖兽断了后路。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妖王要比他们预想中的更为聪明,他们中了妖兽的调虎离山之际,沧海城的防御被破,待他们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只剩一座空城了。
那些出城吊唁的人,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如今你看到的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年那场大战中幸存者的后代。”
辛夷听完扶疏的话,满脸愕然,她没想到,她所经历的这一切,竟是发生在千年前的事。
“那凌澈呢?”辛夷想起了那个妖修孩童,如果没有她护着杨二郎和他,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谁?”扶疏一愣,没能将凌澈的名字和那个半妖半人的孩子对上。
“就是那个,被我救下的半个妖修,本体为东域深渊寒蛟,发动兽潮的妖王就是他的叔父凌峰。”辛夷解释道。
“哦,原来你说的是他啊,”扶疏了然,接着为辛夷讲述着之后发生的故事,“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只能算半个妖修。当年他被人发现了端倪,差点被人处死,还是收养他的父母以死相逼,才让城主松口,只不过凌澈也不能在城里呆下去了。
此后几年时间里,他都在城外的山林里徘徊着,时不时帮自己的养父母找点灵果。若是看见了有人遇到危险,不论凡人或是修士,他都会出手相救。就这样,城里的人也渐渐地改变了看法,知道他本性不坏,才愿意再次接纳他。
可惜,当时的妖王凌峰失了先天玄水,又怎能甘心就此放过他?就在他想要卷土重来,再次攻打沧海城时,凌澈借着玄水的力量,找到了凌峰,跟他还有他的下属同归于尽,保住了沧海城。而先天玄水,却再度失去了踪迹。”
扶疏的话说完,并没有令辛夷感到如释重负,反而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原来那个目光澄澈的孩子,凌澈,早就死在了千年以前吗?
明明他从未害过人,相反,他更是受到了凌风的迫害,才不得不逃到人类聚居的城镇中。明明他一心向善,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向周围的人释放善意,可是到头来,不还是受到了他们的置疑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为了这群不相干的人放弃生命,只为保住沧海城吗?
“辛夷,不要钻牛角尖,”扶疏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他用手臂环住了她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
“无论是袁仙人,还是凌澈,他们所做的这一切,表面上是为了他人,实际上也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愿罢了。你在为他们不值,可是你又怎能知道,他们如此选择时,心里就不是幸福的呢?世上哪有那么多对不对,值得不值得,唯有愿不愿意罢了。”
“这是他们心中的道,他们做了这样的选择,才算是成全了他们自己。辛夷,你的道呢?你也找到了你心中的道,以后的路太长,千万别把它弄丢了啊。”
对了,我的道呢?我记得,我好像是找到了它。
辛夷垂下头,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因为此时她的心神正在审视自己的神府。在那里,她仿佛见到了那名剑修的身影,他在向上攀爬,他出剑,一剑荡四方。
丹田中的四方剑也传来了回应,辛夷现在已经能够和四方剑建立感应,即使它没有出鞘,辛夷也能感知到它好像变得更为锐利了些,就像尘封已久的宝藏终于向世人绽放出了耀眼夺目的光彩。
原来,和自己的本命灵剑心神相通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这才是她要走的道,她此后毕生所求,无非就是一个公道。
辛夷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躺在扶疏的腿上。这个发现让她呆愣了片刻,不知作何反应,她一直知道扶疏长得好,怎么从这个死亡角度来看,扶疏好像更好看了些?
“现在觉得怎么样?”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扶疏也从假寐中回过神来。
方才辛夷顿悟,以免她被人打扰,或是她万一灵力失控,伤了身边的人,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了。扶疏只好先带着辛夷出了城,在林间找了一个不易被人打扰的地方,等辛夷从顿悟中醒来。
“嗯,我很好,我已经能和四方剑心神相通了。”辛夷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腿上起来,将四方剑从丹田中召唤了出来,动作极为熟稔地抛给了扶疏。而后她背对着他,作势去活动一下筋骨,以免被扶疏看到自己过于红润的双颊。
“恭喜你,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扶疏握着她的剑,笑意直达眼底,辛夷能够感受到,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了这样一场梦?或者说是幻境?”
“这个嘛,”扶疏没有回答,反而故作神秘地朝她挑眉,“可要再去看一眼这里的农田?”
“自然是要的。”
说话间,二人仍是和之前一样,同乘一柄飞剑,到了沧海城东边的农田。初春时节,田里的稻谷才刚刚播种下去,只长出了还不到人小腿高的新苗。农田里最高的一座山顶上,还竖着那枚眼熟的石碑,辛夷认得,那是城主华真人为袁仙人亲手立下的墓碑。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说对吗?”
扶疏侧过头来看向辛夷,这一刻,辛夷只觉他的眼里,有着生机勃勃的稻田,有着象征着希望的光明,还有她。
“嗯,你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