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贵忠的办公兼客厅里。
娄三帮着那名护卫把骨折的小臂接上,让人拿来一块木板将小臂和木板绑定,又用一根布条将伤臂挂在脖子上,随手写了一个活血化瘀的药方交给他,叮嘱去白家药方抓药,态度温暖的像是治病救人的名医。可那护卫却生不出一点感激之情,他一边忍着剧痛接受娄三的治疗,一边盯着高欢的相貌认真的看,他要将这个一拳怼折自己小臂的混蛋好好的记在心里,刻在心上。这辈子没有机会报仇便罢,如有机会,一定敲断他两条手臂。鳖孙,此仇爷给你记下了。
高欢不知道有人已经对他产生了刻骨的仇恨。此刻的他,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位名叫锦娘的女子身上,不是对她的相貌感兴趣,而是对她设计邀请自己的动机和目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详细分析几件事之间的关联。
能看出来,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这个长得像孙越的大胖子,又出现了一位不应该是坏人的杨侃,这就有点让他摸不准三人的脉了。单单是锦娘,他可以理解成恶意觊觎。把长孙尚加进来,也可以说是以权压人,巧取豪夺。但这位杨侃的出现就蹊跷了。qula.org 苹果小说网
高欢的记忆当中,历史上的杨侃应该是对北魏经济货币政策提出质疑的官员,允许私人铸币还是他向皇帝奏疏建议的。他三十一岁承袭华阴伯爵位,三十二岁出仕,首先被扬州刺史长孙稚聘请为录事参军。并于521年在与南朝的战争中,凭借渊博的知识和机敏的反应,巧破阴谋,首立大功。也就是说,杨侃今年刚刚出仕,他应该在扬州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怀朔镇?难道是自己这只小蝴蝶将历史的轨道搧脱轨了?如果不是这样,他和长孙尚,锦娘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意味着什么?
下午叔孙睿不惜用从八品的幢主和他交换几件产品的秘方,皇甫贵忠的人下午设计下套逼迫尉粲入局,晚上皇甫贵忠提出要他的货币铸造技术。这样的操作说明什么?一种可能,她在两边下注,哪边得手算哪边。另一种可能,她采取的是分进合击战术,华北贸易商行她都要,还不让老高我知道叔孙睿和皇甫贵忠其实都受她一人指使。若不是自己听力超常,偶然发现隔壁有人偷听,最后用暴力手段逼迫这位神秘女人现身,那么,今天他们三人会不会跟老高我会面呢?越琢磨越不对劲,怕是没那么简单。
长孙尚肥大的身躯坐定之后,杨侃挨着他左手坐下,锦娘侧身曲腿以一个优雅的姿势挨着他右侧坐下。北魏的礼节是左上右下,故而排座都是以这个顺序而来的。
对面的高欢坐中间,刘贵坐上手,尉景坐下手,他们三人也不是按官场职务排座,而是依照今晚的重要程度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
皇甫贵忠将侍女打发走,自己主动承担起端茶倒水的服务工作。先前独自面对高欢他们时的骄狂跋扈之气一扫而光,低调的像个老实本分的仆人。
“要不要再给他来一个?”长孙尚用他肉墩墩的手掌拍拍自己肉嘟嘟的脸,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调侃高欢。
高欢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再给皇甫贵忠来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高欢微笑着说:“不用了,打狗还得看主人。有你在场,再出手抽他,就是我的不对了。”
正准备给高欢斟茶的皇甫贵忠一听这话,动作停顿,一万匹草泥马成群结队的从心头掠过后,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忍耐。
长孙尚则开心的说:“皇甫没有说错,高兄的确是伶牙俐齿,手上嘴上都不饶人。”
高欢知道长孙尚这句伶牙俐齿没有辱人的意思,便解释说:“从小被人欺辱惯了,自我保护欲就显得比一般人强烈。这叫缺什么,在乎什么。受过饥饿的人,方明白勤俭节约;被雨淋过的人,才懂得未雨绸缪。长孙公子出身勋贵,自幼前呼后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不能理解高某这种有些畸形的尊严意识。其实这是一种病,得治!治疗手法也简单,就是不允许别人触碰底线,冒犯尊严。换个角度看,这也说明高某的心理不够强大,靠虚张声势保护自己。就好比这位杨兄,如果有人鄙视他学识浅薄,想必杨兄会大度的说一句,随你怎么说。因为杨兄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根本不在乎别人虚伪的奉承或恶意的贬低。”
他这番独特的说辞,在场之人都是首次听闻,而且是以自我调侃的方式娓娓道来,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长孙尚忽然一怔,对高欢这种别开生面的交流方式感到意外又新鲜。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说话,感觉怪怪的,却又不觉得讨厌,看来这姓高的函使有点意思。
一旁浅口品茗的锦娘忽然眼睛一亮,也对眼前这位小函使妙趣横生的说话方式生出几分兴趣来。今年五月和顺酒楼开张,多半年的时间里,不曾耳闻怀朔镇有个姓高的能人。八月以后,此人的名字就不断出现在酒楼各种人群的议论当中,褒贬都有。尽管如此,这样的小人物,还不至于引起她锦娘的兴趣。九月里,忽然收到下人送来的一个叫肥皂的东西,说是高家免费赠送试用的。没过几天,又送来一包雪白的精盐,也是免费试用。又过了一段时间,怀朔镇居然开了一家华北贸易商行,卖的就是那几样物品。这样的经营手段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起初只是默默的观察,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个刚刚挂牌的小商行。没过几天,商行居然搞的风生水起,三镇二州的商家络绎不绝的前来怀朔镇订货,和顺酒楼就是这些商家首选的落脚之地,各种传言自然也就传播开来。
如此,派人仔细调查了一下,原本对调查结果没报上名希望。谁知各种消息穿起来后,忽然发现这个小商行和这位高函使还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一方面是,商行经营的物品都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如果是一两件还能理解,同时出现这么多绝世物品就不对头了。更为可疑的是,他们铸造的金银铜三类七种钱币,请高人验看过了,认定当世没人能铸造出来。这就不是有问题,而是有大问题了。
自己将这事说给公子听,他也没当回事。自己心说那就想办法插上一脚,只有深入虎穴,才能抱一只小老虎回来。想来想去,通过叔孙睿干这件事最稳妥,便着手这么办了。这期间,这个高函使的经营手段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又一次和公子说起这事,他这次认真对待了,却不是自己希望的插一脚,而是要了解高欢这个人。不仅如此,还用鸽子信请来了据说非常聪明的杨侃公子。前天刚到,暗中调查了一下华北贸易商行的情况,今天想通过背后观察的办法,了解一下这个小函使的真实性情。没想到,暗中观察变成了当面交涉。往事闪电般的滑过锦娘的记忆,受人之托的杨侃第一个发言了。
杨侃温和的笑笑说:“高兄心胸坦荡,言谈风趣,真正当得起满腹经纶。杨某一介腐儒,愧不敢承受高兄谬赞。不过,杨某对高兄的这番说辞颇感新奇,不知高兄师从哪位儒学大家?”
高欢不好意思的说:“惭愧,高某自幼贫苦,哪里有博士大儒肯指点吾这等荒野小子。斗大的字,高某只认识两筐,还是从原来的长史那里讨教的。至于经史子集,先贤著作,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呵呵……”
杨侃听高欢这么解释,刚刚生出的兴趣顿时被高欢的说辞熄灭了。他略显失望的“哦”了一声,耷拉着眼皮喝起茶来。本来听高欢的言语妙趣横生,想和他谈点书香文气,音律典章,不料这位毫无经史底蕴,叫人大失所望。
长孙尚见杨侃书生意气,也没点破,眼神讥讽的看着高欢说:“杨兄刚刚出仕,尚未沾染诡诈之气,高兄调侃老实人,不厚道。”
杨侃听长孙尚这么说,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高欢的坦率骗了,不禁自嘲一句:“呵呵,高兄确实不厚道。”
高欢啼笑皆非的说:“我说真话,你们不信,反倒污蔑高某轻薄,真是冤死人不偿命。”
刘贵插了一句:“据我所知,高欢确实满腹经纶,但属于无师自通。虽有自谦之嫌,却无轻率之意,杨兄莫要被长孙兄误导了才好。”
高欢赶紧补充一句:“刘兄乃公允之人,一向对事不对人,是非曲直,青红皂白,分的一清二楚,从不偏袒。不是所有人都像长孙兄一样,以己心,度人心。”
长孙尚明白高欢话中的机锋,便说:“我看不见得。有你这样心机诡诈的家伙主导,有刘兄这样貌似公允之人辅助,相得益彰,互为补充,难怪华北贸易商行开张不到一个月便能风生水起,引人注目。”
高欢、刘贵互看一眼,刘贵开始喝茶,他知道,接下来的交锋要看阿欢的了。
见长孙尚进入正题,高欢知道调节气氛的插科打诨该到此为止了。于是他说:“华北贸易商行刚刚起步,究竟能不能发展下去还很难说。有些事,善良的初衷,美好的愿望,脱离了现实环境只能胎死腹中,或者中途夭折。以长孙家在当朝的地位,想必不会觊觎华北贸易商行这点蝇头小利。长孙公子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需要高某解惑对吧?”
长孙尚见高欢心机如此灵巧,不禁对这个人越来越有兴趣。便说:“高兄能这么理解长孙请你来的用意,实在令我意外。”说到这里,他费力的站起身来说:“高兄、刘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说罢,让皇甫贵忠将护卫人员赶出去,一行人鱼贯进入隔墙那边的房间。
长孙尚没有向尉景发出邀请,高欢也不能自作主张,只好让姊夫安静喝茶,等他和刘贵出来,一起回去。
看着长孙尚、杨侃、锦娘、高欢、刘贵五人向屏风后面的里间走去,尉景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没想到,自己这个怀朔镇的狱队,在长孙尚的眼里还不如自己的小舅子尊贵,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论公,我是怀朔镇从九品的狱队;论私,我是华北贸易商行的股东之一,凭什么不请我进去一起商谈重大事项?为什么把我丢在外面不让进去?还有你阿欢,别人忽视我的存在,你就不能力争一下吗?没有我,哪有你?翅膀硬了,可以甩开我自己飞翔了?你刚才不也说缺什么,在乎什么嘛,我现在缺尊重,知道吗?我想被人尊重!
尉粲一直躲在灯架旁边的角落避灾,生怕混战当中,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丢了。可等了半天,混战没有发生,倒是大舅把人给打伤了。老天爷爷,这是黑虎坊的地盘,几十个护卫就在门外,一拥而上,今天还不把咱们五人砸成肉泥?
……为什么黑虎坊的人不动手呢?
……为什么大舅说三位现身?咦?还真有人现身了哎!
当美若天仙的锦娘出现在厅堂里后,尉粲的眼神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锦娘娇媚的容颜,锦娘棉柳似的身材,锦娘一颦一笑的优雅,锦娘敞开胸襟包裹下的半抹雪白的丰腴……一切的一切,让尉粲喉头不停地蠕动,口水莫名的多了起来。只可惜有个死胖子在场,要不然他就冲过去一亲芳泽……哎呀呀,那种感觉一定比窑子里那几个半老徐娘强千倍万倍。
……几人怎么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总有一天,我怀朔四少粲公子要将你拖入胯下,肆意蹂躏。
……她刚刚用过的茶杯上应该还留有余韵,闻一闻仙女的味道究竟什么样。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来到茶台前,端起锦娘刚才用过的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放到鼻尖处闭着眼细细的嗅闻了一会儿,仿佛这精致的茶杯就是锦娘殷红的嘴唇,猥琐的表情正好落入尉景的眼里。
尉景看到尉粲居然拿起锦娘用过的茶杯,像公羊发情时嗅闻母羊屁股时一样,上嘴唇翻起,半眯着眼睛,旁若无人似的释放着丑陋的骚性。尉景本就不爽,见儿子是这个德行,一股邪火顿时从心底往上窜,愤恨的在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小声呵斥道:“不成器的东西,害老子跟着你丢然现眼,走不到人前。”
尉粲被父亲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巴掌,刚刚臆想出来的美好场面顿时飞灰湮灭,不禁着恼道:“您自己不争气,干嘛把邪火往孩儿身上发?没看出来吗?在别人眼里,大舅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您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尉景又一次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