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笑道“魏大人,请坐。”
蔚安安撩了下衣摆,坐入椅中,端起茶碗,用盖碗轻轻的摆弄着碗中茶叶,沉声问道“说来好笑,直至今日姑娘的姓名、来历,我都不知晓。倒是姑娘对我的身份、姓名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女子将怀中视若珍宝的琵琶放在侧身的木桌上,轻笑道“先前得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这次将大人请来,是想求大人相救一人。”
蔚安安押了口茶,挑眉说道“且不说救人之事,难上加难。如今我连姑娘是谁都不知道,救人之事,又从何谈起?”
那女子知她心中不悦,微笑道“因事起突然,而我的身份不便宣扬,这才写信请大人前来。待大人见到我面容后,一切就都明白了。”
蔚安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见她抬手缓缓揭去面纱,露出绝色容颜,竟一时怔住,目不转的的盯着她,刹时间忘却了一切。她身穿淡黄道袍,眉目如画,清丽雅言,一双凤眼极尽娇媚。
“这般相像......你是阿珂的娘亲?大名鼎鼎的陈圆圆?”蔚安安十分惊诧,见她点头,手猛颤了下,杯中茶水溅出,顿时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温热的水温,将蔚安安从震惊中拉回,将茶碗放在桌上,掏出手帕擦拭着衣襟,轻笑道“从未这般失礼,今儿见到你,倒是头一次。还请见谅。”
陈圆圆看她这般从容自若,仿佛刚刚失礼的是另有其人,心中微微惊讶,天下的男子一见到自己便失魂落魄,可偏偏魏安与别人不同,眼中全是震惊和欣赏,丝毫没有其他男人的痴迷与□□。
陈圆圆微笑道“魏大人果然聪明,年少高才。听人说,从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魏大人却也不输于他。”
蔚安安直直的打量着她,能有幸见到陈圆圆,定要好好欣赏一番,便说道“不敢当。我没多大的学识。倒是你,真的可与西施、杨贵妃相媲美。”
这般直白的目光却不让人讨厌,竟有种今人看古人的感觉。
陈圆圆微皱秀眉,挥去心中奇怪的感觉,听到她的夸赞,将衣袖遮住了半边面颊,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
提到了西施、杨贵妃,陈圆圆深叹了口气道“她们也都是苦命之人。贱妾只恨天生这幅容貌,害苦了天下苍生,这才青灯古佛长伴一生,苦苦忏悔。希望能洗去从前的罪孽,可惜敲穿了木鱼、念烂了经卷,也赎不了罪孽的万一。”说着眼圈通红,似要落下泪来。
蔚安安看她柔弱模样,心生怜惜,这第一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虽然年过四十,但时光对她甚是宠爱,丝毫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阿珂与她相比,相差甚远。
蔚安安说道“是自己的罪孽,总是要赎的。但不是自己的,肯定赎不清。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呢?更何况天下苍生,又岂是你一个柔弱女子能害苦的?”
陈圆圆听了一愣,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苦楚,登时消散了些,凝视她半响,忽然双膝下跪,盈盈拜倒,呜咽道“魏大人,能为贱妾说话,贱妾心中感激。”
蔚安安赶忙站起身,伸手托起她的双臂,将她扶起,说道“快起来。这是干甚么?我不过说的是实话罢了。”
只见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晶莹如珠,其淡秀天然,但容色举止、言语神态之间,天生带着一股娇媚婉娈,蔚安安感叹说道“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男人要争抢你,论天下女子色艺双绝,除你之外,再无旁人了。”
陈圆圆听如此直白的言语,脸上微微泛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抹娇红,便是如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眼波流转,樱唇细颤,柔婉说道“大人,如此夸奖,贱妾承受不起。”
蔚安安问道“你自当受得起。对了,你是如何得知,我认识阿珂的?”
陈圆圆摇摇头说道“我不
知道。我见你是钦差大臣,总想着能求你相救阿珂,她是我的女儿,若是能救她出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蔚安安忙问道“那阿珂现在如何?”
陈圆圆说道“阿珂现在被关押在王府的书房中,王爷一直想问她的爹爹是谁,又是谁指使她刺杀的。”
蔚安安大惊道“怎么?阿珂的爹爹不是....吴....”
陈圆圆脸庞又是一红,轻声道“她的亲生爹....不是王爷....”
蔚安安松了口气,说道“那便好。”
陈圆圆呆呆的看着外面,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般,缓缓的讲述自己的过往,先是入宫,又被送出,献给了李闯,然后又被吴三桂抢走,半辈子浮浮沉沉,游走在这几个男人之间,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后,嫌她年老色衰,有了新欢,她便出家当了道姑,法号寂静。
蔚安安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心中一软,这个女人着实命运多舛,她到底爱过谁,又或者谁真心爱过她?在动荡的年代,或许只想求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陈圆圆轻声抽泣,眼眶通红,郁郁不乐说道“让大人笑话了,贱妾出身风尘,自是不上台面......”
蔚安安摇头说道“要这么说的话,我跟你一样,也是出身于妓院。你不要自我贬低自己了,要说红颜祸水,还说不到你头上。只能说吴三桂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罢了。你不过是他推出到人前的挡箭牌而已。”
陈圆圆眼眸亮了起来,一双凤眸眨眨,神色激动,手微微发抖,凝目注视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没想到天下间,唯有他能给予自己全部的尊重,颤声说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魏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多谢魏大人,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
蔚安安自嘲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只能尽力护我想护之人,其他的甚么都不想管。”
陈圆圆心中一沉,问道“那敢问魏大人,阿珂可是你想护之人?”
蔚安安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反问道“阿珂亲生父亲是谁?”
陈圆圆叹道“想必我不说,魏大人已经猜到了罢。”
蔚安安问道“可是李闯?李自成?”
陈圆圆哀声道“这都是作孽。只是苦了珂儿.....”
蔚安安对李自成了解不多,但依稀有印象他纵容手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不事什么好东西,不禁叹了口气,事情好像变得更难办了。
看出蔚安安的犹豫,陈圆圆当下跪在她面前,哀求道“我今日给大人写信,就是为了珂儿,还求大人想想办法,贱妾愿给大人当牛做马。”
蔚安安皱眉道“你快起来。”见她执着摇头,长跪不起,叹声道“我不是没想办法救她,只是吴三桂做的更周密。原本我想借着她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借故将她要回来。但谁成想吴三桂抓了我相识的一个朋友,弄巧成拙,眼下再想救阿珂,已是难上加难。”
陈圆圆泪眼婆娑,问道“敢问大人,你那位朋友,可是个姑娘?”
“是。”蔚安安叹声答道,点了点头。
陈圆圆忽然一笑,让蔚安安心中有些发毛,问道“你为何发笑?”
陈圆圆柔声道“我早该想到.....你不同与其他男子.....或许你根本就是一个女子呢?”
这话如同惊雷一样,在蔚安安耳旁炸开,手心瞬间布满了冷汗,脑子有些发懵,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问道“谁告诉你的?是阿珂么?她还告诉了谁?吴三桂知晓了?”
陈圆圆嫣然一笑道“大人害怕了?”
蔚安安缓缓凑近,看着这个娇柔婉娈的女人,还真是小瞧了她,转念一想,能倾倒那么多男人,尤其是权利在握的男人,肯定是有不小的手段。
帜热的呼吸打在脸庞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陈圆圆看出那双狭长的眸子闪烁着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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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波光,那波光中带着杀机,眼下顾不得许多了,为了救阿珂,只得无奈做回小人,用这个弱点,去要挟她。
蔚安安冷冷问道“再问你一次,谁告诉你的?吴三桂知不知道?”
陈圆圆因为害怕,心跳的飞快,依旧巧笑嫣然说道“那先请大人,答应将珂儿救出。”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或许杀了你....”蔚安安猛然扣住她纤细莹润的脖颈,缓缓收力,冷声说道“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陈圆圆没有反抗,反而似有解脱之意,丹唇轻扬道“只求一死.....但....愿.....我死之后,大人能....将珂儿救出....以我的命换她的命....”
眼看那白玉般的脸庞,又白变红,再由红逐渐转青。
她是个母亲,只是想救自己的女儿,乃是人之常情。蔚安安终是心软,迅速撤回了手掌,沉声道“凭你对阿珂的这份母爱,我不会杀你。”
“咳....咳....咳....”陈圆圆捂着脖子,不住的咳嗽,柔声道“大人,你是好人。英雄无奈是多情,你终不能绝情绝心......”
好不容易停住咳嗽,陈圆圆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谁也没告诉我,王爷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发现的.....”
蔚安安吃惊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陈圆圆低头说道“贱妾是秦淮的名--妓,伺候过多少的男人.....男人、女人,这双眼睛还是能分辨出。你假扮的再像,还是有区别。”说着讽刺的笑出声。
“对不起....是我...一时失了分寸。我会努力救阿珂的,你放心便是。”蔚安安连忙将她扶起,也知道自己过份了,急忙道歉。
陈圆圆心中动容,她是第一个给自己道歉的人,阿珂有救之后,凤眸中有了希望,急忙说道“贱妾发誓,大人的事情,此生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直到我死。”
“快起来。我相信你。”蔚安安扶起她,可是她刚刚跪的太久,双腿发软,一下子扑倒在蔚安安怀中。
两人皆是一愣,还未等说话,忽然蔚安安脑后急风袭来,寒意走遍全身。琇書蛧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揽住陈圆圆的腰,足尖轻点,飘出几丈远。
只见刚刚二人所处地方,地砖被粗大的玄铁禅杖敲得四分五裂,一身材高大的老僧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登徒浪子,瞧老夫不杀了你!”
陈圆圆惊呼一声,瞧清来人变了脸色,急忙叫道“不可动手!这位大人是来帮忙的。”
那火爆老僧,听她这么一句,便老老实实收了禅杖,怒哼道“鞑子的官儿,能帮上什么忙!你当心别被他骗了!”
蔚安安将陈圆圆放开,看那老僧一张方脸,留着络腮胡,目光势如闪电,甚是威猛,且他腰挺背直,气势如虎如狮,甚是骇人。手中禅杖朝地上一杵,杖上的铁环叮叮当当乱响。
蔚安安沉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老僧怒哼了一声,看向陈圆圆,柔声说道“圆圆,你过来。”
蔚安安侧头看向陈圆圆,问道“他是....李自成?”
陈圆圆点点头,神色有些耐人寻味,既不高兴,却又往那边走去。
李自成怒道“老夫的名号,也是你这个鞑子狗官儿能叫的吗!”
如此可见阿珂却是他的亲生女儿,父女俩脾气都一样,又臭又硬。
好脾气的蔚安安,也被他激出火了,讽刺道“死老头,你名号大又如何?还不是败在吴三桂手下?败军之将,说出来不脸红啊。”
李自成脸憋得通红,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陈圆圆走到他身边,开口劝慰道“你不要....”
谁知他将陈圆圆朝后轻柔一推,说道“圆圆,你不要管!待老夫好好教训他一顿!”
陈圆圆堪堪后退几步,这才站住脚,抬头看去,李自成已然挥着禅杖,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