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莲起身离开了。没有了她在,法务部明显松泛了下来,赵慕慈抬起头,透过那空出来的座位和桌面,将目光又投在了那扇半开的窗子上。外面似乎是阴天,倒是没有下雨。可她心里却觉得疲累又迷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窗外的天空再阴沉,看起来似乎都比室内要亮一些。这无处不在的日光灯,没日没夜的亮着,把这空间照的就连白天也像是夜晚,让人分不清昼夜。
她忍不住想到昨天的事情上。早上财务部同事送过来一份过桥资金融资协议,直接递到了赵慕慈书上,说是需要审一下。王翠莲没在,赵慕慈便接了下来,细细看去,原来是公司要设立境外子公司,与投资方签订的一份过桥协议,约有五页纸。这件事她之前也没有印象,索性就当成一份单独的新合同审了,在电脑上记录了审核意见和修改意见,放在一边做别的去了。
王翠莲回来后,赵慕慈便将这事儿讲了,并将这份协议递上去。王翠莲一听之下脸就变了,看起来警惕而惊讶。待赵慕慈递过合同,她伸手一把接过,力道和速度像是在抢夺一般。赵慕慈自然感觉到,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妙。她本来要再发审核意见的,便也停住不再发了。
王翠莲看了一会儿便说话了:“这不是你该干的事。”
赵慕慈抬头,看到王翠莲目光锐利,透出一股压迫和针对,她心中不适,便不再看她,说道:“财务的同事直接拿给我的,我以为就是平常的合同,就接了。”
王翠莲:“你可以通知我呀。”
赵慕慈有点诧异:“这份合同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不清楚。之前财务部的合同过来,我也一样审的呀。既然有些合同需要通知你,那能不能告诉我,具体是哪些方面的合同?我后面会通知你的。”
王翠莲看着赵慕慈,停了一会儿:“以后财务的合同,不用你审了。丽美你来接手。”
“好的!”陈丽美欢快的应道,像是得了肥差一般。
赵慕慈感到心塞又挫败,又有些不服。她忍着忍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接了财务同事的合同?”
王翠莲不做声,看了一会儿合同方说道:“你刚说已经审核了,审核意见呢?”
赵慕慈便将审核意见线上发过去。
王翠莲看了一会儿:“这都什么呀。这份合同已经审过了,投资方那边的法务也通过了,差不多就是最终版了。你这一下子改这么多,不是找事儿嘛。不懂就别乱改了啊,净添事儿。”
听到王翠莲在批她不专业,赵慕慈自然不服:“我之前在律所里,这种合同不知过手了多少。我给的那些意见,都是很专业的,去一线律所里聘律师专门改,最好也就是这个样子。”
王翠莲不吭声了,看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我不管你在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怎么做事,你到了这里,就得按我的要求和期待来。财务的合同以后不要接手了。”
赵慕慈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又似乎被剥夺了审合同的工作,心中挫败又委屈,却是敢怒不敢言。王翠莲看了一会儿,站起身一手捏着合同,要走不走,想了想转身又对赵慕慈说了:“你就把公司日常事务,知识产权,财务之外的这几个部门的合同审了就行了,别到处插手。这份合同我已经给过意见了,你要把你的意见给出去了,那我之前给的那些意见怎么说?”
赵慕慈百般忍耐:“我刚才就在跟你报告呀。给出去之前,会先跟你报告的呀。”
王翠莲:“那不还由你?你不报告我不也不知道。行了,财务的合同以后你少管。都已经审过的合同还再审一遍,别人心里当然不舒服了。”说完掩不住轻蔑的往财务部奔去了。
想到昨天的事,赵慕慈心中不免又郁堵起来。那一团似棉花一样堵在她身体里的情绪和负面的感受,时而堆聚在胸口,令她气闷难受,呼吸不畅,时而便冲上脑门,化成一阵阵想要从那扇半开的窗子跳下去的冲动过。是的。她想跳下去。这样的念头自从全员零零七模式以来时隐时现,终于在昨天变得清晰又强烈。昨天王翠莲离去后,她盯了那半开的窗子半天,脑子里一直回旋的就是这个念头。跳下去。结束这糟糕的一切。让王翠莲也受到惩罚。她肯定会难辞其咎的。她会离开这里,或许再也不好找工作,甚至结束她的职业生涯,这样就不会有下一个她在她手里受苦了……
她甚至在很理智的考虑,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会不会摔不死。如果摔成了残疾,那可就不划算了。
好久她才醒过神来。多么可笑的想法。多么不值当的想法。为了跟一个王翠莲较劲,竟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就算王翠莲受到处分,失去工作,甚至断送职业生涯,人家毕竟还活着,还在这世上活着,而你,却没有命了。你这些年来所努力,所拼搏的一切,你对明天所渴望,所期待,所想象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你可能会变成网络媒体上的一则新闻,被人们讨论几天,就会没入那无边无际的新闻中;这新闻有可能会被推送到认识你的人跟前,比如肖远。人们可能会惊讶,意外,甚至惋惜,甚至痛哭。可是一段时间之后,也就不再记起你了。
所以何必呢。何必白白葬送性命。傻瓜。想到肖远,赵慕慈心中一痛,仿佛自己的新闻和噩耗已经传到了肖远跟前。肖远会哭吗?会难过吗?像她曾经见过的那样?想得太入神,赵慕慈眼中忍不住都蓄了些泪。强自镇静了,她压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再不想了。
然而此刻,想到方才王翠莲像看一个竞争对手,甚至敌人般嫉妒怨恨的眼神,赵慕慈的心情又一次沉重了。这种上下级的关系,注定了她是被封印和不能势均力敌的去对抗的。所以委屈求全成了她在王翠莲跟前最常见的姿态。可是一个人能够承受的委屈和心酸,大约也是有限的。超过了限度,人就要毁灭自身,以达到对自己苦难的终结和对对方的报复。没错,她又在想那个念头了。准确的说,她想通过毁灭自己来伤害王翠莲。她看着那半开的窗子愣愣的发神,连陈丽美看了她半天都没有察觉。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而绵延不断,这股冲动是如此频繁而挥之不去。跳下去。她想。只要下去,一了白了。再也不用熬夜加班,再也不用担心没有觉可睡,再也不用干这些没玩没了的工作,再也不用面对王翠莲这种三流货色,再也不用委屈自己日日求全受气。
这些想法和冲动,如果前面的数次想法和冲动一样,在脑海中似野马般狂放的跑过一场之后,最终归于平淡和理智。对死亡的想象和对自己所热爱,所痛恨的之人的反应的揣度,到最后,都是无味的感觉。她忍不住想到了母亲身上。在那久远又模糊的童年记忆中,似乎她也曾数次想过伤害自己,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造成母亲的悲伤和后悔,甚至报复她,可是这些想法仅仅也只是想法而已,从未付诸实践过。因为通过这种想法和现象,她无比清晰的看到了一个事实:对于不在乎自己的人而言,伤害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是愚蠢的,是索然无味的。那个时候的母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里,没有注意力给自己的孩子们。而生命,只有对自己而言,才是真正宝贵的。
加油。赵慕慈对自己暗暗说道。万不可以为不值得的人去伤害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还有三个月就满一年了。再坚持三个月。就三个月。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