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在朦胧中睁开眼,身子乏力酸痛之感瞬间袭来,她强打着精神抑住困意,侧头看着躺在一旁静静睡着的人。
心中暖意难平,回想起种种,这眼下的幸福都让她觉得这是在做梦,便像怕一朝梦醒一般,情难自禁的抱紧他的手臂,轻声唤道:
“皇上醒醒,别误了请安。”
皇帝似是听到了她的叮咛,嘴上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可人却越加的往褚湉这边挤来,惹得她轻搡了搡他:
“时辰差不多了。”
见他不动弹,褚湉才又要唤他,却听他带着困意的声音道:
“不急,别催我走。”
他说着将她拥进怀中,下颌轻抵着她额上的乌发:
“只和你一处方能有些许的松泛,天一亮,那些烦恼之事又都回来了。”
褚湉紧依在他的臂弯中,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只是多余,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仿佛与自己正合成一拍,不自觉闭上双眼。
随后那些日子以来,皇帝每每宿在燕禧堂,早膳晚膳也都和褚湉在一起用,虽不能有更多时间陪伴,但她已然很满足。
前朝政事紧迫,皇帝不能流连于后宫之中,能抽出仅有的时间与她一起,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在别人看来就是集三千爱怜于一身的无上隆宠了。
一早,褚湉在殿前看着宫人们挪来的花草,她知道皇帝素来喜爱微荷,因此殿前摆了数缸童欢与小舞妃。
褚湉信步在荷香之间,轻摇团扇,难得一时自在,不愿去多想一分纷扰。
那荷叶上的水珠犹如碎玉,她用扇子轻轻一碰叶端,那颗颗碎玉便滴溜溜滚落下,在水中投下点点涟漪。
褚湉直起身,只觉有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她浑身越发不自在,连忙转过身去。
排排荷花那端,穿着明黄行服的御前侍卫手上拿着奏折匣子,正面无表情的凝着她。
褚湉起初吓了一跳,下一秒认清是那麟查,微有些不自在,又想起如今身份尴尬,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她别无选择。
褚湉微微垂首当做打了招呼,便欲转身离开,那麟查抑制住想要向前一步的冲动,他本该不做停留,视作不见才对,他早就收拾起那份不必提起的思量,可当他听说有关于她的一切,他还是措不及防的败下阵来。
原来曾经的不甘失意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难捱才刚刚开始。
“这么多年熬过来……”
“我替你高兴。”
这么多年,那他自己呢?
褚湉回首只一眼,便见他俊朗眉眼间那似是而非的云淡风轻,她不愿深究这是真是假,是本意还是遮掩,对于他本身,她又能如何?
她还是躲开了他的目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多谢”,此外,再不能有其他。
那麟查深知自己同褚湉已是两个世间的人,不可能再有交集了,其实,才得到消息的那几日,他固执着不愿去信,去想。
如今,见着面,他不再挣扎了。
如今身份有别,宫里最是紧要,他深知,既然深知,便可理解,她如今的疏离,是对彼此最好的着想。
“最后一句,这之后,我不会再烦扰你。”
褚湉停下步子,这一刻如同很长一段时光,这时光破裂开来,星星散散的碎片落在脑海中。
往事如同手上去不掉的伤疤,一直在提醒她,那些都是真真正正,刻骨铭心发生过的。
千言万语难以一一道出,那麟查望着那抹青色的背影,喉头一阵发紧,顿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脱口道:
“如果没有他,你会和我走吗?”
他说出后便有些后悔,后悔这种时候自己还在做白日梦,还像个优柔寡断的傻子,而迟迟不见回应的同时他低低嗤笑自己,活该。
对于那麟查,褚湉从未过多细细探究过自己的内心,事到如今,她会后悔,竟也心中酸楚不堪。
这样想来,人非草木岂无感,谁教她已有了那道白月光,除此之外不可能再容下其他,可就现下,她想诚实一点,对自己,对小三少,她不知这样做对错与否,只是这样,谁都会好受些罢了。
她闭了闭眼,长睫微颤,终是开口道:
“倘若初识在微时,我想我会的。”
身后一片寂静,冷峻如他静默不语,她才想提步而去,却只听他一句:
“我还要往兵部送折子,告退了。”
那麟查一路疾走,穿过重重宫门,身后一道道高耸如壁垒的朱墙,太阳的光束直刺痛他的双眼。
回神之时已是送完了折子,他身影颀长如玉树,转身之时竟不知自己怎么过来的,只有那句我想我会的,始终缠绕在心。
他边走边轻叹,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他无法一展抱负,无法忤逆阿玛的苦心,也无法早一些遇到她。
而今,他唯有的便是遵从自己,这是他仅有的意愿,两党取舍间,他不想在自己并不太如意的人生里选择虚与委蛇,所以他选择皇帝,并且无所畏惧,不谓结局。
她的那句“会”,如同给了他更深一层的支持,也给自己多年的心事了解了个圆满。
褚湉施施然走过腰子门,她并非有悔意,更多的则是如同雨后的宁静,她不敢想太多,只是发愣。
呆呆看着廊前新挪来的几株芍药花,此时花期正盛时节,那朵朵娇艳的花随风散着的氤氲香气,直教人爱不释手。
她慢慢从怔忡中抽离开来,倒是想起一首诗:
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笼。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
正独自沉吟,却不想这时皇后来了,身后还跟随着不少随从侍女。
褚湉见状忙走上前请了安,虽不知她此次过来为何,但心中难免惴惴。
皇后命她起身,端详了一番,才迟迟道:“如今在这里可住的合意?”
褚湉恭敬的垂着眼,答道:“烦劳皇后主子挂心,奴才很好。”
“你瞧我这话问的怪了。”皇后语气淡淡,不加任何情绪:
“先前你一直在养心殿,只不过身份有别,时移世易,你如今虽没有正名,但也算半个主子了。”
褚湉不假思索,谦卑道:“皇后主子如此说,叫奴才实在惭愧,您抬举倾澜了。”
皇后踱步走过她身边,语气温和却言之有物道:“那是皇上抬举你,既然如此,做人更要知恩图报才好。”
褚湉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其中道理,却故道:“烦请皇后主子教导。”
皇后同她向来无甚恩怨,比起珍妃来,她们算是关系尚可,如今皇帝每每宿在燕禧堂,她身为后宫之主,想要清楚自然可知晓。
可太后都不曾理会,她也不好这时候多嘴,可巧来了个可人儿,分了珍妃的宠,她颇有些看戏之心,然毕竟自己依旧不得圣心,她终是有些坐不住的。
说到底,哪怕皇帝去她那里多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你的为人我很欣赏,咱们相识多年,不比那些后来的,彼时皇上由着珍妃,说起来这可并非兴旺之相,后宫朝廷谁人不知,却碍于身份没人敢提。”
“如今,皇上顾念旧人,极爱重妹妹你,我想你与珍妃实在不同,你眼光长远是识大局的,也算是为皇上好,再者,你是老佛爷宫里出来的人,自是深明大义,聪慧过人,可别同那起子人一般,便不好了。”
褚湉深知早早晚晚会有这么一出,不想如此之快,珍妃还没动静,皇后却头一个坐不住了,倘若是她,必是先等着别人按耐不住,到时候一并该收拾的收拾,该敲打的敲打。
皇后是太想得到皇帝的心了,哪怕一点,以至于她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