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并不是什么兴师问罪,相反,莱昂伯爵在信里面大肆夸赞领主大人狠狠落了子爵的面子,揭穿执政官的阴谋,甚至还直呼金矿爆炸得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他承诺帮领主大人顶住教廷施加的压力。
总之,现在子爵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追究他这么一个小小奴隶的逃离!
尤金单手托腮,欣赏着班尼脸上控制不住的喜色,又把一盒金币摊开在他面前:“莱昂伯爵还送来一点小礼物。”
班尼还是有点恍惚,这种大好事居然落他头上。
为什么?
尤金对上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看到他头上具现出来的问号。
“因为贵族是一块利益共同体,执政官背后代表的教廷和他们存在矛盾冲突。”尤金解释,“我帮他们一个忙,他们也要卖个好,不过,或许也有一点威胁的意思。”
班尼警觉起来,看起来恨不得立刻抽出剑和人厮杀:他居然敢威胁您?!
“没事的,只是想把我绑在贵族的一边。”尤金含糊解释,把已经写好的回礼单子和信递给班尼,“信使在会客室里呆着,把单子上的珠宝和画作整理出来和回信一起交给他。”
尤金决定暂时和伯爵搞好关系。
莱昂伯爵肯定看出他炸金矿求助过魔法的力量,信中隐约有所暗示,在他雇佣魔法师之后只能站在贵族一边,教廷绝不会容忍他存在。
要是尤金背叛贵族阶级,教廷整不了豢养魔法师的大贵族,还整不了一个落魄王子小男爵?
说起魔法师,尤金也从不白共享给他的视野里见到了走来的三位白袍人。
他干脆从书桌后站起来,披上披风,叫上班尼:“夜间行路难,明天再收拾好东西交给信使吧。你先随我去见教廷来的三位……”
因为不白分享的视野发生的变化,尤金微微停顿,改口:“四位圣使。”
正在修理城堡围墙的奴隶比他更早见到缓步而来的一行人。
他们披着白袍,淡金色的圣纹在袍角摇曳,就算地精哥哥再没见识,也知道这都是他们不能靠近的上等人!
地精哥哥害怕地蜷缩起来,不想被发现,但很快一片白色的衣角出现在他视野里,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们是来自教廷的神官,请带我们去见领主阁下。”
神官!!!
地精哥哥不可思议地抬头,见到的是便是垂落的月光织成的绸缎般的银发。
他不敢直视对方,低下头,慌慌忙忙站起来,就要一溜烟去找人。
转身看见从城堡大门走出的人影时,地精瞬间有了底气:“领主大人!”
在他的翘首企盼下,尤金不急不缓走到法师们面前,行礼:“我是这里的领主尤金,欢迎各位神官来到北域。”
班尼同样跟着他行礼,打量着让领主如此重视的客人——出乎他的意料,这些教廷来客不像他曾经见过的那样高傲。
另外一边,“神官”们也在观察。
菲尔瑞想象过很多次亚伯写信倾力推荐的领主长什么样,但一见面,还是有如见天人的倾倒感。
他容貌极尽精致,红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越发衬托出裸露在外皮肤肌理细腻柔白似雪,但那无可挑剔的礼仪风度透着股震撼人心的庄重和不可侵犯,让人生不出半点觊觎之心。
“很高兴认识您。”菲尔瑞有模有样地行着教廷的礼节,其余人同样如此。
尤金目光从他们身后的马车上扫过:“城堡里已经为各位布下盛宴,请随我去会客室。”
即使经过修理,城堡也并不华贵,但一层随意进出忙忙碌碌的奴隶们还是让法师们有些吃惊。
“老师,真的和亚伯先生说的一样呢。”学徒好奇地四处张望,然后被红发的法师一弹额头,立刻闭嘴。
会客室到了。
他们的老伙计亚伯已经等在门口,微笑着躬身:“欢迎。”
几位法师都忍不住笑起来。
进入会客室,众人陆续落座,班尼熟练地为每个人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等班尼离开会客室,红发法师一弹响指,淡红色的光芒从她的项链里扩散开来:“好了,现在没人看得见听得见这里了。”
她毫不忸怩地朝尤金自我介绍:“芙莲娜。”
尤金注意到刚刚一瞬间活跃起来的火元素:“想必您正是北域最最急需的一位火系大法师。”
芙莲娜细眉一挑:这位领主阁下果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元素亲和天赋。
“后面那位应该就是您的学徒了。”尤金目光投向她身后,那是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眼神明亮,笑容开朗,火元素正亲昵地环绕在她身边。
“领主阁下,我是爱丽丝。”学徒脸颊泛红,紧张行礼。
她知道自己出生平民,没受过贵族的礼仪教育,很怕这时候失态给老师丢脸。
“你好。”尤金看出她的局促,温和地和她对视。
在这种平等包容不含半点倨傲的目光下,爱丽丝心情莫名平复下来。
接着,尤金看向一行人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位。
这种吸引力在他进入房间解除伪装后更加明显,银发法师有着相当俊美的容貌,灰色的眼睛像是夜雾下的森林,更重要的是,在银缎般的发丝间赫然是一对尖尖的耳朵——
他是个精灵,不,尤金放开自己感知,一个半精灵。
菲尔瑞知道这位天资卓绝的领主应该看出点什么:“菲尔瑞,我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
精灵是一群热爱自然,性格温和,精通箭术、音乐和种植的种族。
而银发的精灵更加少见,是早已绝迹的月精灵一族。
当然,就算是种群最大的森林精灵也已经在教廷和王国的捕杀下沦为玩物。
“我想阁下一定会不虚此行。”尤金发自内心的一笑。
这一笑是如此灿烂,菲尔瑞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撒着金粉的小妖精随着他的笑容飞舞。
“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让绿色在北域的冬天绽放呢?”
菲尔瑞的尖耳朵抖了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阁下……”
然而,尤金吊起他的胃口后就甩手不管,看向窗外。
从会客厅的窗户刚好可以看见停在那的马车。
马车的阴影微微摇动,旁人只以为是风,但尤金却知道但是潜伏在阴影里的不白。
“还有一位来客,也是故人。”尤金收回视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亚伯轻轻叹口气:“领主大人真的是敏锐。”
“那么,这里是你,还是那里是你?”尤金透过不白看清马车里的布置。
除了法师们带来送给他的六大箱魔晶之外,还躺着一个静静沉睡的人。
不同于亚伯现在亡灵骷髅般的长相,马车里的那位算个帅哥。
文质彬彬,气度斐然,标准的贵族绅士形象。
“身体在那里,灵魂在这里。”亚伯解释。
当年极光组织遭到重创的时候,他是唯一留守在北河法师塔的高层。为了保护其他学徒顺利撤离,亚伯被迫使用禁术,打开深渊的缝隙,但过程出了差错,不仅没能保住极光的有生力量,还让自己的灵魂掉入深渊缝隙。
“在我离开深渊的时候,刚好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死在深渊缝隙边,没有躯体的灵魂便被卷入无主的躯体里。”亚伯唏嘘不已。
刚刚进入身体的时候他甚至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也正是亲生体会过奴隶的生活,亚伯才有现在的觉悟。
甚至在系统剧透的一重结局中,亚伯率先点燃了革命的火种。
“我们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救走亚伯的身体,那时连深渊的缝隙都关闭了。”芙莲娜拍着桌子,“太冒险了!”
菲尔瑞:“后来,我们想办法用生命的气息保存了这具身体,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亚伯的灵魂回去。”
亚伯悠悠喝口茶,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这样也挺好的。教廷已经当我死了,管不到我头上,而你们还是通缉犯呢。”
暴脾气的芙莲娜看起来很想甩他一脸火球,还是被紧张的爱丽丝拦住了。
尤金看着他们互动,这才有管家先生也还是个年轻人的感觉。
“涉及灵魂的事还需要再进入深渊一次,”菲尔瑞突然对他说,躬身行礼,“进入深渊需要准备很多材料,我们需要领主阁下的帮助,也愿意为此向领主大人效忠。”
“我承诺帮助你们。”尤金同样站起来回礼,“听阁下的说法,深渊和灵魂息息相关吗?”
就算有不白屏蔽,系统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尤金猜测系统是绑定在灵魂层面上的,听到亚伯的奇幻经历后,他也坚定了去一趟深渊的想法——
无论是验证系统是否和灵魂绑定,还是解决系统这个心腹大患都得去深渊里找答案。
“精灵的传承中就是如此,”菲尔瑞回答,他敏锐地察觉到领主对此事的在意,“抱歉,作为四分之一个精灵,我的传承里没有更多消息了。”
“没事,就是好奇而已,”尤金含糊回答几句后,转移话题,“现在,我的朋友们,让我们来谈谈正事。”
他打开桌上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叠纸,交给班尼,让他分下去。
所有资料全部一式五份,足以让每个人一一了解。
爱丽丝立刻就被第一张上面的织布机图纸吸引了。
她在亚伯先生的来信里见过附上的第一版本的织布机图纸,而手上标着第四代的图纸,比之初版又进步一大截。
“精巧的魔力回路构造。”芙莲娜在火系魔法外精通魔纹,草草浏览完图纸,赞不绝口,“魔力流动通畅,比第一版本能节约百分之三十的能量,同时也减少魔力过载的可能,提高了安全性。”
“其实这还不是我想要的,”尤金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放低姿态坦诚承认,“我的能力暂时只能到此为止,更多的开创性工作还需要芙莲娜阁下的指导。”
芙莲娜有些惊讶:在她看来这位天赋异禀的领主已经有一套成熟的魔纹设计思路了,难道还有什么能难倒他?
“我想开发一种无梭织机。”尤金开口就是平地惊雷。
“没有梭子?!”率先惊呼的是爱丽丝。
她的母亲曾经就是给贵族老爷织布的,所以她很熟悉织机的构造:“没有梭子,那、那怎么引导纱编织成布?”
尤金轻轻拍手。
不白的触手从地上的阴影里浮现,高高兴兴和尤金贴了贴,接着灵活地从角落里搬来一块刷成白色的平整木板,稳稳地举起。
它向来乐意为尤金服务,极其自觉地将碳笔也一并送到尤金掌心,之后撒娇般地用细小的触手缠绕着他的手指。
尤金早就习惯滑腻的触手,接过炭笔,站在白板面前解说:“原本的织布机大而重,需要频繁地补纬,增加耗能,噪音极大,且无法提速,假如我们换个办法,织布的速度可以提高至少四倍,甚至可以实现全自动化织布。”
“在座的诸位,我们是法师,我们用元素创造奇迹,我们化不可能为可能,”尤金抬高声音,“那么,我们能用什么替代它呢?”
他提问,却不需要人回答,而是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两个词。
水。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