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用火烛, 只有地坑里一堆篝火发出的亮光,带着一些昏黄之色,映照在屋里带着融融的暖意。
宋子儒将干枯的松木段架在火堆之上, 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躺在炕上却明显没睡着的飞驹子:“是去见侯爷了吧?”
宋子儒就道:“你听外面的风, 能把人给吹跑了。没别人在外面,我把客人安置去温泉那边了。他那腿泡泡温泉能好受点,这会子就咱们爷俩, 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
飞驹子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看着师傅。
“真的什么都没说。”飞驹子低声将过程学了一遍, “……他知道我是谁,叫我安安生生的在山上,说是等上一年半载再说。”
宋子儒的面色不由的柔和了,“你信侯爷,不信……”
“当然!”飞驹子看宋子儒,“师傅,我不是很懂我这位堂叔。我兄长就养在周王府, 他跟兄长肯定极为熟悉,可兄长之前不知道我,不知道白头山的事。他什么都瞒着!然后又来找我, 叫我知道我的身世。为什么?他跟兄长有分歧?他觉得那个不好用, 要换这个吗?”
飞驹子摇头,“就算是要复仇,那为什么不能坦诚相见?”
宋子儒:“………………”这叫人怎么答呢?“所以呢?”
“他是恩人,他要我做的事, 我会尽力去做。”但前提是别违背我心里的底线,“师傅去告诉他吧!再怎么说, 终是我们欠他的。”
不是的!他救你们只是因为你们是太子的骨血,又怎么会想到如今是这个局面,更不会想到你会这么去想他。
但是,这种情况下,又无法解释。越解释这孩子心里越逆反。那就不如让他用眼睛看,用心去感受。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了。起身拿了大皮袄子往身上套。
“外面风这么大,您出去干什么?”飞驹子起身,“今晚就住这屋吧,有话明天说。”“我得去温泉。”
一出门,飞驹子把宋子儒往背上一背,抬脚就走。
“为师能走!”
大晚上的,去那边的路不好走,高一脚低一脚的,摔了怎么办?
愣是给送到了,人放下了,他转身走了。
宋子儒进去的时候,尹继恒在温泉里泡着呢。然后笑看宋子儒:“那小子是个倔种。”
是倔强了一些。他低声回了一句:“小侯爷知道了,但是没认。说是等个一年半载……”
这是尹禛能办出来的事!尹继恒叹了一声,“他万一要是办的不顺,咱们就一直等下去?他想走的路,谁也帮不了他,咱们也不行。那就不如,他顺着他的路走他的。咱们顺着咱们的路,走咱们的。”
宋子儒的手放在温泉边的石头上,久久没有说话。
尹继恒看他:“舍不得了?”眼睛都湿了。
“没有……热气熏的。”
尹继恒叹气,“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带大的,你舍不得。可是,当年的太子到底是少了几分历练的!没从血里火里趟过去,不成。真为了他好,就得放雏鹰去飞!”
宋子儒没言语,舍不得,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侯爷的心情跟自己是一样的,想着保护飞驹子的时候多,却当真不会舍得他去搏杀拼命。
可他长大了,是个男人,是个身上有血海深仇的男人,他也该有他的路要走。
第二天一早,飞驹子跟往常一样手搭在弓箭上练箭,尹继恒被宋子儒推着过来了,说飞驹子,“真正的神射手,是不用眼睛看的。你的眼睛再锐利,又能看多远?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去瞄准。抬手便能射,射便能中,靠的从来都不是眼睛。”
飞驹子放下手里的弓,回头问说:“那靠什么?”
这孩子没有好的射箭师傅教导,都是跟着猎户学的,只是能射,比一般人射的好而已。
尹继恒就说,“老王爷用的是他的拇指,以他的拇指为参照,射必中。后来,又将此法教给了陈家的公子,陈家公子就是后来的陈驸马,但陈驸马是不是只用这个方法,我就说不好了。他是射术上颇有天赋的人。再之后,我见到的最有天赋的射手就是你那嫂嫂。她的天赋尚在陈驸马之上,且是无师自通。”
“我大哥的射术也极好。”
尹继恒:“……”并不是,没有那丫头,就他那力气,能干甚?他属于先天力气缺失,后天补不起来的。露了一手那就是糊弄人的,真不是他的能耐有多大。
他也没瞒着,跟着孩子把情况都说了,“你大哥想领军,先天条件就不足。林虎臣当年被称为儒将,可其实不仅剑法精湛,且长矛也用的极好。便是如今统领镇北军的铁良,也未曾胜他。我见过两人交手,只能是平手!”
飞驹子攥紧了手里的弓箭:“堂叔究竟想叫我做什么?”
“别担心,也别疑心!你需得明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你大哥有欠缺的地方,需得有人补齐它。这么说,你是否能理解。”
飞驹子歪着头看他:“你叫我去从军?”
“不!去了也不过是一小卒子,那又何必浪费时间听别人调遣。”尹继恒指了指山下,“这草原上,难道不能闯出名堂来?”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有你的势力,得用实力证明你可以。我要你将你的名号打出来,而后天下尽知。”说着,就盯着飞驹子的眼睛,满眼的期盼,“敢吗?你敢吗?”
敢!“刀尖上跳舞,不定哪一天就刀斧加身,得想好了?”
飞驹子就笑,“小爷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这件事,开工可就没有回头箭了。一旦开始,对于戎狄而言,白狄是叛逆。你会惹来更大更大的麻烦,彼时,你身上也挂着太多人的命,再也没法放下了。”
“我知道!白头山不能永远这苟着。我都知道!你便是不提这个事,我……应该也会想办法的……”
尹继恒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动起来吧。”
动起来?
“对!动起来,尽快!”尹继恒继续眺望山下,然后抬头看了看,细微的雪花已经飘下来了,他抬手接住,“以阿苏勒之名,可好?”
“阿苏勒?”飞驹子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是狮子的意思。狮子吗?“好!从今起,我就是阿苏勒。”
尹继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过去,“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
什么?
“那一年,我也有两个孩子即将出生。对孩子的期盼,再过些年,你就该懂了。尤其是在你大哥不大康健,你林家叔父家的姑娘也总是病体缠身的情况下,我们就只希望将来的孩子能健壮。你父亲叫人用银丝编了两个小玩具,一个留给太子妃肚里的孩子,一个叫人送给我,是给那没出生的嫡子的。你的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东宫。但这一个,我一直保存着。”
飞驹子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狮子面具。因着是银线编制的,所以极为轻便柔软。这不是为了孩子戴的,只是当做吉祥物给孩子祛祟用的。此时,他将这面具戴起来,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着眼睛和鼻子下方的半张脸。
遮住脸,别人就不会知道自己是汉人。
“暂时也不要告诉你兄长。”
为何?
“他想把你藏起来,叫你好好活着。”尹继恒就道,“他长在智,而非力!上战场凶险,随时要殒命。可你却不知道,劳心劳智,有损寿元。多智劳智者……都难长寿。这些年,他在王府,我从不接触他,我就盼着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好。我想庇护他的心,和他想庇护你的心并无差别。”
说着,就看飞驹子,“孩子,你生来健壮。莫要怪我偏着你兄长,他那条命捡回来不易。所以,大事我宁肯托付于你。”
飞驹子点头:“好!我不说。”他能长寿点,这世上多个想要 庇护自己的人,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他应承了,而后收了弓箭朝回走,“今日之后,我便是阿苏勒。”
“阿苏勒?”桐桐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一边听韩况从商户那里听来的消息,“突然就冒出来了?”
“说是从漠西一路打过来的。”韩况低声道,“有三伙子马匪都被血洗了,商家都说阿苏勒是英雄。”
桐桐就笑,“草原从不缺乏英雄。”
是啊!“说是阿苏勒不过二十七八岁,一把大胡子,戴着一个银色的狮子面具,身高九尺……”
“只要不骚扰行商,那就是好的。”桐桐就道,“不至于跟咱们有摩擦。”
说的是呢。
正说着呢,听外面的动静,是尹禛回来了。他现在在家的时间越发多起来了。无他,天冷了,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吃了个午饭,什么都没干呢,天色便暗了。下半晌那基本天就黑了。
天黑了能干什么呀?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
他一掀开帘子,连雪花都卷进来了。
“下雪了?”
下雪了!
尹禛将她往里面带:“别出来,冷。”
这就下雪了?“京城这个月份,该是菊花开的正好的时节吧。”
嗯!差不多。
桐桐低声问:“宫里该收到消息了,你的折子走的是八百里加急,也该是快到了吧。”
快了!他不再说这个话,而是歪在炕上,看桐桐做了一半的针线,然后拉桐桐的手:穿着小棉袄在屋里,双手却暖烘烘的。
没冷着你,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