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为其实并不知道四爷来省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的。
先是老婆在楼道理用楼里的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打到办公室,告诉自己江英开车来省城了,是来送司晔办事的。司晔带了半只羊,给送到家里,饭也没吃就走了。
“只说去报社,不知道办什么事。”
朱有为心里有数了,怕是去了省报社。他发表文章的事自己知道,甚至文章还看过。省报是每天必读的报纸,作者那一栏里,有老家的地址,他当然就留意了。只是当时没把两个人联系起来。后来回省城了,这么前后一串,再把之前的报纸翻出来一看,还不就串起来了吗?
他还以他是来送文章的。心想,这能耽搁多大的工夫呢?一一个晌午最多就结束了。
因此,他就等着电话呢,看看什么时候电话能打来。
谁知道一等就等到半下午了,四爷顺便去了修理表的铺子,赚外快去了。江英跟着混了两顿饭,还得了一张工业券,也不算是白跑一天。
这个时候再不走,回去天就黑了。自然也就不能去朱有为家吃饭了。
找了个邮局,四爷进去给朱有为打了个电话,“就不去家里了,时间不早了。等下次吧,下次赶上周末一定过去。”
朱有为就问说:“事办的顺利吗?”
那就好!挂了电话,一个回家,一个就思量呢,顺利还耽搁这半天。
他就思量,他那文章的编辑是马秋水。
而马秋水此人,自己还真有过几面之缘。倒是私下没什么往来。
想打电话去问吧,手放到电话上了,突然觉得不合适。过多的干涉就太叫人讨厌了。
他没多问,晚上回去的时候,整个家属院都飘着羊肉汤的味道。这个打招呼说,“朱科长,老家的是真疼你。”
他就哈哈笑,“那是!亲侄儿嘛。”
姜婉如撩了帘子喊他:“赶紧的,就等着你吃饭呢。你闺女馋的口水都掉锅里了。
朱有为一边跟楼里的打招呼,一边说姜婉如,“你们娘俩先吃呗,非得等。”
孩子本来在姥姥家,一听家里有肉吃,利索的跟回来了。
吃着饭,姜婉如低声道:“楼里一家给了不到半斤,大家吃个味儿。给我爸妈那边送了一个羊腿,剩下一个羊腔子和羊腿,我分着给几个领导家送去了。”家里也就剩了两斤,够孩子吃几顿的。
朱有为将碗里的瘦肉给老婆和闺女分了,自己只留下肥的,夹在饼子里吃。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问说,“江英也没说什么事?”
“没说。”姜婉如就说,“要不要给老家去个电话问问。上次给了点钱,几张粮票,还回来这么些。如今拿着钱你上哪买这玩意去?回头要是老家盖房子,我找老战友弄点砖瓦给送回去吧。”
说着就夸,“咱们单位好些人都见了,问我呢,说你侄儿有对象没。长的一表人才,后勤上的李大姐,给他们家妮妮看上了。我说有对象了,把李大姐给可惜的。”
朱有为就笑,却不叫姜婉如打听,“那孩子主意正,他的事别擅自插手。生活上关心关心,别的......他不言语,不能过多干涉。”
你说的炎炎的事,我大姐那边说是印刷厂要是进人,应该是能想想办法的。”
不去!印刷厂那地方,你没文化,什么都没有,去了也是干苦力的。要找得找个能有个上升空间的,学个什么东西,有个技术也行呀,吃技术饭稳当。
因着这个事,朱有为就格外的关注这几天的报纸。结果隔了一天,在省报上看到一篇文章,署名不是金司晔,而是雷平。
雷平这个人自己认识呀,她什么水平?能写文章?
当时他就面色一沉,她是想干什么呀?想往上爬没问题呀,但你要是拿这个孩子当梯子,那你也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他沉着脸把文章读完,然后便懂了。他的手指敲在了林雨桐的名字上,不由的就笑了:高明呀!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哪有办不到的事呢?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他不求助,就是靠着他自己的法子,事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是的!事到了这里,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在这一份在省内重量级的报纸上发表了基层的文章,语言质朴,事例真实,牵扯到的是哪个大队的人姓什么叫什么都有,这不存在造假的嫌疑的。
当天负责妇女工作的领导先对省报提出了表扬,然后就给助就得给予帮助,该给予批评就要给予批评。不要回避问题,只有重拳出击,才能震慑人心。
于是,林老太太被街道办和派出所找上门了。
老太太都退休了,叫林心接了班。平时在家糊个纸盒子补贴家用。家里住的地方倒是有,是个大院子里的东厢房。这都是属于公房,每个月要给交钱的,虽然都是象征性的收一点点,但确实不是自己的房子。再加上一家子三个上班的人,分别在三个单位。那单位的房子肯定也没戏,分不上嘛。就只能住在公房了。
不过现在都是这样,也没觉得比谁差在哪里了。
东厢地方不小,但一家子所有的生活区域就这么点,家里怎么住呢?就是用木板或是帘子给隔开,晚上拉上,白天拉开。
这一进来,床上、桌上堆积的都是纸盒子。
老太太让座,人家沉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站着也行,站着吧。”
屋里实在太挤了,老太太赶紧拿了板凳,“那院子......院子字里......”
行!往院子里一坐,问的是当年的事。
老太太就说,“双胞胎,奶水不够俩孩子吃的,抱走一个,不挺好吗?”
“你经过你儿媳妇同意了吗?”
“她才生完孩子,她不同意啥?那生下的孩子都跟猴崽子似得,她遇事就知道哭。
要不是我,她这几个孩子能拉拔大?”
老太太不知道啥意思,可那边周红谷所在的托儿所,人家所长也是带着上级的领导来问来了。如今的女工都有四十五天的产假。产假一完,孩子四十五天,托儿所就收。这种不满一岁的孩子最难伺候,你得换尿布洗尿布之类的,还得按时给喂奶,特别累人。不是实在没法子,没人乐意干这个。但是周红谷就属于别人不干,我干。再累也不敢提意见的那一类人。
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那自然不敢对人家的孩子不好。所以,在单位上她还就干的挺好。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知道,她就这性格。她那婆婆骂她骂的厉害着呢。
属于没胆子反抗的弱势群体。
人家就问:“抱走你的孩子,你当时是咋想的?”
“我......我还没醒呢,只知道生了俩,等我醒来孩子都抱走了。”
生下来之后你都没细看吗?
没看着。后来快半岁了,这不是过年吗?孩子姑姑回娘家,抱回来......我见着了。跟我生的那二丫头长的一样。”
俩孩子有哪不一样?
“二丫头肩膀上有个红痣,三丫头没有。这是我婆婆跟我小姑子说的时候我听着的。我小姑子也不爱叫我逗三头.......怕养不亲吧。我也怕孩子跟我亲了,回头她姑再对她不好,也不好太亲。”
那你当时难受吗?
“咋能不难受呢?跟着我,我哪怕喂米汤呢......我能知道孩子好不好的。可不跟着我,她吃的再好,我心里也怪怪的,总怕我小姑子没生过,不会带孩子......”
周红谷低着头不停的搓着衣角,没有言语。
这人又问:“按说,你做的是托儿所的工作,孩子能跟着你来托儿所。”
周红谷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我家的孩子都是我带到托儿所的......”她指着自己,手都开始抖了,“我不用跟孩子分开,我能带。在托儿所我就是奶水不够,大家伙......都会想法子叫孩子吃饱的。一直能带到孩子六七岁上小学!
这也是实话!在这里工作,伙食上真就一人省半口,也不至于把那个养不大。
周红谷说完,红着眼圈挤出一个笑脸来,“也是我们没本事,我婆婆担心我们养不活。”
你呀,不能遇事老退让。”
所长在边上道:“红谷特别老实,干活踏踏实实,对每个孩子都好。从来没嫌弃孩子尿了拉了,托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家长,没有一个来找红谷,说是没把孩子看护好。有时候比亲妈都负责任。孩子长痱子了,孩子哪里被蚊虫咬了,她比亲妈操心都多。但就是一点,老实。”
“不能叫老实人被欺负呀!”
是!是!我们也心疼,可这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吗?
周红谷问说,“咋问这个了?是......我家桐桐怎么了吗?”
这人才说了,人家那个公社的领导发现了问题,都刊登到报纸上了。
“那肯定是......肯定是跟着她姑过的不好?”
那肯定呀!要是过的好,谁把这个写出来。
周红谷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我能不能把我家三丫头再要回来。
先要回来,再叫回去插队都行。她姑上次回来,只说回城。但是二丫头去了一次,听桐桐那意思,也没想在省城呆。行不行的,问问试试!万一要行呢?
她紧张的手指都发白:“我怕......怕孩子的户口跟着人家,口粮就在人家手里呢。要是处的不好,孩子.....吃啥?”
这人就问说,“这插队了,可就是农村户口。就是放弃商品粮。”
周红谷缩着脖子:“我是想着.....吃的顺心比吃的好......要强些。吃的再好,那饭得顺着脊梁往下咽,那一天天的,又能是啥滋味呢?
那孩子跟着她姑,其实吃的一直都是看人脸色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