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拿了尹禛的腰封,得环着他的腰才能给束起来。她站在他身后,将腰封给绑好, 而后低声问:“是不是要忙起来了?”
尹禛‘嗯’了一声,才又说了一声:“别怕!我有分寸。”
桐桐从后面抱住他, 脸贴在他的背上,要说什么到底没说。只是这么过了良久,外面韩况禀报说:“朱总旗来了。”
朱总旗说的是朱富贵。总旗能管五个小旗, 一个百户所里有两个总旗。现在一个是他, 一个是吕大力。
今儿尹禛该是要带着朱富贵出门的。
桐桐放开手, 将大氅递过去,“万事小心。”
尹禛接了大氅,看桐桐的手,“天冷了,别总自己下厨淘洗。”
尹禛攥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撒了手转身就走了。桐桐站在原地没动,然后坐在炕沿上沉默着。
韩况进来低声问:“夫人, 獾子问今儿还出去打猎吗?”
今儿怕是不行,“风沙太大了,都歇着吧。年岁小的也扛不住。”
韩况就打岔道:“几个小的在空院子里玩的时候逮住几只刺猬, 正杀了要烤肉吃呢, 要去瞧瞧吗?”
桐桐起身,“你把刺猬的皮要来,另外再赏他们几斤肉烤着吃去吧。就说,这个刺猬皮我有用。”
桐桐挽起袖子, 在家里鼓捣了半天的刺猬皮,而后用罐子装了, 这才拎出去,又去了南货铺子。掌柜的见了桐桐愣了一下:“夫人,您……”
尹继恒听了禀报惊讶了一瞬,问刀疤:“桐儿来了?为甚的?”
“叫进来吧!”
然后桐桐就进来了,尹继恒还没问呢,就见她取了边上的空茶碗,从罐子里取了药膏,然后放在碗里,用炉子上的滚水往上一冲,不停的摇着碗里的汤水,叫药膏一点一点的融化。化开了,也不烫了。
桐桐递过去,“叔父,吃药。”
吃什么药呀?
“您吃了就知道了。”说着,就这么固执的举着,一动不动。
刀疤才要拦着,那边尹继恒却已经接过去一口气给喝了。刀疤欲言又止,自从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之后,统领真的不吃别的人手里递的东西了。
药吃下去了,桐桐就说,说刀疤叔,“扶叔父去躺着。”
做什么?
躺着了,桐桐把袖子卷起来,手搭在尹继恒的双腿上,“叔父,得治呢。您这么疼着,我跟尹禛都不能安心。您不敢忘的,我不会忘,他也不会忘……所以,有我们替您记着,您不用老这么折磨自己了。”
说着,就上手在大穴上使劲的摁。力气跟不上,她就用胳膊肘来摁着。
一边摁着一边跟尹继恒说话,“我这是现学现卖的,人家也不肯叫我试。您也不是外人,我也就敢拿您试。所以,要是重了,您忍着;要是轻了,您也将就着。”
尹继恒先是不自在,可被这么一说,他都不由的先笑了,“你这孩子……赖皮起来随谁?”
桐桐嘿嘿嘿的笑,“今儿咱爷俩吃饭,包饺子好不好?”
尹继恒叹气,看着桐桐:“怎么?尹禛改主意了?”
“看您说的!”桐桐就笑,“那谁家父子叔侄之间,没有个意见相左的时候?至亲密的夫妻为什么会吵架,还不都是有分歧吗?您就说,谁家不吵嘴?谁家不打架?家事如此,国事不也如此?看法都一致,那得多可怕。就一如当年的东宫,但凡有一个阻止了先太子秘密去见圣驾的,事情至少不会那么发生。可为什么就没人拦着呢?因为上下太一心了,我爹应该是属于最爱提反对意见的,可对?”
尹继恒没言语,这话他也没法否认。当时不是没人提反对意见,只是对反对意见没有足够的重视罢了。
桐桐就道:“看!事情就是这样。谁都想不了那么周全。意见不一致,这是好事呀!证明这里面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对吧?就像是您跟尹禛谈了之后,他知道您心里的心结在哪里,也会特别的重视您的感受。而您呢,至少也知道尹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顾虑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不是以后做什么决定,也都会想一想他说的也有他的道理呢?”
她嘴上叭叭叭的说着,手上却用足了十分的劲儿,汗珠子顺着额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她这按摩的到位了,竟是觉得双腿先是有麻了之后好容易血液畅通了,像是有点凉凉的感觉上下的窜。不大一会子,又觉得是温热的。
然后紧跟着,人就觉得浑身都是软的,明知道人还在呢,他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叔父,起来了,吃饭!”桐桐扶他起来,又递了热帕子叫他净面,“沙葱羊肉馅儿的饺子,您尝尝。”
尹继恒看着炕桌上摆着的饭菜,就看了桐桐一眼,尝了尝。
“如何?”
“尚可!”
桐桐嘟嘴,“明明很好吃!才得了个‘尚可’。您不厚道!”
尹继恒只笑,一个人吃了两盘子。
桐桐收拾了就跟尹继恒摆手,“叔父,我先回了。对了,饺子我带走三盘子,晚上煎了给尹禛当宵夜了。”
然后真的很高兴的走人了。
尹继恒一个靠在炕上,刀疤进来拾掇的时候讪讪的笑:“这孩子……实在叫人拒绝不得。”
太缠人了。
尹继恒就笑,像是想到了多好笑的事似得,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又哈哈大笑。
给刀疤吓的,这么笑,这都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尹继恒笑着笑着就又红了眼眶,“当年东宫才添了嫡子的时候,太子高兴的呀,说了,我跟虎臣家,谁家先添了女儿,谁来做他家的嫡长媳。只是后来尹禛这孩子身子不好,一直连大名都不敢给取,就怕压不住。等后来,虎臣家添了女儿,又是个弱的养不活的样子。太子还试着跟虎臣提过,说要不结个亲,说不得命里相合,就都好了呢。虎臣只不乐意,每次太子一提,他溜的比兔子还快。”
刀疤脸跟着笑了:“林将军一个不信神佛的人,自从姑娘出生了,就开始信神佛了。”
是啊!信神佛了,可见什么都是注定的,“当年两个孱弱的孩子,在一块了,是比以前更健壮了。”说着,就一脸兴味的问刀疤,“是不是很般配。”
嗯!都长的好。
“不是长的般配,是性情合适。”尹继恒看着被点亮的灯烛,“那丫头来瞧我,是真心的。可那一句一句言语,软的呀,听的人都舍不得戳她一下。昨儿尹禛是硬,叫我知道底线在哪;她今儿来是软,软的贴着你、靠着你,你就说,你就是有天大的脾气,还发的出来吗?”
“是呢!之前听说她杀人那手段,我心说,这性子是个硬的。得亏小侯爷性情温厚温和,倒也般配。可而今再看,竟不是如此。”这不就是说的两口子嘛!永远知道怎么给对方打配合。天造地设也不过如此了。
正说着呢,方郎中和老丁来了。
刀疤出去请人的时候低声把今儿的事跟两人说了,这俩毫不意外。
尹继恒在里面催:“进来说吧,别嘀嘀咕咕的。”
方郎中和老丁这才进去了,进去了就自己找地方坐。
老丁不自在的问了一声:“统领……那之后,怎么办?”
尹继恒抬手要了一杯茶,这才道:“看看他的本事吧!公心……得有!可在势不均、力不敌的时候,一颗公心……能走多远?谁知道呢?太子当年的公心不重吗?可赢不了,空有一颗公心做什么?只有真的站在最高处了,那颗公心才有用呐!”
所以呢?
“不能把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尹继恒叹了一声,“今晚我就动身。”
去哪?
“白头山。”
“走了?”桐桐看着南货铺子的掌柜的,“叔父昨儿并未提起呀?”
“是去附近走走。”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好,“许是半个月一个月的,许是三几个月也未可知。”
桐桐看着篮子里的药,“这个……你要是能捎带给叔父,就捎带过去。天越来越冷了,等雪一降下来,太受罪了。”
掌柜的接了,桐桐便不再多问,转身出来了。
路过铁匠铺子的时候,丁叔还是挺忙的,有些躲避桐桐的眼神。
桐桐过去在炉火跟前坐了坐,“丁叔,别怕,我不问,不叫你为难。”
老丁:“……”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呢。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儿,我真的都要不忍心了。
桐桐真就没问,半晌之后要走了,她叮嘱说,“有空院子,房舍还是要比毡房保温的。要是实在不行,住地穴也行。这太冷了。”
老丁:“……”在她踏出去的一刻,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声,“夫人,您跟小侯爷……很重要!放心,没人会伤害你们,也没人会看着你们被人伤害。”
桐桐站住脚,朝老丁笑了一下,“丁叔,我知道!”我们就是太知道了,才更难受呀。
所以,这位叔父到底是去哪了呢?
尹禛将折子上的墨迹吹干:“别去打听了,他去了白头山了。”
桐桐恍然,而后问说:“要联系飞驹子吗?”
“飞驹子?”尹继恒看着眼前这个如阳光一般灼目的少年,抬手叫他:“过来,叫我看看你。”
飞驹子看了师傅一眼,尴尬的朝过走了几步,站在这个怪人面前。
尹继恒一脸的感慨:“孩子,我当年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你身上的血污还不曾擦干净。”飞驹子挠头:“听师傅说过,我家被人灭门,您是父亲的朋友,是您将才出生的我救了出来的。”说完,纳头就拜:“您是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