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院还是那个二院, 不过今儿有些不同。远远看去,医院门口有人忙碌着,新订做的红色横幅正在悬挂, 上面是欢迎某某某莅临指导等话。
进了大门,医院大门内的广场上,医院的领导层都在。马院长拿着电话不知道跟谁在通话,边上几个副院长,有的在指挥着悬挂横幅,有的指挥着小医生不知道在吩咐什么。桐桐的车拐进来,压根就没停, 直接奔着住院部去了。
欢迎个屁!你们二院欢迎,又不是我欢迎。
自打知道根底之后, 她也不报期待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去!
她却不知道,人家来了整整一大巴车的人。
大巴车上, 罗云胜坐在一老者身边,低声说着话, “……是个特别敢用药的大夫。给高老用药的时候我就在边上, 一天一夜, 附子用了整整一公斤。魏老,这样的用药, 大忌呀。您之前开会的时候提了, 强调了数次用药谨慎的问题。我看呀,还是没有引起重视。”
魏老摆手, “也不能着急下结论!谨慎用药,主要是针对农村和医疗偏远地区的小诊所, 赤脚大夫,滥用抗生素的问题。至于中医用药……”他说着就沉默了,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良久才道:“中医用药无定数定方,有多少是滥竽充数的,有多少庸医误人……先看看吧!看看再说。刘柏我是知道的,他还是很有谱的!他亲自打电话请的大夫,想来也不会胡来。况且,这么多人都看过了,这个小姑娘呀,把狂犬病治愈,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就拍了拍罗云胜的手,“小罗呀,在这一点上,不要带有偏见。做大夫嘛,还是要看医术的!她治好了,她就有发言权。只她治好了,那她就是权威。这是无可辩驳的嘛!”
车子缓缓的拐进二院,魏老看着欢迎的马院长,“不用这么兴师动众。”马院长陪着笑脸:“我在医科大学念书的时候,您还在学校任教。您虽然没教过我,但您也是师长呀!您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怎么郑重都不为过。”说着,就把人往里面带,“您快请,会议室都准备好了!大家可都盼着您呢……”
“去看看病人就好,我是来看看被治愈的狂犬病病患,又不是来开会的,更不是来上课的……”说着,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那可不成!全院所有不值班的大夫可都等着呢!能听您一节课,可是我们盼都盼不来的事……”
于是,盛情难却!直接去了会议室,都去听魏老讲话去了。
罗云胜左右看了一圈,就问马院长,“林大夫忙着呢?顾不上过来?”
马院长连忙摆手,“那怎么会?林大夫一听说魏老来了,马上就赶了过来。只怕这会子正在病房等着魏老呢?怪我,忙里出错,没告诉林大夫还有别的安排。这就叫人去通知!”
这位副院长转身就往出走,一路小跑着往犬伤门诊的二楼,“林大夫——林大夫——”
桐桐正跟病人家属说话,副院长就来了。桐桐叫人家先忙,然后站在原地没动地方,“怎么了?又有新的病人了?”
哪呀?“赶紧的吧!魏老来了……”
“知道呀!我这不是正跟病人家属沟通呢吗?乌泱泱的一群人过来瞧,不事先沟通好,这也不合适吧。咱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病人家属只有担心。不能为了满足大夫的好奇心,枉顾病人和病人家属的心情吧。如今,只是给病人家属做了工作,可大夫是要直接接触病人的。在中医上都是有讲究的,大夫的话本就是药!良言一句宽人心,无心之人埋祸根。这在之前我是交代过住院的大夫的。可现在瞧着,执行的却也不怎么好呀?”
副院长就道:“小林呀,你也要体谅咱们的难处,对不对?魏老不是一般人。不能等闲处之!你年轻,许是知道的不清楚。你去问问,在医疗这个行业里,不管是只管部门,还是在名门,师门显赫,但是,中医的显赫,在于精。可西医的门生多,这就意味着人数占优势。人数多,居高位者不少。小林呀,蚂蚁尚且能啃食了大象呢……”
对遑论你们没大象那么大,对方也不是蚂蚁那么小。作为小辈,你才二十多岁,老人家快八十了。以小辈的姿态去一下,并不算是辱没了谁。真的!很不必在这个上面纠结!
桐桐摆手,“老人家是西医,我从接触过西医!我的西医学历是兽医,您觉得我去合适呀?我也西医的行医资格证呀。你说,我去听什么呀?这是难为我呀,还是难为老人家呀?兽医用药跟人不一样,咱别相互为难了,您回去只说,我在做病人的安抚工作。”
副院长果然去复命去了,桐桐叹了一声,她不是敷衍,是真的得做病人的工作。
就说一个普通人住院着你呢,突然乌泱泱一群人当着你的面讨论病情,你心里什么感觉?你的主治大夫告诉你说,没事,痊愈了。回头这些声势浩大的大夫,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的,你就说听了心里慌不慌?本来笃定的事变的不笃定了,那就只剩下怀疑和惶恐了。心情影响身体,这是中医所坚持认为的。西医不是也讲究有个轻松愉悦的心情有利于身体健康吗?不都是一码事!
可有时候呀,大夫最容易忽视的就是这个了!病人和家属并不会因为你们走的时候说一句‘挺好的,没事’,就真的感觉挺好的,真没事的。
副院长过去,在外面对着马院长勾了勾手指,低声把事说了。
马院长‘嘶’了一声,心说完了,弄不好是两边不得好。
副院长就问说:“那我重新安排人去做病人和家属的工作,把小林换来。”
马院长从进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听魏老讲谨慎用药的重要性,还不时的拿笔记录几句。
边上的罗云胜低声道:“马院长,林大夫忙着呢?”
“啊!做病人的工作呢,怕人多惊着病人。”嘴上这么客气的应着,心里骂了一万句MMP,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就你眼睛尖?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他能老记着一件事?狗R的有你啥事?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的罗大夫呀!我不是您呀!您不怕柳主任,我怕呀!”
罗云胜轻轻的点马院长,“我是陪着老人家来的!老人家念叨了一路林大夫,我就是帮着问问。叫不叫的,不都由你吗?可别提柳主任了!你怕柳主任,我也怕柳主任。我不仅怕柳主任,我还怕林大夫将来成了林主任,又岂敢得罪?”
M的!这不是捧杀吗?小林这姑娘是正经不错的!怎么得罪这孙子了?
他朝对方挤出一个笑来,就认真的听课去了。手里不停的本子上划拉着重点,心里却发毛,中医西医的,可千万别在自己的地盘上给打起来。魏老气出的好歹,这是自己的错;小林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欺负了,回头柳主任得把自己的皮给扒了。
快八十岁的老人家,没有稿子,即兴讲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下课了 。
罗云胜去扶魏老,“咱们去瞧瞧病人,还是有别的安排。小林大夫没过来,说是安抚了病人了。”
魏老点头:“小那林大夫做的很周到吗?这是大夫的基本素养。小小年纪能谨守做大夫的本分,很好!倒是不打招呼就看人家的病人的行为,很不合适!这一点得引以为戒。”
罗云胜马上接话:“都是您的学生,都听您的话。我们这都是不年轻了,被小年轻给比下去了。这也是好事啊!证明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继有人呀!”
魏老笑着往出走,马院长盯着罗云胜的后辈肯不能盯出两个洞来。副院长低声道:“院长,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你没听错,这位名医的手医术高明,捧杀人的手段更高明。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马院长跟着去了,“小林这孩子呀,是个谦逊的孩子。中西医这边,她只要有空就搭把手,是个很将规矩的孩子。孟老的家教是极好的!”
罗云胜朝马院长笑了笑:抬出孟老想吓唬谁呢?叫魏老手下留情吗?宿怨纠葛,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解开的?
桐桐才从病房出来,就瞧见楼梯间上来一群人,然后都站在电梯门口等着呢。她还没动呢,就见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佝偻的老者来。
说实话,这倔强的老头要是早用中医调理,他的精气神绝对不是这样的。甚至不用诊脉,只一望都知道,魏老有极重的风湿病。
桐桐朝外面看了一眼,今儿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也就是这样的天才能出来走一走转一转。只怕天气稍微一变,他都疼痛难忍,且疼上来必然不良于行。还想出门?做梦!她站在这边打量,魏老出了电梯,也抬头朝这边看。
就见那边逆光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姑娘,面容看不清楚,可他却像是隔着她,看见了当年的孟东辉。
当年的孟东辉也是这么的挺拔、倔强。
数十年后,他成了顶尖的名医,而自己,也成为了名气极大的大夫!
名医和名气极大的大夫,并不是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