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镇西的马以诚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少年,轻笑了一声,“阁下便是阿苏勒。”
少年将匣子往前一推, “这是定金。”
“英雄有所不知,朝廷正在严查出卖军粮的事……”
“查归查,卖归卖。”少年将匣子再往前一推, “你马将军在镇西十数年了,与北狄来往也十数年了。我是北狄之人, 我效忠之人能将您说出来, 您还有什么顾虑的?您放心, 银钱放心收, 不会牵连将军的。”
这少年将匣子的盖子掀开, 马以诚倒吸一口气, “英雄……到底是何来历?”
“我是何来历不重要,您只要知道, 我们付得起这个价钱。”少年敲了敲匣子,“将军,跟谁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呀!何况, 你们的陛下真的打算跟我们的汗王一刀两断了吗?你们这个关卡, 每天不是盐就是铁的往过运,这可比跟我做买卖的风险大的多。”
马以诚的手贪婪的在金子上抚过, “这么大批量,你怎么运呀?出关……人多眼杂, 太难了。”
“那我要不出关,从镇西往镇北运呢?”
马以诚蹭的一下站起来, “你是镇北的人?”
“别紧张,我不是镇北的人,也不是你们朝廷的人,我是白狄人。”
马以诚上下打量这少年,满眼的狐疑,“白狄人?这话我可不信。”
“你最好信!也最好能坚信。”少年起身,然后隔着桌子往前一探,“不管谁问,您都只说跟以前一样,难道圣人会将你如何吗?将军,人都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镇北与东宫的瓜葛,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忠于陛下,不妨碍对东宫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况且,不知者不罪,跟您做生意的一直是北狄人,您只是被蒙蔽了而已。在东北和西南威胁朝廷的时候,您这样的将领,圣人又怎么会轻易的舍去呢?”
马以诚起身在屋里不停的徘徊,回头看着少年,“若是我不从呢?”
“那就会有人在镇西关卡之外,抢夺这些物资。叫生意人的生意再也做不成了。你要是想清剿,那也得看朝廷是不是乐意打仗?彼时,朝廷怪罪,商户怨声载道,这可都是您的错。况且,几家商户背后是没人的呢?他们哪个不是勾连着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你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说出大天去,也是你的错。况且,你若是不肯配合,或是想要以此暗中禀报陛下……那北狄汗王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吧。”
马以诚盯着少年的眼睛,“你敢?”
少年起身,回视他:“不是我敢,是太子敢,是满朝上下的人心敢!”说着,将匣子合上,“既然将军不愿意……那就此别过吧!是禀报朝廷跟朝廷告密,还是想如何,随便!若是怕……小爷就不来了。”
马以诚一把将人给拉住了,手搭在匣子上,“此事为机密中的机密。银钱我收了,一个月之后,你们来运夏粮。”
少年将匣子塞给他,“马将军,您的前程在以后呢。您放心,您的功绩在下一定会禀明太子殿下。”
“请转告殿下,就说,我马某人愿效忠太子。”
“那你也放心,朝堂上很快就没人查西镇之事了。”少年拱手作别,“将军静候佳音吧。”
夜半时分,夏风微送,少年从院落里出来,带着亲随一路往东。
出了城,还有数十骑等着呢。
少年停下来,问说:“其他人分批先走了?”
是!分批先走了。
少年从马上下来,摘了面具,收入怀里,然后问说,“哪里有河来着?”
前面不远。放马河边,少年将身上的衣服脱了,将一头的小辫子解开,然后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进河里,从头到脚透彻的洗了一次。出来之后,属下扔了包裹过来。
他用旧衣服将身上擦干,将头发一擦,然后将大周朝的服饰一件一件的套在身上,最后才拿了梳子,将头发拢起来,高高的扎成马尾。
下属就道:“买了冠了,银冠,我给您戴。”
胡闹!
少年赶紧推开,“未行冠礼,怎可戴冠?收起来。”
“哦!”属下看着他这副打扮怪怪的,“不是说承重之时就能行冠礼了么?先生也不说给少主行冠礼。”
少年沉默了,师傅自持卑位,不敢给先太子的子嗣行冠礼。
他什么都没说,收拾好之后,不习惯的拽了拽袍子,“走吧!需得尽快,一月之后得来接夏粮。”
是!
十数日之后,眼看镇北就在眼前了。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也行在通往镇北的官道上。
少年看这一行,显见从打着的旗号看,这是朝廷的人。
骑在马上打头的穿着绯红的官袍,颇为清俊。自己看他,他也不住的往这边看。
马车里有人掀开帘子,问说:“赵大人,还有多久呀?”
赵祎从不远处的少年身上收回视线,“喜公公,还有半日的路程。夏日天长,在日暮之前一定能到的。”
喜公公动了动,从来不知道镇北这么远。当然了,也从来不知道镇北是如此的辽阔。
他朝后看了几眼,见几十骑不紧不慢的跟着,就又喊赵祎,“赵大人来一下。”
赵祎勒住马头,等着喜公公的马车近前来,这才一直跟在马车边:“您吩咐便是了。”
喜公公朝后指了指,“你来过镇北,可识得那些人?”
赵祎跟着再看了一眼,而后摇头,“我呆的时间短,并未见多少人。不好说是不是!不过,这已到了盛城的左近了,不会有事的。那边民风彪悍,有些人家的子弟骑射也是不错的。他们怕只是好奇,跟着看看罢了。您莫要忧心!这一路上,还是安生的。”
那是!那是。
喜公公在马车里靠着去了,赵祎又朝后看了一眼,见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她也没言语。
两队人马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行来。
桐桐和尹禛早早的等在盛城外,獾子亲自去探了,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惊喜,“侯爷,夫人,不止赵大人……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少年。”
哪个少年?
“去过千户所的少年。”
飞驹子?
桐桐大喜过望,“是飞驹子!”她说着就看尹禛,“他怎么从这边过来了?”
不知!尹禛喊獾子,“牵马来!快!”
远远的,看见尘土飞扬。
飞驹子抬眼看去,有两人骑马飞奔而来,一个身穿黑衣,一个身穿红衣。这一黑一红越来越近了,他看清楚了。
然后他扬鞭催马,越过这一队人,迎了过去。
赵祎就看着那个少年甩下随从走了,那烟尘里一路疾驰来的不正是兄长和嫂嫂吗?
这个少年是镇北军的属下吗?
然后她就看见两方在距离很近的时候同时勒住马头。兄长嫂嫂同时从马上跃下,朝那下马的少年走去。
少年放开马缰绳,没走几步,就对着朝他走过去的兄长嫂嫂跪下了。
然后兄长疾走几步,双手将跪着的少年往起扶,少年只不起,抱着兄长的腿,双肩耸动。这是哭了吗?
飞驹子是哭了,兄长的手第一时间搭在他的脖子上,问说:“疼吗?”
脖子被人刺伤过,险些要了命。
其实,长这么大,嫌少有谁问过他,疼吗?
他不住的点头:“疼!特别疼。”当时都以为活不过来了。
喜公公从马车上下来,看向赵祎,问说,“那是何人?侯爷这般看重?”
不知。
赵祎看着那边,她看见兄长一边拍着那个抱着他不撒手的少年,一边朝她这边看。然后,兄长低声跟跪着的少年说了什么,少年一下子放开了兄长,朝这边扭脸看过来。
紧跟着,兄长拉了少年的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她这才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的朝那边走。等站在兄长面前,她双膝往下一落:虽不知有兄长,但自知道有兄长以来,我并不惧怕什么了。也劳兄长记挂,想方设法的将我要回来。我以为的万斤重担,有人与我分担,幸甚。
尹禛抓了她的双手,然后将左手塞给飞驹子。
赵祎抬起头来,尹禛就笑,附身低声道:“这是你二兄,他回来了。为兄把你们都找回来了。”
赵祎看向少年,少年也看向赵祎。
飞驹子是怎么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个赵大人是个女子,是东宫的郡主。
赵祎看着飞驹子脖子上的疤痕,飞驹子看着眼前全看不出女子模样的妹妹,攥着她的手不由的就用了力气。
他在奔命,她活的全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起来!”尹禛拉了赵祎起身,一手拉着一个往回走,“走!回家。”
赵祎低声道:“还有其他人。”这个身份不能露馅。“有你嫂嫂呢,她不想叫露出去的消息,一只苍蝇也露不出去。”尹禛拽着她,“回家了,你想活成什么样都行,不怕。”天塌了,我给你顶着。
赵祎看看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并不是很坚实的双抓着。
是!他或许不是看起来那么坚实,但却一定是最坚定的。
她看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二兄,他正朝她笑,见她看了,他憨憨的笑了一下,“明儿带你去买珠花,好不好?”
赵祎:“……”她嘴角翕动半晌才道:“我没戴过……”也不方便戴。
“没事!”飞驹子挠头,“买了只管收着,放匣子里藏着。”
凡是你没有的,兄长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