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贯中从马上下来, 将手里的长矛扔给后面的马弁,这才问找过来的胡运良。
一般每个千户所在千户之下,还设置一掌印, 一佥书,这两者在军中都被称为管军。算是军中的文职, 一般的日常事务,都由这二人打理。
莫贯中正练兵呢,就被胡掌印给找去了, 说王元宗带着人将马匪给剿了。
“就王元宗?”莫贯中再三的跟胡运良确认:“来报说是王元宗带人干的?”
“是啊!卑职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了的。”
莫贯中没再言语,只大踏步的朝营房走。
他到的时候,营地外面果然有人马朝这边移动。可打头的并不是王元宗王百户吧?看那个身形,瞧着不大像呀。
随后跟来的佥书黄凯善仔细分辨了一番,这才道:“大人,那便是小侯爷。”
啊?之前莫贯中并没有见过了尹禛, 他一直规避这里有这么一个人的事。毕竟,京城中的消息走一个来回,且慢着呢。真等消息来了, 再说吧!反正一切秉公便是了。王元宗这个老东西呀, 滑溜的很,从来不涉险。别说不打仗的时候,就是打仗的时候,他那保命的本事也是一绝。把小侯爷放在他的帐下, 原本也是想着活着就行,别惹事。
而且, 你他娘的自己去哪了,叫这位小侯爷来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打问呢,人马到了跟前。
马上的少年飞身而下,姿态潇洒。看着文弱,但却也利索。近前来,那一步一步的,龙章凤姿,仪态朗阔威严。再近了,连五官也看清楚了。小侯爷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眉清目朗,唇红齿白,其实长的是很艳丽的。可这长相配上高挺锋利的鼻形,再配上骨相分明的脸,叫人瞧着几分硬朗和锐利。
人到了跟前了,他先拱手。结果这位小侯爷十分有分寸,避开之后,反而拱手道:“……剿灭马匪十八人,请您查验。”
说完,手一摆,然后马匪的尸体就被摆在了他们面前。
十八个!有十二个是被射中咽喉毙命的。
剩下的六个被乱刀砍死的。这些被射中的,箭簇还在尸体上,只要一查看就知道了,这是一个人的手笔呀!这样的好手,在军中可不多见。
朱富贵忙上前:“正是侯爷!侯爷连射十二箭,不仅卑职等亲眼所见,集市中众人皆亲眼所见。”然后将怎么设计剿灭马匪,最后怎么实施,一一都禀明了,这才朝边上退去。莫贯中着实是惊讶,只听闻过这个小侯爷身子不好,却不知道有如此好的骑射功夫。
他忙道:“原来是小侯爷,倒是意外的很。”
“身子确实不好,十二箭已是力气的极限了,再拉不得弓了。”尹禛说的毫不脸红,“说起来,也是惭愧的很。自幼由老王爷教导,骑射功夫也只是如此而已。”
老王爷那可是有名的神射,朝中别说是老将了,便是新上来的将领中,能比得过老王爷的都不多。
莫贯中不住的点头,是啊!这样的教导,这功夫也在情理之中。
十二个马匪,不仅能折罪,还能越过小旗、总旗,直接为百户的资格也有了。至少功劳是攒到了这个份上了。
他便哈哈大笑,“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自此不是罪人,而是同僚了。
莫贯中不住的摸着胡子,这功劳够了还不行了,最多我对你优容一些,对吧!但是没有空额给你,没有仗打,不损员,我从哪给你腾出一个百户的位置来呢?
况且,百户是世袭的。除非哪家老子战死了,而儿子太小,或是太不成事,只能拿着虚职的时候,叫你去做个百户还是可能的。但是现在,真不行。
他笑呵呵的问说,“怎么不见王百户?还有王家那两个小旗呢?”说着还跟身后的胡掌印和黄佥书笑道:“王百户出发的时候来禀报,只说是采买些粮食,谁知道竟是偷摸的干了这么大的事。着实是叫人刮目相看呀!”
“这正是我要禀报千户大人的。”尹禛朝吕大力一招手,吕大力就带着人,一个人扛着一个过来了。也给摆放在地上,然后退下了。
死了?
胡运良上前查看:“醉了?”
尹禛带着几分尴尬,“百户大人带着一旗人,前去打听粮食的行情。可惜中了人家的道儿,不知道酒里被马匪给放了什么,到现在都没醒。”
这会子这么多人都围过来了,还有训练的其他百户,都从演武场出来了。谁知道一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出,一个莽汉粗声粗气的大笑:“小侯爷,你这也太没见识了!这哪里是醉了……”
尹禛一脸不解,“是醉了!现在闻着酒气散了,但之前那个酒味,十数步之外都能闻见。还是请了方郎中来给瞧瞧吧,莫不是中了什么毒了。虽说剿匪是功,可若是战损这么大……卑职还请千户大人将功劳折半,以抵粗疏大意之错。”
另一个百户马上道:“小侯爷,这可不成呀!功劳是功劳,战损是战损,一码事归一码事!况且,这老匹夫哪里是中|毒了?人是没醒,可那物儿不是一直醒着呢吗?”
然后众人都朝王家人的下三路看去,而后哄笑成一片。
进过那地方寻欢的人都知道,那些女人有一种药,吃了人看着是睡着了,但其实不是,真就是半昏半醒的,人的感知是有些发飘的。这东西用了,会觉得跟神仙似得,但药量却不好把握。若是用的少了,没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可用的多了,就是这样,躺三两天都是正常的。药劲过了自然就好了。
这不是什么毒,就是那什么……懂的吧?
尹禛一副长了见识的样子,而后脸都红了,带着三分羞赧,三分惭愧,然后团团的拱手:“见笑了!见笑了。宫里管的严,自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惭愧!惭愧!”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样!一群大老粗越发打趣的笑了起来。
只莫千户跟两个管军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再用余光去打量这位小侯爷的时候心里都发凉。
事出的可太巧了呀!没有百户的失职给他,他这不顺手踢走了一个给他腾位置吗?
折罪了,有军功了,再拿个实职,这不就站住脚了吗?
这才来几天呀!
别忘了,当初王百户可说了,采买粮食的事是小侯爷主动提的。
所以,从头到尾,是谁算计的?
他用余光看对方,对方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跟其他人说笑,接受大家的打趣。只是目光飘过来的时候,双方一对视上,他就知道,他想的没错,这位城府深着呢。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不顺着他走,他只怕下一步就想着怎么干掉自己这个千户了。毕竟,他一来就干掉了一个千户。他要是仗着身份找茬,铁将军都不用奏明朝廷,就能直接拿掉自己。
那怎么办呢?只有两个字——秉公!
只有秉公,才不会犯错。不犯错就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想透了这一节,他当即冷哼一声。
这一声冷哼,周围瞬间便安静下来了。
莫贯中的视线落在王百户身上:“临行之前,我再三叮嘱,马匪凶悍,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需保存实力……不战非罪,可在明知有强敌之时宿娼?这与临阵脱逃何异?”
这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
临阵脱逃,罪不可赦。这是军中的一条铁律!
紧跟着,他又是一声冷哼:“来人啊!行军法!”
这话一出,马上便有人站出来,“大人,可否等人醒了之后,问问清楚……”
“问什么?”莫千户扭头问道,“难道谁还能强迫他们吃下什么药不成?”
这话音才落,王家中最小的一个小子一骨碌给爬起来了,起来就叩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说情的人马上道:“赶紧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
这小子都吓坏了,真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说了家里本来是打算趁乱抢东西的,说了祖父带他们去见世面,说了祖父叫小侯爷替他买好酒,说了他大伯和父亲怎么逼那些姐儿伺候他们还不用给银子……后来就真的喝醉了,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了。
桐桐躲在最后的位置,心说,这小子年纪小,当时喂药的人心里是存了良心的,给这小子喂的最少。但那药性烈,对人的神志是有一定的影响的。药劲过了之后,脑子是木的。就像是这个小子,他醒了,但脑子不转圈了。吓着了是一方面,药物的副作用也是一方面。
而且,王百户也是作死,他为了面子的,非把尹禛送他酒说成是他下的令,尹禛不得不从。现在好了,证死了!与旁人无关!
这话从他们自家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尤其可信了。
王家人哪怕不是主动用了那什么药,可在那种情况下饮酒到宿醉的程度,罪过更轻吗?不给PIAO资,难怪人家算计你。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
连求情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求情了,抬脚轻轻的踹了王家这小子一下,这才又道:“该属无心之失……”
莫贯中侧身瞟了尹禛一眼,见这位老神在在的,垂着眼睑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他的心又提起来了,说这求情之人:“你无心,他无心,都无心了,军纪何存?”说着,就扭脸看掌印:“传军令,王元宗、王适、王勇,斩立决!其他人等,发往劳役营,终身苦役!”
千户所安静极了,好久没这么砍过人的脑袋了。
今儿,三颗脑袋滚了下来,满地的鲜血。
莫贯中再次看向这位小侯爷,就见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然后从刑场穿过去,踩着满地的血,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