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坐在炕上, 裹着被子,对着炕桌的灯烛,打量着手里的帕子。
帕子上的血迹干了, 她用指甲挑起一些来,然后搓成粉末,放在鼻子下方。
方郎中的医书上有批注, 他提到过一种叫做‘美人’的草,说它有剧毒。此草不常见, 夏天的时候开着极为艳丽的花, 其花是驱蚊虫的好药材, 但叶子却是剧毒之物。一片叶子能毒死一个人。所以, 哪怕知道它的花朵是好的药材,也没人轻易敢碰这种‘美人’。
桐桐单纯就是好奇, 还问方郎中有没有‘美人’, 想见识一下。而方郎中只有几片干枯的叶子,桐桐想要一片, 但此物危险,方郎中没有给。
不过,这东西放在鼻子br />
她放下帕子, 而后下去洗了手,思量着, 明儿还是要从方郎中要那几片叶子,这东西这次说不定真有用。
北狄, 此次自己非去不可。天和帝连毒|药都用北狄的,这合作深度有点大呀!
她缓缓的躺下, 总觉得好似忽视了什么。
她都快睡着了,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赵祎!”
那个跟来之后就好似隐身了一般的赵祎!听说此人现在在天和帝身边,算是一红人。可自从来了之后,他就跟伺候的属官一道,从不往人前凑,她都几乎要忽略这个人了。
“赵祎!”尹禛看着眼前的少年,“又见面了。”
少年看着尹禛,“是啊!又见面了,看见侯爷康健,真好。”
少年坐下了,整理了袖袍,“在下只是一伺候笔墨的,不敢劳侯爷这般郑重以待。”
“赵公子才情斐然,未曾科考便入宫随侍,可惜了。”
“赵家出了罪臣,圣人格外开恩,简拔留用,已然是恩重如山了,岂敢做他想。”赵祎说着就叹气,“而今,赵家一家子妇孺,在下有族人要照管。早不是那个少年郎了!有些事,在下只能看见什么说什么,没看见的只当没有吧。”
尹禛缓缓点头,“那你就早些歇着去吧。”
赵祎慢慢的退出去,然后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朝帐篷里走去。
回去他就真打算歇了,可才一到床榻跟前,就愣了一下,床榻有人动过,“谁?”
他将小小的帐篷搜了一遍,都没见人。他回到床榻边上,将枕头挪开,就见纸打开。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他眼睛一亮:师傅!
他急匆匆的将信看完,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他迅速的将信扔在火坑里,看着它燃尽。然后坐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平静。
早起天还没亮,就听到营地里乱起来了,说是谁逃跑了。
他不管谁逃跑了,只出门跟人打听:“军中郎中……在哪里?”
有人给指了方向,他急匆匆的去了。
桐桐一早起就来了,找方郎中要‘美人’,结果远远的看见赵祎。
这可真是巧了,昨晚才说忽略了此人,这转眼就碰见了。
赵祎怔愣了一下,赶紧行礼,而后笑了一下,“夫人。”
“你这是?”桐桐朝方郎中住的地方指了指,“你找郎中?是哪里不舒坦吗?”
“哦……有些上火。”
正常的,“没有菜蔬吃,自然就上火了。那一起走吧,泡些金银花便好了。”
好!
赵祎一边应着,一边跟着往前走。
没到跟前呢,方郎中就出来了,看见桐桐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夫人。”
桐桐就笑,“方大夫,您要出门?”
“哦!没有。也是才起,准备去领早膳。”说着就问:“夫人有事?”
“跟您借‘美人’,有大用。”
方郎中应了一声,“夫人捎等,在下这就去拿。”
桐桐:“……”以前死活不给,现在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她朝里面喊:“赵公子需得金银花,您一块拿了吧。”
“金银花没了!”方郎中拿着‘美人’出来了,解释说,“金银花没了,要不,我给扎个去火针吧。”
赵祎就笑,“那在下回帐中等着。”
好!
桐桐将纸包打开一点,确认里面的东西,“那就不耽搁您了,告辞。”
告辞!
桐桐没直接走,而是直接找尹禛去了。
尹禛很惊讶:“赵祎?”
“嗯!方郎中是叔父的人,这个是没有错的。而且,此人万万不会背叛叔父。”桐桐就道,“可他借机要跟赵祎见面,为什么?赵祎是叔父安排的人吗?”
尹继恒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沟通不良就是这个效果,总怕谁横插一杠子坏了事。
赵祎看向方郎中,“是师傅叫你来的?”
方郎中朝外看了一眼,用针先扎在这孩子的手上,低声问说:“在宫里可还好?”
“好!”赵祎急忙问:“师傅呢?他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要见他。”
方郎中摇头,“他不在,暂时回不来,只叫人送了信来。”
赵祎颓然的坐在榻上,沉默了良久,“我……我还是想见……”
方郎中递了一瓷瓶过去,“按时服用,莫要露馅了。”
赵祎收到怀里,“我……真的不能见师傅一面吗?只见一面。”
“平王带着大公主的棺椁要启程了,你得跟着一起走,真没时间了。此一去,保重!”
赵祎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方郎中拔了针,对着这孩子深深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桐桐看着对方离开,才从不远处的营帐边走出去,等方郎中走远了。这才朝那边去,在帐篷外面喊:“赵公子,我突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些黄连。我叫人给你送来,砸了泡水喝,苦是苦了些,下火却极快。”赵祎匆忙往出走,“多谢夫人,郎中已经扎过针了。况且,在下今儿就得随平王回了,只能……后会有期了。”
桐桐鼻子动了动,“赵公子服药了?”
赵祎用手遮挡住嘴,“才服了药,老毛病了。”
“嚼碎的吧。”
“没去取热水,不太苦,无碍。”他朝桐桐拱手,“在下跟夫人告辞了。”
好!一路顺风。
桐桐回去的路上都在想,那药味怎么那么奇怪。什么药性呀?
她回去就把闻见的药味,一味一味的写下来,然后盯着这些药。再根据味道的浓淡程度,标上可能的配比,然后就不解了,这药效……好生奇怪。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一上午,她的心思都不怎么专注。一边熬煮‘美人’,取其毒液,一边琢磨这个事。
正思量呢,就听到外面传来声响,是獾子急匆匆的回来了。
她转身往出走,却听见韩况‘哎哟’了一声,说獾子:“你扒拉谁呢?”
獾子说韩况,“你个大姑娘,你穿回女装嘛!你看看你现在……我当还是二春呢。”
桐桐朝外喊:“进来吧,别斗嘴。”
“夫人!平王和王妃带着棺椁要走,侯爷叫我来问问,您去送吗?”
送呀!这就走。
桐桐抓了大氅穿上,急匆匆的上马就走。韩况要跟,她就说,“你慢着些走,别急。我先行!”
打马走人,转弯的时候她朝后看了一眼,就见韩况穿着臃肿的男装,单脚踩在石墩上训斥哪个小子呢。
她心思电转,紧跟着面色大变。
獾子忙问:“怎么了?”
桐桐没言语,催马急走。到的时候车架已经在千户所之外了。她从马上跳下来,拉着尹禛朝边上走了几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赵祎……是女子……”
什么?
“她服用的药有闭经之效……若是有人能伪造喉结,能自小教她跟男子一样说话发声呢?”
怎么会?
尹禛跟桐桐对视:你确定吗?
没验证!但是,我想不出来其他的可能了。
尹禛迅速的收敛心神,一步一步的朝平王走去,平王将脸撇到一边,不搭理。
尹禛看向不远处的赵祎,喊道:“赵大人。”
赵祎一愣,这才微微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的过来,看向这个以前并不知道他与自己关系的人。
然后拱手:“侯爷。”
声音清越,是男子的声音。
大冬天的,穿的衣裳看不见脖颈。
尹禛只能说:“你年轻,这一路只怕伺候不好平王。不若,请铁将军亲自护送至阳县,再请阳县县令大人,亲自护送平王殿下回京。”
太子皱眉,“赵祎办事妥当,他可以。”
桐桐在边上接话,“今晨碰见赵大人看郎中,知他身体有恙……”
太子问赵祎:“你病了?”
赵祎看向桐桐,桐桐嘴角翕动了一下,她说的是‘药’。
药露馅了?
赵祎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才回复太子的话,“启禀殿下,小恙而已,无大碍。”
说着,就朝尹禛和桐桐躬身:“下官一切皆安,多劳侯爷和夫人挂念。此一去,某在京城必遥祝侯爷和夫人一切康泰顺利。”
话一说完,他才站直了,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一步一步的朝后退。
平王冷哼一声,喊道:“动身!”
赵祎翻身上马,回身望了一眼,太子摆手示意:去吧!路上小心。
可尹禛和桐桐知道,那一眼是看向他们的。
两人看着他御马走远,而后回身,看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方郎中。
方郎中心里叹气:我也是昨儿才知道,那位就是被统领藏起来的郡主。这个安排自己都上火,更遑论是侯爷呢!
站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侯爷喷薄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