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韩宗道直接闯了进来, 一过来就紧紧的抓住了林克用的手,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林克用眼泪顺着鬓角流,然后看了桐桐一眼。
林宽守在门口, 低声道:“夫人在正厅里。”
林雨桐点点头,转身去看王氏去了。王氏慌乱的很, 坐卧不宁的, 云嬷嬷怎么安慰都不行。家里眼看就会宾客盈门,林崇韬见桐桐过来了,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你陪着母亲, 我得写信给西北送去!另外,还得准备些待客之物, 家里也得换个陈设,以扫颓然之气。”
好!“兄长只管去忙,我陪着母亲。”林雨桐应承着,目送林崇韬离开。
王氏坐在上首, 尴尬的朝林雨桐笑了笑,这才低声问, “伯爷……可都好?”
“醒来了,要想恢复的跟正常人一样,需得很长时间。”
王氏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手不停的拽着腰带, 缠了松开,松开了再缠起来, “你父亲……有没有问起……问起你母亲的事?”
“父亲这些年一直能听的见的,他都知道!”
王氏面色爆红, 蹭的一下起身,“那个……那个……你在前头先应酬着吧,我……我有点困了,想躺一躺……”
王氏像是被谁撵了一样,急匆匆的转身去了。
云嬷嬷陪着桐桐在前面,低声笑道:“夫人……其实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林雨桐问云嬷嬷,“这婚事当年是怎么成的?”
“夫人自幼孤苦,是依托族人长大的!她的外家在西北,跟老夫人有些来往。婚事是老夫人首肯的,夫人仰慕伯爷是真,想找个安身之地不受漂泊之苦也是真!老夫人觉得家中有此人,娘子你有人照看,伯爷也无人敢慢待。便是圣上恩重,忠勇伯照佛,可一天十二个时辰能照佛到的也就家人了。那时,伯爷伤重昏迷,而娘子你也经不得长途跋涉。西北便是回来人……也不合适……”
这个‘不合适’三个字,就把林克用跟林家的关系说尽了!
北翼公林重威跟陈万仪是结拜兄弟,情分非同一般。按照世人流传的关于‘云台结义’的各种版本的故事,都不难听出来,这一翻结义,真堪比桃园三结义。连带的南翼公韩冒劼,三个人自打天下以来,当真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们都为彼此舍过命!所以,登基之时,陈万仪要携韩冒劼和林重威一起上九重宫阙,一起面北而坐。而韩冒劼和林重威二人,两人当殿斩杀了不服者一十八人,踏着血扶着陈万仪坐在了那把龙椅上。
到了林克用这一代,不是谁叫他们三个结拜的,而是他们三个性情相合,自己结义的!文昭帝姓金呀,他是陈万仪的外甥,不是儿子。
北翼公保的是他义兄陈万仪的江山,不是姓金的江山。
而林克用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冒死出城,一路被追杀,他保的是谁呢?是他的义兄金匡稷。
这里面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能说清?就是桐桐也根本无法探究其究竟。但不得不说,而今的局势很微妙!朝廷同南北翼公的关系很微妙,朝廷内部的关系也很微妙。林克用不是林重威的嫡长子,韩宗道也不是韩冒劼的嫡长子,所以,他们有各自的爵位,而不是国公府世子。
可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人在,他们拽着朝廷跟两个镇边的国公府,叫两边都有个缓和的时间。所以,为何王氏要过继儿子,宫里也答应了呢!原因怕是就在这里呢!
可说实话,若是当年陈万仪真没想传位给外甥,那金家兄弟想窃位,可没那么容易。只凭那两个国公府的镇边军直接都能反了。这中间必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兄……”林克用攥着文昭帝的手,好似用劲了全身的力气,“皇伯父……皇伯父当年……要传位……传位给大兄……”
林克用嘴里的皇伯父正是太|祖皇帝!
文昭帝将额头贴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打在了锦被上,湿了一片。
半晌,文昭帝才从脖子上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染血的布片,布片上只有四个字:大兄速归!
字是林克用的字体,但是他出现在军营前的时候浑身是血,眼前军营在跟前了,人彻底的晕过去了,其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在检查他身上的伤的时候才发现,他把这张布条塞到了伤口里。
青牛先生跟自己行军,他看了这情况就说:必是林二爷知道中毒了,伤又重,怕误事!这才想出这个法子,把要紧的话留下来了,硬咬牙撑到了现在。
也就是义弟拼死传来的这个四个字,叫自己及时回京了,才有了而今的天下。
这布条落在林克用眼里,他点头:“是我写的……一路……被追杀……我以为我……我活不了了……事……事可以不清楚……但……但是天下不可……不可旁落……皇伯父之志……皇伯父之理念……别人不行……皇伯父信……信大兄……说他们……他们都是阴谋家……不堪为帝……”这几句话说的,说到最后,言辞已经含混。
文昭帝攥着林克用的手一个劲的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肩膀耸动,可却没叫任何人看见他落泪。
韩宗道急忙问:“老三,当日你送信这个事是咱们俩议定的!你送信,我做内应……你走的事何其隐秘,这事你跟谁提过?”
林克用抬手起左手,韩宗道一把抓住,就听林克用说:“宋……宋……”
韩宗道顿时就便懂了,“宋……姓宋的!但你不知道到底是宋氏那个时候出卖了你,还是宋氏带到林家的陪嫁之人给宋家送了消息……”
林克用点头,是!二哥绝不会出卖自己!事实上二哥留作内应,一样凶险。自己当时一被追杀就明白了,问题出在自己的岳家——宋家!
所以,宋氏那么着急改嫁就说的通了!
林克用看一直没言语的皇后,“嫂嫂……”
吴皇后点头,“我在!三弟,我在。”
“嫂嫂……宋氏嫁吴家的事……我知!”
吴皇后的眼泪唰的一下下来了,“嫂嫂对不起你。”
林克用再摇头,“嫂嫂……宋氏不能除掉……南唐宋皇后……乃是宋氏胞姊……宋家当日假降,朝中出内乱,他自是心向旧主……宋受勋……乃是南唐国丈……”
吴皇后不住的点头,“南唐皇帝李璜去年去帝号,不敢称帝,而今只敢自称国主。”
林克用点头:“所以……容宋家……叫宋家将功赎罪……宋受勋以国丈之身……必能劝服南唐投降……大兄……不打仗……于朝廷于百姓于天下……便是最大的善……”
文昭帝不住的点头,“好好养着……别的都不重要……”
好!
说了好些,林克用到底是乏了,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韩宗道喊青牛先生,“看看……看看是怎么了?”
没事!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还是有些精神疲乏的。
韩宗道守在这里不走,说文昭帝:“大哥和嫂嫂先回宫去办正事!我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好,“有什么变化,马上叫人送消息进宫。”
两人走的时候给林克用把身上的毯子盖好,这才转身出去了。
林雨桐等在中庭,要送贵客出府的。她福身给两人见礼,“皇伯父和母后要回了吗?”
是啊!要回了。
皇后扶了她起身,“我们又不是外人,以后不要管这些劳什子客套的礼仪。你自来见风就咳,虽说瞧着好了,可还当小心才是。”说着又问跟着的云嬷嬷和青芽,“你们夫人呢?”
林雨桐忙打岔,“父亲一醒,母亲怕是心里劲儿的松了,竟是直接躺下了……”
皇后叹气,拍了拍桐桐的手,“不许送了,回去吧!等身子养好了,你父亲身边能离开人了,接你去宫里住。”
文昭帝从手上褪了一个扳指塞给桐桐,“乖,回去吧!拿这个换了钱叫丫头给你买糖吃。”
真就脚步匆匆的走了。
林雨桐看着扳指这东西还真有些……怀念!她在手指上套了一个又一个,太大了,只能给青芽拿着,“回去放匣子里吧!”卖也不能卖,用也用不成。
她回去想再看看林克用,可到的时候里面就听见鼾声阵阵。韩宗道在林克用身边睡下了,两人抵足而眠,睡的不知道有多香。
她干脆悄悄的退出来,站在外面跟林宽说话,“患难相随,情比金坚……这般的兄弟情分……”难免叫人动容呀!
林宽脸上带上几分笑意,“当然伯爷跟陛下和忠勇伯是在云台歃血为盟过的,发誓要患难相随,生死与共的。”
林雨桐没言语,回房去了。
患难相随,生死与共,这是兄弟之义!
其实,除了夫妻之情之外,有一些情分原来是可以这么动人的。虽然不知道那个穿越者当初是怎么忽悠的,但她想,便是最开始目的不纯,陈万仪他……也要被这样的愚忠愚义给打动的。
这是愚忠愚义吗?不是!这是心地至正至纯!
回到皇宫的文昭帝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宋家!好一个宋家!”
皇后递了茶过去,“宋家杀一万次都不足以解恨!但有义说的对,便是要杀,不急于一时!事得办,令宋家去办,未尝不是个办法!这么着,您宣召宋受勋,我宣召宋氏。这事双管齐下,还就不信这事办不下来。容宋家一时,可真正的大一统这天下,更可以叫将士少流些血,叫这天下少死些百姓……也叫朝省出一大笔开支。而今朝廷捉襟见肘,粮草开支是大项……”
文昭帝闭上眼睛,“好!就这么定了。”
皇后一点也没犹豫,转脸就打发了人,“去吴家,宣宋氏进宫!”
吴家是承恩公府,因着皇后之父早亡故,皇后乃是被长兄抚养长大。皇后的长兄吴秋储比皇后年长许多,确实是代父尽职了,因此,皇上给的是承恩公的爵位。
宋氏嫁的是承恩公府的二爷吴秋藏,这位是幼弟,因自幼无父,长兄十几岁就当家理事,乱世里想要立足何其艰难,顾着外面的事了,便顾不上教养他。因此,这位二爷一直跟着母亲长大的。性情上跟宋家长兄不同,也跟皇后截然不同。
这些年,皇后把这个弟弟恼恨的很,真就是十余年没见过面。而今坤元宫里来人,不是要见二爷,而是要宣宋氏。
老夫人就问说,“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郭公公乃是坤元宫的掌事公公,淡淡的接了一句:“好叫老夫人知道,忠勤伯醒了。”
啊?整个正堂顿时静下来了!说实话,自家二爷跟忠勤伯比起来,那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呀。谁没见过林克用的风采?谁能忘了林克用的风采?
这个人原以为躺着躺着就死了,可谁能知道,人家醒过来了。
可这醒过来了,找宋氏干什么?
宋氏手里的玉簪啪的一下落在地上了,“醒了?”
“是!醒了。”来报信的嬷嬷瞥了那玉簪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而后慢慢的退了出去了,在门口了还提醒说,“娘娘等着呢,请二夫人快些。”
宋氏颤抖着手从首饰匣子里摸出两支簪子簪好,整理了衣摆。
方嬷嬷提醒道:“夫人,该动身了。”
好!
宋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到了皇宫门口。直到站在了坤元宫门口,这才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在宫人的催促下,一步一步的进了正殿。
皇后端坐其上,她缓缓下拜,上面没叫起,她不敢起身。
这也是吴秋实成为皇后之后,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见。
皇后看着匍匐在的想改嫁的原因!说一句不怕自爆家丑的话,就是义弟躺在那里,也不是我那兄弟可比的。还有孩子……本宫生过孩子,生下就夭折了,再无缘做母亲。可便是看着那两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当年也是痛彻心扉……你作为母亲,又是怎么舍得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抛弃了的?这都是有违常理的!我就看着,看你想干什么。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皇后起身,走到宋氏面前,冷声问道:“先投大陈,再投南唐……出卖朝廷,你参与了多少……”
宋氏眼睛一闭:做梦都怕被人知道,可还是被人知道了!
她叩首:“不是臣妇要背叛丈夫,而是臣妇身边都是宋家人……臣妇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