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双手抖的都快抑制不住了, 事到了如今,这不是一句饶命能抵消的。
赵有颜看了太子的面色,她走过去, 蹲下来跟大公主低声道:“不能怪太子呀!你咬死了不认账,她林桐便不能把你如何;可你为何就认了呢?”
那我又怎么知道,他们真敢揪着帝王的错不放了?
何况, 我从不觉得我错了!我就是奉皇命办事的。我何错之有?
这种事一般应该怎么处置呢?一般的处置方式就是封口, 知道的也仅限于军中将领而已。先封口了, 事就不会漏。回头看他们各自的选择:顺者, 高官厚禄;不顺者, 父皇自会处置。
若是尹禛和林桐真像是他们说的那般不介意私仇,他们就会想法子封住这二三十人的嘴。镇北之地, 你也看见了, 他们有这个能耐。
可是,他们这么处置了吗?他们怕事情闹不大!怕父皇的名声不够坏!
此番作为, 正可看清楚,他们嘴上忠君,可其实骨子里早叛了。
面对叛臣,你以为我不说, 就林桐那性子, 她真的不会对我动刑吗?
我之前以为尹禛拥戴太子,只要太子还有话语权, 为了太子能顺利上位的,这件事也该暂时瞒着, 然后等太子回京之后再慢慢筹谋。
可此时我才看清楚了,他们这哪里是拥戴太子?分明就是拉着太子顶在了前面。
我知道, 想杀我的从来不是太子,他也是别无选择了。镇北,就是个反贼窝。尹禛和林桐他们比尹继恒可高明多了!
我有错,且错大了。回京之后,父皇也是会处置我的,哪个结局更好,我也不知道。可我若是选择死在镇北,正可告知父皇,谁才是心腹之患。念在这一点上,父皇能更优待老五,我便不算是白死了。
大公主这一番话语,在心里过了一遍,可又怎么对赵有颜说呢?
她抬头看向太子,嘴角沁着笑意:“二哥,照顾着点小五。”
太子的眼泪哗哗的往下落,他缓缓的蹲下,双手捧着大公主的脸,一点一点的将她额间的雪轻轻扫去,“香君——”
大公主轻轻的抱住太子,在他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尹禛和林桐不能留!叛心已生,不可心慈手软。回京之后,万万如实告知父皇,不可与父皇生嫌隙。唯有父子齐心,先除外患,才可大安。不能叫叛臣钻了空子。”
太子缓缓的点头,“我知!我知!你还有什么……”
“小五!替我照顾小五。二哥,我的死与你无关,妹妹心里知道。所以,你无须愧疚,我只小五放心不下。”“好!我只当小四还活着,定将他照顾妥帖。”
大公主这才放开太子,重新去看大皇子,拉着大皇子的手将他冻僵的手不停的搓着。好半晌才道:“大哥,别怪二哥。你好好的,别言语了,听二哥的安排。”
大皇子抱着大公主,“你还那么小……你还那么小……”
大公主笑了,“皇家……真要出事的时候,再小又如何?大哥,这样也挺好的,我找我母妃去……我找我母妃去……”
说着,她就把胳膊抬起来,她自己咬住了袖口。
桐桐看的清清楚楚的,她不由的双手握成拳,可脚下却未动一分一毫。大公主那袖口上是有|毒|的!
李云翼就看着大公主靠在自家王爷的肩头,然后咬了袖子之后,嘴角便有黑血慢慢的流了下来。她惊叫一声,指着大公主:“袖口……袖口为什么会□□?”
大皇子这才反应过来,把大公主的头掰过来,却已然气绝了。
太子要上前查看,大皇子一把将人推开,“滚!滚!做你的太子去!我要带香君回京!我要带香君回京。”
说着,起身将大公主抱起来,从议事帐前横穿过去,抱着大公主回营帐去了。
李云翼一边哭一边紧跟着,“表哥,去公主的帐里,我给公主换身体面的衣裳。”
太子侧过身,捂住胸口,只觉得锥心刺骨之痛。他扭脸看向尹禛:“如此……”
“如此,便是臣之前说对了。圣人做好了三位殿下都回不去的准备了。大公主袖口备毒,是为了万一破城,她又走不了……以保贞洁之用的。”尹禛看向太子,“而大公主对此心知肚明。”
太子看着雪夜里一道道黑影,能说什么呢?
他压下声音里的颤抖:“背弃者,杀无赦!”
桐桐看向站在一边要退回去的赵有颜,一把拉住了,“别急着走!看着。”
赵有颜走不了,她只能看着刀斧之下,血柱喷出,一颗颗人头滚在雪地里,那厚厚的积雪瞬间被温热的血融化了,雪夜里看到那血是黑的,可鼻尖的血腥味告诉她,那是殷红的!新鲜的!之前,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于是,她眼睛一闭,身子往下滑去。
太子看了一眼,而后视线落在桐桐身上。当年,她跟表妹是一样的,两人凑在一起分小食吃。不好好听课,老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想着偷懒的办法。在学里淘气的没边,不管怎么说都没用。可谁能想到,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因为仇恨,能叫一个人变的面目全非吗?
桐桐扭脸看尹禛,尹禛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
桐桐走了,她去了大公主的营帐。掀开帘子进去,李云翼正在笨拙的给大公主换衣裳。她走过去,抬手要帮忙,李云翼一把将她推开,“不用!”
“你这样穿不进去!再耽搁更不好穿了。”
李云翼就是那么固执的自己去穿,穿的乱七八糟,也不叫人帮忙,“……她死了,被你们逼死了,你想过没有,回去怎么跟你姐和你哥交代?这是他们的亲表妹。”
桐桐抿嘴,转身去拿大公主的首饰盒。
“别碰她的东西!”
李云翼放下大公主,拦在桐桐面前,“别碰她的东西!你凭什么碰她的东西……给她一条生路不行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这么理所当然的叫亲近的人去送死。我们打五六岁就在一处,天天、天天的在一处。哪怕咱们不合,可咱们在一处的时间都要跟父母在一处的时间长。我可以打你一个巴掌,但我不会拿刀捅你。你可以打她,但你不能要了她的命……”
桐桐没说话,朝后退了一步。
“要是为了私仇,她当年还没有出生。跟她有什么关系!如果复仇就要灭满门,那我父亲还是圣人的近人呢,我家也是你的仇人,你杀了我呀!你杀了我呀!”
桐桐看着她,“你可知,镇北若是有失,得死多少人吗?你可知,一旦镇北丢失,对于中原腹地而言,就没有战略上的缓冲地带了。那时候,北狄会长驱直入,中原再无安宁日子可过。你也说了,当年的事……她还没有出生。与她有什么关系?是!与她没关系,我跟她之间无私人恩怨。白贵妃的错,白贵妃抵命,都过去了。她不先杀我,我不会动她。可这事不是私事。”
不是私事?“什么公事……私事……天下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就知道,她没了。”
桐桐狠狠的闭眼,然后问她:“她生在皇家,不是无知的妇孺。她自幼受大儒教导,她是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错都犯了。她视子民如草芥,可若非子民供养,她,你,我……我们,又凭什么高人一等?子民供养皇室,皇室庇护子民,此非恩泽,而是应尽的义务,应担的责任。若是不能尽责,已是罪过!若是加以谋害,此便是万死难恕之过。”
李云翼看着她,呵呵呵的笑,“所以,我爹流放前告诉我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之前不解,这次是真懂了。你们都是皇家人,长了一颗皇家的心。你们可以一边温情脉脉的看着人,流着最真挚不舍的泪,却下最狠的决定,干出最无情的事来。”
她看向桐桐,然后让出位置,“你如果觉得给她穿戴整理,能叫你心里好过一点,你来吧。”
桐桐朝后退,一步一步的,“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她死了,我的难过没比你少。你也说对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家兄姐说这件事。但是,我不后悔我的这个决定。现在不悔,以后不悔,今生今世都不会后悔。若是重新叫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叫她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你整理吧。
只是,“我想看看,她究竟中了什么毒。你能用帕子擦了她嘴角的血给我看一下,我不靠近她。”
李云翼看着火盆中被自己扔进去,已经快烧干净的属于大公主的旧衣裳。她站着没动,“要看你自己去看。”
桐桐深吸一口气,近前去了。她用帕子粘了边上水盆里的水,先给大公主净面,再给擦了手,这才将嘴角的血迹给擦了。
手才要撤回来,边上递来一把梳子,是李云翼。她固执的举着,就那么看着她。
桐桐接过来,坐在边上,重新给大公主梳妆,然后一件一件的将首饰给戴上。这才起身,慢慢的朝外走。都到了帐篷门口了,她才回头,看向躺在那里的大公主:“你下辈子若是投生到普通人家,就知道平民百姓所盼的‘太平’是要多要紧的事了。”
大皇子站在外面,冷冰冰的看着桐桐,问说:“还敢来?不怕她化成鬼找你?”
桐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尹禛,然后扭脸说大皇子:“若是人死后真能化为鬼,那找你们的厉鬼一定比我们多。你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大皇子就这么看着桐桐走了,看着挺拔的背影,好像连她的影子都笔直笔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