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一路朝公社走,没上工的好些人就在外面闲着呢。要么三三两两的蹲在路边抽烟闲聊,要么鼻子额头贴着纸条,聚在一堆打扑克。在加上背着手围观的,要不是穿着补丁摞着补丁,一个个看着都那么骨干,这日子简直太美太优先了。
女人们小板凳坐着,聚成一大群,各个手里拿着活着,不是缝衣补袜子,就是纳鞋底做鞋面的。然后看那一会子哄然一笑,一会子又窃窃私语的,这肯定又是聚在一起讲闲话。
四爷后悔,不该走这条路才对。绕着生产小路走哪怕远点呢,也实在不该走这条路才是。
还没到跟前呢,就听见有人喊:“老金,你家老四过来了。”
老金手里拿着花牌,边上放着一堆细细的麦秸秆,麦秸秆剪成手指长短,这是筹码。贴纸条也是奢侈的事,有点纸上厕所还得用呢,哪像那些年轻人一样,不知道过日子。
有人喊老金,喊完其他人就挤眉弄眼的。
啥意思嘛?还不都是知道老四不是老金的儿,故意的么!
人就闲的慌,没点热闹总是要制造点热闹瞧的。
四爷只当瞧不见别人的挤眉弄眼,跟谁都热情的打招呼,然后从兜里摸出两毛钱出来,过去塞到老金兜里。
“给人家抄写挣的,不是没烟叶了么?拿着吧。”
“你不是跟人家女娃处对象着么,带女娃去县城吃油糕去。”
老金这回没躲,神采飞扬的,“喇叭上叫你是为了叫你抄写的?”
老金就很得意,“那你去!赶紧去。”
好些人都知道,金家这老四写的一笔好字,有好文采。比如江家的丧事,那挽联就是金家老四自己编的、自己写的,礼簿也是老金坐在那里记的,那字写的是真好。江家老大回来之后,看见挽联哭的呀,都不像个样子了。
还有人见四爷要走,就喊说,“老四,改明儿我外甥结婚,再写个对联。”
“好!啥时候用,你叫人喊我就行。”
人走了,周围的人就起哄,“老金呀,你这儿子是没白养。娃孝顺的很,挣了钱先回来孝敬你。差不了!”
“那是!老金以后享福的日子在后头了。”
边上还有人说:“老金呀,啥时候喝两壶嘛,你这日子以后真得是好日子。”
老金还没说话呢,就有人立马说,“还有等哪天干啥?今儿就是好日子么。说着就故意的给其他人使眼色,“谁都不许走,这酒是喜酒么,都得喝。”
马上有人打配合,“老金,你可不能往回缩。”
“那不会!老金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老金很享受这个调调,“该喝!咋不该喝么?叫我把这一把打完,打完就给咱打酒去。”
果然,手里的花牌一放下,老金就起身了。瘦小的个头,花白着头发,一脸的沟沟壑壑,手放在兜上拍了拍,“就这两毛了,管够。”
一边说着,一边朗声笑着,双手朝后一背,一摇三晃的朝供销社去了。
供销社柜台上的老王也是一个生产队上的人,一看看拿两毛买酒,就说,“咋好好的又喝酒......”
酒其实不便宜,当地人常喝的散酒‘一口闷’,这玩意喝了之后火辣火辣的,还上头。
除非家里是有啥喜事,否则谁买这个?
老金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老四挣的钱,非要给。大家闹哄的要喝酒,那能不喝吗?
这二锤子!有这两毛钱,你买成盐够你家吃一月了。买成火柴够你家用一年了。大家你一口我两口的一喝,这就完了。
金中州这货跟老四的亲老子比起来,那真是天上差到地上了,要不是成分好,韩翠娥为了娃子们考虑的,能看上他?他是给金中明提鞋都不配的。
老王转身过去给打酒去了,问说:“你家几个小子都不小了,听说老四自己处了对象了,那三个你咋弄?”
“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去。”老金背手站着,“大男人么,娶得上媳妇是自己的本事,娶不上媳妇是自己没能耐,老子还能给他们一人绑个姑娘回来结婚?他老子一辈子娶了两个,他们要是一个都娶不回来,那能怪谁?”
老王:“........你羞了你先人咧!你先头娶的那个媳妇跟个地雷似得,生的前头那三个儿就跟从土里冒出来的似得,一个个一米六的身高有没有?后头娶的这个,她是没法子了。还当你又多大的能耐呢。
打了酒递过去,“回头把酒瓶子送回来。”
老金拎着酒瓶子一摇一摆的又走了。
柜台后面理货的就跟老王说,你不要看老金就这德行,说不定老金福气还就在后头呢。这老子能成的,护犊子护的紧的,儿女未必有出息。这越是没人管的娃,越容易有出息。娃们没有人能靠,小小年纪就知道得靠自己。这种娃反倒是更容易成才。”
当然,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就是旁观的人看的生气就是了。
四爷并不知道老金拿钱干啥了,他也无所谓老金拿钱干什么。
你养了我,我肯定是会养你的!其实子女对父母的孝顺,也不用宣扬的人尽皆知。这要是亲的,四爷也就不会这么做事了;就因为不是亲的,这个孝顺是真的,也得叫人看得见是真的。
况且,老金也好这个面子。那这个面子我充分的给你,满足你的虚荣心。这也是一种孝道!
公社就在跟前,门口的五颜六色的蜀葵种在墙根下,开的正好。他还在想这种子眼看就能收了,回头收一些给桐桐带回去。如今能种的花卉不多,就这最常见。
进了公社的大门,正中间有个正堂,平时开会就在这里。
但是平时办公的办公室在两边,两边各有两排青砖青瓦的,是办公所用。再往后,还有半砖半土坯的几排房舍,那是宿舍。
江英还在外面擦车,看见四爷就会议室的方向。
四爷跟江英摆了手朝正堂而去,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是冯远。
“冯主任,我听到广播了。”
冯远一脸的笑,“来!进来。”
进去之后里面坐了七八个,四爷跟一二把手问好之后,只能云问候,“各位领导好。”
好好好!坐。
四爷去旁听席位坐去了,没有围坐在桌子边上。
冯远心里点头,这孩子灵性的很。
皮领导就笑,“老来来!坐过来,要不然还都得扭头看你。”
四爷起身,敬陪末座。且跟那些领导空了好几个位置。
高主任就点了点报纸,“这个文章是你写的?”
“对!在饲养场干了一年,有一些心得体会,也有一些思考,有一些感触,也发现了一些基层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才整理成文字,没想到发表了。”
整理成文字,没想到发表了?怎么发表的只字未提。
冯远看了高主任一眼就笑问:“寄去报社?年轻人真有想法,敢想敢干。”
“没有寄!是去了省城,送去报社的。”
送去了,人家就发表了?换个人试试?哪有那么简单?
小伙子嘴很紧呀!
高主任看了领导一眼,就道:也幸而你发表了这么一篇文章,这才叫我们知道,我们社员中有这样的才子。有才华,就要重新使用。埋没人才那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你看,你有没有意愿换个岗位,利用你的特长,更好的给社员服务。”
冯远就靠在一边观察这小子,就见这小子脸上带了三分意外、三分惊喜,三分感激,还有那么一丝惶恐,赶紧站了起来。一张口就说:“我是咱们公社的一份子,自然是要听领导的话。”
这个话说的,一办公室的人都笑起来了。
高主任就说,“咱们还缺个办事员,你觉得怎么样呀?有没有信心胜任?”
冯远侧脸看这小子,就见这小子沉吟了一下,再开口话却是这么说的,他说,“
感谢领导的信任,能跟在领导身边,那是学习成长的好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我的长处在于写文章,我以后还打算写更多的贴近基层的文章,再亲自送去。这是对咱们公社社员的一个激励。我会把握通讯员和办事员之间的关系,尽量做到互不干扰。”
这话话音一落下,冯远就眉头一挑。
高主任就看皮领导,明显有些沉吟。
这话什么意思呢?这话句句都是愿意,但是,他聪明的点出了一点:我若是留在领导身边,那我文章里的一些东西,在很多人看来就会显得不那么公正。这就有拍领导马屁的嫌疑了!这不仅不会对公社的工作有利,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对我的安排,还请再考量考量。
冯远就递话,贴近基层的文章......这很重要。”
“对!”四爷就接话,“省报也有意更多的关注农村、农业、农民,对于农业生产的方方面面都希望能有更朴素的报道。”
高主任就看皮领导,“我觉得除了办事员,公社的农业技术员这个岗位也是好!
给年轻人学习的机会,他们有文化,善于总结,也能更好的了解最真实的基层现状。”
皮领导就笑,“小金呀,这个通讯员的工作很重要,社员们也需要这样的激励。出于这样的考虑,你先在专、精的岗位上锻炼一段时间。
四爷赶紧就道,“听您的安排。”
冯远起身给这小子倒水了,这小子将来的前程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