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环环相扣

听到声音,倚靠着船舷的良椿最为方便,侧头循声去瞧,只见楼船侧后方,有人提刀脚踏竹排,手持竹篙,疾驰而来。

竹篙一摆,飒沓如流星。

那人脚踩竹排手撑竹篙,相聚十数丈骤然纵身,其间竹篙连拍江面,身形更如离弦箭,人未至钢刀先到,颤颤插在夏鳌面前。

尔后整个楼船摇摇晃晃,那人以无可匹敌的悍然之势砸在三人面前,一把捏住夏鳌脖颈,狠狠掼倒在甲板上。

楼船再次轻微晃动,连甲板受此重击都裂开。来人也不含糊,紧接飞起一脚,将夏鳌踹飞出去,“咚”地撞在船舷上,“哇”一口鲜血吐出,痛的缩成一团。

可怜夏鳌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遭此一击,五脏六腑都似搅在一起,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流出,几近昏死。

已然看清来人模样的良椿眼睛瞪得更大,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夜…夜三更?!”

连李观音也忘了哭泣,呆呆的瞧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表情错愕。

夏鳌吃力的眯着眼睛去看,待他看清来人是谁更是如坠冰窟。

不是说好会拖住这人的吗?!

夏鳌这次已经不是痛哭,而是急哭。

来人正是夜三更,他目眦欲裂,宛若金刚怒目,杀气腾腾。

……

……

却说当时水寨后院那座徽式小院中,段铁心在问出这句话时,夜遐迩背后的九宫燕便已经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尤其,她是万万没想到,夜遐迩在自己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难不成就不怕自己杀了他吗?

一念及此,九宫燕手中使力,威胁道:“再多话别怪我不客气!”

夜遐迩吃痛,哼出声来,又将天井里两人视线吸引过来。

见到姐姐表情,夜三更眼中森森寒光稍纵即逝,几乎是下意识的肩头一晃,手中钢刀略提。

九宫燕也是警惕万分,眼见对方有所动作,当即向夜遐迩身后一撤,将后者挡在身前。

习武之人眼力自然不同寻常,仅仅是这个细微处不易察觉的动作,也被段铁心拾在眼里,不免得心生困惑,面露疑问。

毕竟,如他想来,他俩不应该是一伙的人吗?怎么还就对峙上了?

九宫燕再次开了口,“杀了他。”

这次,很明确的是朝着夜三更说的,又朝段铁心抬了下头。

毫不避讳。

尔后放在夜遐迩肩头的手动了一动。

意思再明显不过。

“再多说话,我可就生气了。”

九宫燕笑意盈盈,只是那张属于良椿的面皮,眼下让人很是恶心。

“九宫燕,到此为止。”夜三更强压着心中怒火,却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颤抖,显然用夜遐迩做威胁,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

段铁心脑子再次有些不够用。

九宫燕是谁?这不是大小姐吗?两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这样子好像是大小姐挟持着夜遐迩在威胁夜三更?

段铁心越想越糊涂。

九宫燕对于夜三更的警告并不放在心上,直视着这个已然愤怒到极点的三公子,仍旧重复刚才三个字,“杀了他。”尔后拍了拍夜遐迩肩头,补充了一句,“放了她。”

下一息里,这座徽式小院的一方天地里,好似时光倒流,温度骤降。

段铁心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就像是昨日在接引坪上,面对着那位借天人之威直上人间仙人境的副寨主,那种发自肺腑的胆怯,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

然而,刚刚一天,熟悉的感觉再次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在见到那双眼睛朝自己看来后,段铁心不自制的向后退了两步。

不同于昨日里那股直撼人心的磅礴之力,那可是天地间浩然正气,教人不敢正视。

而眼下,这股直透内里的阴凉,虽同样让人不敢直视,却更让人心颤。

他可以十分确定,这个曾经在江湖里有一号的年轻人,要杀自己。

“三更。”

同样意识到夜三更变化的还有夜遐迩,这种感觉她最是熟悉不过。

七年前母亲的去世,弟弟无助悲痛,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弥漫在京南盘山大宅里的那股子森寒恨意,在当时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要不是有自家那位老头子看护,据说心境一旦受此损伤,造成的可不单单是自毁修为那么简单,人变得痴傻也不为过。

后来三年前于京陲,看不过那姑娘受欺,又因为良家设在京陲的分舵舵主良圩残害那姑娘一家满门,再次出现如此阴柔气息的弟弟,控制不住心中滔天杀意,一夜里连毁两家府宅。若不是有此发泄,怕是也会变成当初家中老头子说的那样,心境受损毁坏心智。

夜遐迩有此感觉自然赶忙开口,“三更,不要。”

也是在阻止弟弟这般气机变化,也是在阻止弟弟不要出手。

“三更。”又是一声轻唤。

如醍醐灌顶,夜三更怅然若失,眉头一皱,还复如初。

弥漫于这座徽式小院的浓郁杀气瞬时消失,如同被锁定动弹不得的段铁心长出一口气,好似从一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转悠了一遭一般,段铁心如释重负。

再回神,后背凉飕飕灌进一丝凉风,竟是出了身冷汗。

稍稍收了收身子的九宫燕再次让到夜遐迩一侧,全然没了不适,再度开口,“夜三更,我叫你杀了他!马上!”

好似等不及了一般,九宫燕狠声催促,手上不经意的力道让夜遐迩再次拧紧眉心。

夜三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九宫燕,在我还没生气以前,你最好放开她。要不然…”

话未讲完,小院外再次嘈杂起来,一阵嚷嚷声,又有人跑进院来。

“就是他!”为首一个少年涕泗横流,被旁边一个白眉老人提溜着,撞进天井,指着夜三更痛哭流涕,“就是这个人,他杀了我娘!”

九宫燕变换声音,适时开了口,“良厦,莫要胡说,三公子不是那种人。”

这个同良椿一样一日间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少年,哭的撕心裂肺,“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有假!他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娘!”

局势因得良厦的到来再次紧张,一同前来的几名长老也在下一刻瞧向夜三更。

为首的自然是那个眉毛银白如钢针直立的游魁,将良厦往后一推,怒气冲冲,“夜家小子,你可还有话说!”

成了。

良椿面皮后的九宫燕,轻轻道。

声如蚊蝇却也落在夜遐迩耳朵里,瞬间的失神后,恍然大悟。

这一早晨发生的种种,拨云见日,全都明朗起来。

让赵云出接走李观音,引良椿离开,这不是第一步,第一步是假扮夜三更杀害寨主夫人,让良厦看见,才有了眼下这一出一锤定音的戏码。

夏鳌领段铁心去看,不过是利用段铁心前来拖住夜三更,而不让夜三更离开此处,就只为等着良厦领人前来问罪。

于是,百口莫辩有口难言。

一念及此,夜遐迩忽然想到刚才那位段堂主找的人,那个昨日便知晓了九宫燕身份的夏鳌,既然做出了诱骗段铁心的事,肯定便是成了九宫燕的人。

想来,九宫燕还有别的安排?

夜遐迩细思极恐。

如此,怕是九宫燕还布有更大的局,在等着人入局。

“三更,去找良椿!”

意识到九宫燕如此缜密盘算的夜遐迩,适时开口,直指要害。

眼下,只有找到良椿,才能彻底洗清夜三更的嫌疑。

已经不能说是嫌疑了,眼下人证都已经被安排妥当,自己弟弟,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者。

夜三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良厦声嘶力竭的控告以后,夜三更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聪明如他,几个转念已然明了。

这几个跟着良厦前来的老人,已成合围之势,向夜三更慢慢逼近。

对于他们身份,夜三更不去问也能猜出个大概。想到昨日赵云出所言,夜三更心下虽亦有芥蒂可此时燃眉之急是救九宫燕手中的夜遐迩。

于是乎便将手中刀一丢,苦笑一声,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做局精巧,几位应该是水寨长老,眼下动手以前,容我说上几句话,行吗?”

“死到临头还废话!”

不得不说九宫燕很会挑选时机,从段铁心出现到眼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最合适不过的时候,要么火上浇油,要么锦上添花。挑唆或是怂恿,含糊其辞下,的确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这一句,九宫燕是想要把自己撇清了。她道:“怪我眼瞎信了你,各位长老,段堂主,还不快抓住他!”

夜三更朝向九宫燕,出乎意料的笑了笑,“第一个问题。”

竖起的三根手指放下一个。

“夏鳌跟你讲了什么?”

说话的同时,已经朝向那个现下已经如坠雾里的分水岭豹堂堂主,段铁心。

显然夜三更并没有在意九宫燕的威胁。

已然失控的的中心漩涡转移到自己这里,让段铁心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答道:“说你杀了大夫人。”

又收起一根手指,夜三更问道:“我既是当着良厦的面杀了大夫人,为何要放走他去通风报信?”

院里一众如同被忽然唤醒,症结所在被一句话挑明。

“最后…”

只剩下一根手指,指向九宫燕。

“她不是良椿,她叫九宫燕,她想要图谋整座水寨,各位长老,段堂主,如果不信,你们大可以去找找,肯定还有个良椿。”

九宫燕好似并不在意夜三更的揭穿,冷笑道:“三公子这是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攀咬?”

夜三更也不理她,朝着良厦摆了摆头,“你们可以问他,这些日子里,是不是有人假扮做他,以他的身份在寨子里任意施为。”

场中视线再次转移到良厦身上。

哭哭啼啼不像个样子的良厦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段时间被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自制的打了个哆嗦,“那…那个人…对啊,那个人一早就不见了。”

“夜三更说的是真的?”又一个长老皱眉问道。

不等良厦再开口,已然感觉到局势不受控制的九宫燕再也按捺不住,指向夜三更,急道:“夜三更,现在说的是你杀害大夫人的事!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夜三更侧头,眼神一凛,如利刃直直射向九宫燕,脚下一勾,地上钢刀“嗖”一声打着旋飞出,奔着夜遐迩而去。

变故来的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功夫,夜三更心随意动,身形紧随钢刀前冲,势头强劲。

“低头!”

话音起落间,与弟弟心意相通的夜遐迩直接伏到桌上,间不容发之际,三丈有余的距离眨眼已至。

九宫燕怎会料到自己挟持着夜遐迩对方都如此浑然不顾,习武的本能下,掌劲吐露身子后仰疾退,堪堪避过飞来钢刀。

夜遐迩一声闷哼,撞着桌子滑出去三四尺,紧随而至的夜三更一手拽住钢刀一手揽住姐姐,挽个刀花逼开还击的九宫燕,直接后跃贴靠墙壁,并没有攻击的意思。

被九宫燕掌风累及,夜遐迩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站立不稳,仍是急道:“她肯定还有算计害良椿!”

话音落地,夜遐迩到底是没忍住,咳嗽一声,血浆顺着嘴角流出。

捅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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