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佛家有金刚

夜三更自然一宿没睡,对亭外那群交头接耳的香客也是置之不理。

从千多年前吕祖吕招贤在这方天地融合儒释两家之所长,取道家之要义建立道教,到七百年前张姓祖师爷张经言将道教发扬光大开枝散叶到整座天下,武当这个五岳之冠即便不用言明,其地位不管是在道门抑或在那些山外人眼中早就是超然存在。

不管是前朝抑或大周,武当毕竟是道教祖庭,千百余年来历朝历代不停造势已然成为崇道信道的一种精神寄托。那些香客在乎的也不会是那道鸡肋一般的赐封圣谕,可有可无,并不影响这座洞天福地成为道教执牛耳者。

要不然每年三月三真武诞辰那些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香客不惜提前一两个月便动身跋山涉水而来。

从卯时开山门,这七十二峰大大小小各处道观便迎来那些个半夜便等在山下只图第一时间烧上一炷头香的虔诚居士,从陆陆续续到络绎不绝,整座武当除了天柱峰上那处太和大殿便开始香火缭绕,不眠不休。

这不是执念,这是一种超脱本身的信念。

夜三更不搭理亭外那些带着奇怪眼神的香客,毕竟这一拨人算是今日最早上山进香的,像他们这些熟知武当门规的山外人,是知晓这天柱峰上,除非有何大型仪式抑或大醮祭祀是不允许外人夜宿山中的,何况还是露宿。

因此访幽亭里的夜三更姐弟被这数十名香客指手画脚的低声议论着身份,不知道是何原因出现在这里。

有一些借宿在山下武当外门弟子村落中的香客多多少少也听到昨日过午那几声清啸,疑惑中还多了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山间朝露重,这早春时节最是冻人,头一日里夜遐迩受九宫燕那不轻不重的一击,气血两亏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能恢复,夜三更一晚上都在时不时度进姐姐体内一丝气机,多少也能起到一些暖身的作用。

原本还在盘算等着日头出来气温有所回升再走不迟,直到山道上时不时路过些携家带口三五成群的香客,天仍旧昏昏沉沉。

推算下时间也应该过了辰时,夜三更帮衬着姐姐负上木匣,牵过马来扶她上去,刚出得访幽亭,便听有声音隆隆传来。

“夜遐迩,三年不见有没有想和尚。”

“凭什么想你个秃驴?要想也是想我。”

“我丢你娘,你算老几!”

“我丢你爹,我算你师兄!”

“你算狗屎。”

两个粗犷声音拌着嘴由山下传来,音浪浑浑,震得林间簌簌,也震得亭外那些香客重心不稳摇摇晃晃。

夜三更抬手扶住夜遐迩,拢目细瞧,先前只闻声音不见来人,仅凭声音判断想来应该离得很远,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却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急速掠来,相距不远还缀着一人。

又一个呼吸,三道人影不分前后到得亭外。

夜遐迩听得来人由远及近的声音,撇嘴笑了,前几日还有念叨这两个和尚,没成想今日里竟然就来了。

“大和尚怎得来了。”

“夜遐迩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地道了。当年你俩在京陲闹那么大的事也不叫上大和尚凑个热闹,害得你眼都瞎了。”

“呸呸呸,你个憨货说的是什么话,夜遐迩眼瞎了那是要开天眼看大道。”

夜遐迩笑的更欢。

“滚一边子去,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你谁老子,我是你老子!”

“你他娘的是我师弟!”

“老子是你师兄!”

一个高大消瘦,一个矮小肥胖,两个和尚,吹胡子瞪眼横眉冷对,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看着面前邋里邋遢袈裟像是在泥坑里洗出来般的两个和尚,夜三更皱眉后的厌恶再明显不过,夜遐迩却笑的前仰后合。

缀在两个和尚后面的正是武当守山人张九厄,道声“无量天尊”,徐徐道:“两位道友,我道门净地,听不得如此污言秽语,还请两位好自为之。”

一会儿自称大和尚一会儿又称老子的胖和尚摸摸日头照耀下更显亮的光头,瞅瞅旁边的瘦和尚,问道:“他是张九厄吧?”

瘦和尚手摸下巴微昂着头,似是思索一阵方点头道:“应该是。”

“是就是你他娘的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应该是?”胖和尚对瘦和尚的回答很不满意,“难不成他是张应该?”

瘦和尚冲张九厄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道:“九厄道长,你看他又污言秽语,不止扰了你们道门清净,也坏了我佛门戒律,烦请九厄道长动手赶他下山,要不就直接杀了他,把他头拿下来蹴鞠,我要是插手,我就是他养的。”

满嘴跑马,可瘦和尚却说的一本正经,又引得夜遐迩哈哈大笑。

张九厄自然不会理会两个和尚疯疯癫癫的打闹,一甩拂尘又道一声无量天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洒脱样子,不急不缓道:“两位道友也是要证大道的大德高僧,烦请自重。”

两个和尚压根就不理这位武当守门人。

“夜遐迩,我都想你了。”瘦和尚看向夜遐迩,嘿嘿憨笑,可怎么看都觉得异常猥琐。

“大和尚也是想的茶饭不思。”胖和尚倒是说的一本正经,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感觉变了味一般。

“你他娘的干嘛学我!”瘦和尚登时恼火,感觉旁边这个他从小就看不顺眼的大胖子同他一样想着夜遐迩就是占了他很大便宜一样。

“哟呵,欠打了是吧。”胖和尚大眼珠子一瞪,“学你又咋了!”

“胖子你皮痒了说一声,老子一巴掌拍死你!”瘦和尚不甘示弱的瞪着小眼睛。

两个人针锋相对,这就要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两位道友…”张九厄又要开口,却被两个和尚一声“闭嘴”呛了回去。

“你们两个人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虽说早就习惯这两个大和尚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无休止的拌嘴,只是瞧见一旁张九厄表情难看,夜三更出言劝了一劝。

“一边玩去!”胖和尚瞪着夜三更,也是暴躁得很,“信不信连你一块打!”

瘦和尚接着就乐了,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似是要看戏,还不忘添把火似的挑拨道:“不信不信。”

夜遐迩对这两个没事就拌嘴打架的和尚也是无法,开口道:“快别闹了,快说,你俩不在京城呆着,跑来武当干嘛。”

胖和尚瞪了一眼瘦和尚,想骂他几句可估摸着先回答夜遐迩比较重要,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道:“从你跟夜三更走了以后,我俩天天在那个破庙里无聊的要死,反正他老人家一出门就又得好几个月,我俩就跑出来了……”

瘦和尚上前一把推开胖和尚,抢道,“前一阵子听说你们出现在历州城里,我俩就去找你,半路寻思着你都受了武当的气,不得给你找补回来。就拐了个弯来武当,没想到…”

胖和尚又一把推开瘦和尚,也抢道,“然后我俩这不就上山了,正好碰到这个牛鼻子说你也在山上,这不就巧了嘛。”

“你怎么能叫人家牛鼻子?”瘦和尚乜着胖和尚,“这是羽衣道士。”

胖和尚一拍光头,接着扇了自己一耳光,朝着一旁有些端不住架子的张九厄双手合十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道长,我这破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千万别怪着。”话讲完,又接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倒是利落,声音清脆。

刚要开口的张九厄还没等说话,那边瘦和尚看胖和尚吃了瘪,很是得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道:“使些劲把自己扇死得了,省得天天气老子。”

胖和尚冷哼一声,道:“老子死也死你后边,到时候把你的舍利子拿去喂狗。”

瘦和尚趾高气扬的说道:“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喂狗就喂狗,老子死了还能让狗填饱肚子做善事。”

胖和尚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怕是狗都不吃。”

“狗吃你的要不你先死一个我去喂喂?”

“狗是你亲戚啊这么照顾它?”

“狗是你亲戚!”

“是你亲戚!”

“是你!”

“是你!”

“我看你俩悟禅都悟傻了。”夜三更对这两人总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扯皮拌嘴头大不已。

“闭嘴!”两个和尚同时瞪向夜三更斥道,也不管夜三更作何反应,又回头看向对方,看样子又想要动手。

“我告诉你一水,刚才在山底下过那个破门你就跟老子争,老子要不是赶着来见夜遐迩你以为老子会让着你?”胖和尚瞪着大眼珠子指着瘦和尚,好似泼妇骂街。

瘦和尚也指着胖和尚道:“一山,你别以为我怕你啊,刚才没分出个高低,再来打过!”

“来来来,比划比划。”

合着两人灰头土脸是因为刚才打了一架。

眼瞅着两个和尚又要动手,显然也是没了办法的夜遐迩终于开口道:“我说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

也算是变相劝了劝架。

两个和尚似是一愣神,同时摸了摸光头。

胖和尚终于正经了一回,道:“差点把正事忘了。”

“对极对极。”瘦和尚这次颇为难得的没有去反驳他,同意了胖和尚的话,道,“正事要紧。”

两个体型怪异到极端的大和尚抖下刚才撸起的袖子,收起一脸的不正经,同步走到一直看着这出闹剧的张九厄跟前两步开外站定,双手合十,略略躬身,低眉含眼,“圣人寺一山一水,前来武当化斋。”

并没再像之前似的斗嘴,异口同声。

张九厄一甩拂尘,仍旧不急不缓道:“山里粗茶淡饭,不知有何斋饭入得两位道友法眼?”

“说法。”

自称一山一水的两个大和尚又是齐声道,似来自九天梵音,往那山谷回荡,一去百里,场中一些道士香客被这音浪波及手捂双耳左右摇晃。

张九鼎眉心一拧,一声“去”,生生打断这道冲天声波。

两个大和尚宝相庄严,似有金光绽放,若莲花。

夜三更定定的望着两人,似是自言自语道:“有佛相。”

山道一旁,那名袒胸道士踢了一脚旁边那个一脸崇拜念叨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佛门狮子吼”的小道童,道:“快去喊人,这次闹大个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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