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说机缘,好大的口气

这位和草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中年汉子也不是笨人,听闻有此一说,心下也就明白了个六七分,笑道:“那有什么想法,闲来无事酒后胡诌。”

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进屋的夜遐迩显然来了兴趣,道:“就说说小马叔和珑姨对那件事怎么个说法,是我俩错了,还是老头子错了。”

显然要对王爷做评价,兔儿爷变得有些拘谨,字斟句酌一番,道:“你说我们这些外人又能怎么看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有你们的想法,王爷也有他自己的顾虑。就先从王爷的角度出发,这几年咱们夜家在大周,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说一家独大有些言过其实,毕竟皇室分封的王爷那么些,手握大权的也不少。但说起来靠山王那可是大周百年来唯一一位异姓王爷,眼下虽说已然没了实权,只是底下门生故吏恁些,又有辅政大臣这么个虽说无权却又举足轻重的头衔,于此,朝中那些个文官士子可是挖尽心思的找着王爷的把柄来一场口诛笔伐。老爷子对上头的心,众所周知,可备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背后捅刀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尤其是近几年,或许你们不在漩涡中心,不晓得其中湍急,时不时提及的削藩分权,说白了还不就是冲着王爷来的?毕竟一笔可写不出两个王。三年前王爷应下那事,应该是想和上面攀个亲戚关系,留个后手,王爷心思我们也只是猜测,不敢妄下结论。他不可能单独为了儿孙想,他为的是整个夜家,依附在夜家这棵大树下的大小门阀,夜家数千门生,夜家丫鬟老妈子的家人,还有我们这一张张在夜家混饭吃的嘴。”

话到此处,一切因果便都平铺开来,兔儿爷瞧着并无任何动作的夜遐迩,问道:“二小姐,是也不是?”

直接去问向夜遐迩,兔儿爷也明白这时候的夜三更绝对不会去考虑这里头的深浅。说白了,自己说的这么多,对于床上那位,对牛弹琴。

如这位少爷的性子,放荡不羁惯了,很少去深究一些个问题里深层次的东西。

只是夜遐迩也没回话。

兔儿爷沉吟,又道:“当然,也并不是说你和三少爷做的不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小俩从小在我们这些人跟前长大,我们也明白,真要说让二小姐去做这种不情愿的事,我们哥几个也是是看不过眼。只是如二小姐你这般聪慧,这内里轻重怎么着也不能感情用事的去计较,前前后后的大事小情也要衡量清楚。”

难得敞开了说,兔儿爷好像没了避讳,侃侃而谈。

“朝堂不比江湖,刀刀见血有缘由。这些个文官武将混到这一步,谁憨谁傻?一个个都精着呢。以前不过都是想着博个功名位极人臣,非王姓谁敢想着封王拜侯?可自从老爷子赐封靠山王,成了咱大周朝立制百余年来第一个异姓王,遥遥统领着兵部甲士,且不说朝中那些个人按耐不住了,一个个的可了劲的往上爬,都想着当第二个异姓王,就是外地几个王爷,不也是心中不甚爽利,对于这位能在京城久居的异姓王心中不满?如此一来…”

却没等兔儿爷说完,夜遐迩转回身来,不过仍是没有进屋,莞尔道:“的确像是酒后胡诌,这该是小马叔的说法。他当年可是替老头子挨了一十八刀的人,怎么可能不处处都向着自家主子。”

不是挖苦,而是打趣。

兔儿爷附和笑笑,“所以啊,玲珑不偏不倚,她前后分析一阵,才发现这里头有些蹊跷。”

想通过这句话瞧出夜遐迩心思的兔儿爷自然什么都没瞧出来,他又道:“自家孩子自家亲,不可能真就把你们逐出家门。而且,想来想去,那日夜里你们出走盘山,王爷竟然不追不赶,四哥那本事我们也都知晓,同水囊一般大可大小可小,可王爷什么本事?爷俩个就这么在院里打起了太极,最后竟还是我们给拉开的。后来每每念及这事儿都是后怕,这两个恨不得通天的本事,竟然让我们给拉开了,可笑不可笑?再后来你俩在京陲藏了那些天,王爷出奇的安静,也不说派人找你们,直到惹出那么大的乱子,上面那位有些发火才让我们过去,半路还让个后生拦了半天。”

“谁?”兔儿爷说到此处反倒是夜三更插嘴打断,显然当初十二个人只见到了两个,每每想起夜三更也是疑惑的很。

兔儿爷摇头,“不知道,大晚上的黑衣蒙面,身法诡异的很,谁瞧得见。”

本来想解开心中谜团,这下子反倒是更加困惑,夜三更闭嘴不言,陷入沉思。

当是时,自己与姐姐离开京陲并无人知晓,这个暗中帮助自己的神秘人会是谁?

不及细想,接着刚刚的话题,兔儿爷继续道:“玲珑的意思,是对于此事,再联想到王爷这特殊身份,以及近几年逐渐有些苗头的削权,想来你们如此作为应该是有着让我们难以捉摸的心思。比如说,将计就计,避重就轻,借由你们的负气出走,变相回绝了这个暗里属于抵押质子的婚约。至少,不会受制于人。”

兔儿爷表情略微凝重,“只是不知晓,其中曲折,王爷与二小姐和三少爷,可曾有过详实计划?”

夜遐迩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兔儿爷又道:“眼下你俩让人捉摸不透的再次出来,应该就坐实了玲珑的猜测。”

盖棺定论,兔儿爷似乎相信了他们当初闲来无事的酒后胡诌。

客堂厢房里陷入沉默,没人再主动开口。

适时外面便传来吵嚷,伴随着一声小姑娘清脆的“哥”,一名土黄道袍的女冠撞进屋来,眉目含笑。

却在下一刻碰到夜遐迩不着痕迹的轻微侧头,年轻女冠立马停下,站在门口唯唯诺诺,叫了声“二姐”,不敢再有动作。

身后是着一身打着许多补丁的金黄衲衣、身份尊崇的年轻道士,执的是山外礼数,在门口先是朝着夜遐迩微微欠身叫了声“二姐”,又依次朝着屋里的夜三更与兔儿爷欠身称呼着“哥,兔儿叔”。

毕竟是尊卑有别,兔儿爷起身还礼。

或许,夜遐迩不在这里,这几个男女老少,也就没有如此多的桎梏规矩。

也只有女冠偷眼瞧瞧那个一直未转身的二姐,吐了吐舌头,朝着床上咧嘴轻笑的哥哥,做了个鬼脸。

少女终归是少女,心里头,可没那么多该想的和不该想的。

屋外又传来两个大和尚的嚷嚷声,显然是在跟颜衠拌嘴,怪他不让自己两人过来。好歹是颜衠生拉硬拽,才把这两个想要自讨没趣瞎掺和的大和尚带离了此处。

刚才与兔儿爷的话题算是告一段落,兔儿爷自然也明白其中轻重,对于这两个从七岁便离开王府东去龙虎求道的四公子五小姐,很多事情仍是要刻意的去隐瞒。

无他,山里人不可过多参与山外事。

甚是了解此中规矩、甚至说也见过山里人道心的受损,兔儿爷适时闭嘴,不再多言。

夜遐迩转身进屋,年轻妙道师抬手搀扶,这个一举一动落落大方的夜家四公子,表现出一副与年纪毫不相仿的稳重。

夜三更自然也不会回答兔儿爷刚才的问话,看见弟弟和妹妹,打心眼里笑起来,却又不小心扯住伤口,撇嘴倒吸一口凉气。

在姐姐跟前绝对要更守规矩的夜家五小姐夜寤寐即便如此还是不忘挖苦一下自家三哥,笑道:“要你逞能,活该!”说完还不忘瞧瞧夜遐迩,显然这一家兄弟姐妹,倒是都有些惧怕这位二小姐。

诚然,夜遐迩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也是没有办法,听过且过。

身着金黄衲衣的道士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小妹,不管是在家里的长幼有序,还是在山里的尊卑有别,夜寤寐对于夜思服的畏惧多少要多于那位聚少离多的二姐,又朝着笑眯眯的夜三更做个鬼脸,看向一边,假意没有瞧见四哥的眼色。

夜思服开口问道:“没事了?”

“死不了。”

“那就没事。”

很难想象兄弟两人的对话这么简单乏味到粗暴,哪怕是从小到大这两个相差三两年的同胞兄弟俩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今天谁掏的鸟蛋多谁抓的泥鳅多,服气了改日再比,不服气就打到服气。

更难想象的是,年长的夜三更在年幼时打不过自己弟弟。

“这次龙虎山怎么让你们来了?”对此疑问,夜三更自然不会想着这两人只是单纯的要来往京城顺便一些,对于这两个被龙虎山老天师,那位彭姓老道视作掌上明珠的存在,当年在京城与齐云山抢这两个紫金莲花相的娃娃,可是颇费周折,这十多年来即便回家探亲也是派门下真人一路护送,且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什么差池。眼下竟然放心他们前来参与重中之重的祖庭之争,其中款曲绝对不是如此简单。

自是不会对自家人有所隐瞒,年纪轻轻便身着金黄衲衣的道士瞧了瞧一旁的兔儿爷,即便不用挑明也知道是不想被这位只算得是亲人而非家人的长辈听了去。

阅历颇深的兔儿爷怎么不明白?也未心生不满,挪动身子,道:“你们聊,我回避。”打个哈哈,拐杖咚咚声响起。

便听夜遐迩又道:“有什么可回避的?难不成还能影响了龙虎山祖庭一说?”

二姐发话了,举止间颇显老成的夜思服仅仅是笑了笑算是歉意,很难想象这一家兄弟姊妹,除了一个成心好与夜遐迩对着干的圣人寺里小师妹,其他的都会对她言听计从。

夜思服整理一下思路,简短截说,“有传言称武当气运池的莲花,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里这些人可都明白这话中意思,天下道门细分十多家,各自所享气运福泽看似有些随便的全部寄托于一株莲花上,说白了那可是自家创教祖师爷化虹飞升后遗留人间的香火,可都是宝贝的紧。

夜思服夜寤寐兄妹两个一胎所生,被国师灵虚看出是道家老祖舍于人间独一无二的紫金莲花,才于二十年前引发出天下道门夺紫金的可笑行为。

谁家气运莲叶大茎肥,花开时能引紫气袅袅,哪一家便是当之无愧的道门第一。

诚然,七百年来武当与龙虎不分上下,也使得祖庭于两家来回更替未落他处,近几百年间争夺之势更甚,使得其他各家道门已然沦落至陪衬,有些更是人丁不兴青黄不接。

而如今,武当气运莲竟然枯了,怎叫人不心惊?

自然把几人表情收入眼底,夜思服叹气,“彭天师让我和寤寐来此,窃取武当气运。”

呵,好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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