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殓刀坟负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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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着使一出欲擒故纵之计的张九鼎当下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不得不说,如张九鼎这个高居武当掌门之位、独享这洞天福地所剩不多的恩泽恁些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仅仅是从昨夜姐弟两个硬闯山门开始,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到现在这两人站到太和大殿前吕祖飞升坛,张九鼎便不难看出这两人完全以这眼盲女子做主导。

是以,张九鼎才出此下策,直接将韩有鱼推出去,欲擒故纵也好,欲扬先抑也罢,无非就是想看看对方会有何种反应。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本该出面解决这件事的夜三更却由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眼盲女子上前,且抽出了一把怪异的短刀。

一把让张九鼎这个见多识广的武当掌门人都有些摸不清何种神兵的短刀。

让张九鼎这个见惯风浪的老道,有些森寒的短刀。

诚然,张九鼎便想到了这一家人另一个不太被人提及说道的背景。

整座天下,提及夜家,无非便是那位由江湖扬名再入朝堂生生博了个大周唯一异姓王之名的靠山王夜幕临。另外,便是夜幕临唯一的儿子,夜三更的父亲,夜鸿图。

之所以绕不开这个整日里买醉的男人,无外乎就是因为那个以姜之一姓传世数百年的避世宗门——殓刀坟。

要知道,殓刀坟几百年来的规矩,女婿可都是入赘殓刀坟呐。

被江湖中人誉为喝出个登堂入室的夜鸿图,可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把殓刀坟的女人娶回家的男人。

至今为止搅动江湖庙堂风云五十年的夜家,不知何种原因能迎娶出坟里的闺女,的确有成为江湖草莽间茶余饭后谈资的本事。

而殓刀坟之所以让江湖人士心向往之,无非便是这个宗门让天下万万刀客景行行止,望而生畏。

世间刀十之八九出于殓刀坟,世间刀客十之八九梦入殓刀坟。

仅仅是两句话,便道出殓刀坟地位。

作为江湖中所有刀客都绕不开的神秘所在,这个小隐隐于山野的避世宗门,自有传言抑或是记载开始,便无一刻不是这些刀客心神往之的地方。

不同于其他兵器,哪怕被众多江湖中人称作最顺手的兵中君子——剑,也只能在兵器谱上屈居榜眼。

被称作“兵中霸者”的刀,种类繁杂,即适合大开大合的霸道,也可以四平八稳的含蓄,这与剑所能展现出来的细腻委婉大不相同。

自殓刀坟这个怪异到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进入江湖,那些个刀客似乎便离不开了这个到如今都不知道具体位置所在的宗门。

殓刀坟铸刀,铸最有灵性的刀。

殓刀坟收刀,收全天下有名无名的刀。

殓刀坟有刀,可自行认主护主的刀。

只是这把该是殓刀坟的刀,甫一出鞘,竟压得剑意充盈的武当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先习软剑再习重剑最后习有所成方可换作木剑的武道剑术道士,可说是最不济也等同于武人中的初入天象境,眼下竟然被一把匕首有压制之势,张九鼎怎能不惊?

也是道听途说过许多关于这家宗门的种种事迹,对于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刀冢有着全天下十之八九的刀,张九鼎起初是不信的。

现在信了。

有如此刀中神兵,怎就驾驭不了万万刀?

张九鼎瞧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夜遐迩那具山风中略显单薄的身子,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竟如此仓促的将韩有鱼推了出去。

韩有鱼脸上本就虚弱的病态色更是变得惨白,想着往后退两腿却又不听使唤,也该是吓的也该是慌了神,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遐迩循着声音慢慢向前,一步一句,不只是说于韩有鱼听,好似说给了对面所有人听。

“咱们就一笔一笔的算吧。”

“安驾城里,你要偷刀,偷我们殓刀坟刀客的刀,可笑不可笑?虽说被发现,你竟还胁迫于我,可笑不可笑?你还要用我胁迫我弟弟,可笑不可笑?”

三句反问,便将安驾城中两人矛盾尽数说出,一解太和大殿前重道士心中困惑。

对于这个外门三代弟子的所作所为,莫说是那一众道士,即便是张九鼎与韩顶天,也是不免有些错愕。

这小子是犯了什么邪,竟如此胆大包天?!

夜遐迩仍旧絮絮。

“我知道当时你不敢杀我,再者说,后来也就知道那不过是我自家那个偏执的外甥女,与我们家的一些私人恩怨,所以才会变着法子的糊弄你来做这倒霉事。所以说,你也算是个冤大头,怎就如此不济,让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丢人不丢人?真要说起来,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五五分,不能全怪你也不能全怪她。所以啊,那次我还真没怎么怨你。”

拢了拢风吹凌乱的发丝,夜遐迩巧笑倩兮。

“不过还是有些恨你,知道恨你什么嘛?”

自然是没想着让韩有鱼回答这个问题的夜遐迩还是停顿了一下,好似是拿捏人心一般,给对方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

她接着道:“最初在历下城里,即便是你错杀了那位妇人,和我又有何关系?即便是找上门来出言不逊中伤于我,我也只是让我弟弟教训你一下罢了,也没想着如何如何。那时候啊,我就想跟着弟弟安安稳稳的走南闯北,或许过个几年,能等他成家,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呢,这辈子就最简单不过了。可是后来呀,这些个机缘巧合的事情撞在了一起,竟就让我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事来。”

不算是步步紧逼,可这眼盲女子一步一步走来似是踏在了自己的心弦上,那一句一句砸在自己脑海里的话,让韩有鱼这一刻真就懊悔当初怎就脑袋一热跟着自家哥哥去到了历下城,才有了这半月来狼狈过活,尤其是眼下,好似把自己这条命都交待到了别人手里。

只是,韩有鱼此刻只剩下惊慌失措的无助。

那个被武当守山人称作“口就杀气”的眼盲女子款款走来,仍旧喋喋。

“怕是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怎能懂?我恨你出现的太晚,差些就让我弟弟磨平了三年前的棱角,而我还身入温柔乡而不自知,乐呵呵的游戏这万里河山。不过还是要谢你呀,谢你让我及时止损,没有毁了我弟这一世机缘。唉,你又怎么会懂呢?你不过是个整日里想着如何欺负良善、满脑子龌龊心思的纨绔膏粱子,怎就能明白心有大道的人所思所想?所以呀,不要害怕,仅仅就如在历下城一般,给你个小小的教训好了,不会太痛。”

韩有鱼忽然觉得对面这个女人无神的眼睛里有杀机。

在韩有鱼跟前站定,夜遐迩又是一撩裙摆,像是村头女人家浣洗衣物般侧蹲下身子。

韩有鱼因害怕变得急促的呼吸落在她耳朵里,也让得夜遐迩嗤笑出声。

“我娘还没走以前就跟我说了,我弟惹祸太多,要让我多行善事,替我弟消灾,才能给我弟多讨来些大道机缘。因为我是他的负刀人,殓刀坟的负刀人。”

张九鼎睁眼,露出一刹那的骇色。

“殓刀坟负刀人,请刀主,鸾,饮血。”

天柱峰顶,太和殿下,飞升坛上,有刀剑喑喑,大过山风。

负刀人。

一个世间只存在于殓刀坟中的独有称呼。

天下刀客千千万,哪怕是一些个达官贵胄或是一方豪杰,也不敢说会单独去请一个为自己负刀的人,更遑论那些个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之辈。

殓刀坟则不然。

凡持刀者,必有负刀人负刀在侧。

凡刀认主,必先择负刀人再行认主。

刀在人在,刀毁两人亡;人在刀在,人死刀归堂。

负刀人,使刀人,两两相合,缺一不可。

而那个负刀人,便将那把叫做“鸾”、能压制恁些兵刃、让人心底生寒意的短刃插在韩有鱼胸口正中,深不及半寸,绝不到致命的地步。

这把号称天下兵中霸者的共主单刃匕首,说是吹毛必断一点不为过。

夜遐迩拔刀。

滴血未沾。

好似都未感觉到一丝疼痛,韩有鱼眼睁睁瞧着那把匕首扎进自己胸膛又离开,似乎都能感受到匕首上那丝凉意。

何其锋利,沁人心脾。

不做停顿,不等已然吓破了胆的韩有鱼有何反应,夜遐迩轻笑,竟有股子嗜血的味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第二刀,为历下城那位你或许都不知道名姓的妇人,讨个公道。”

韩有鱼打死也不敢相信,能在这双一丝神采都未有的眼睛里,看到杀气。

还是个女子。

韩有鱼彻底慌了神,那双空洞双眼中隐藏不住的杀意,即便是傻子都能感觉得到,直教人心底生寒。

那把匕首再次袭来,韩有鱼不再愣怔出神,胸口处忽然传来的痛感让他瞬间冷汗直流,痛叫出声,手脚并用向后倒退。

显然,这张他曾垂涎的脸庞,眼下无异于魔鬼,让他肝胆欲裂。

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眼盲的影响,这个似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貌美女子熟稔挥动匕首,带着一道完美的弧度,划向韩有鱼脖颈,力求一击必杀。

昏沉天色下,在这个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公子哥儿慌乱惊呼声中,随着一声“福生无量”响彻飞升坛,映着韩有鱼因恐惧有些变形的脸色,那把匕首的攻击落空。

谁也没有料到张九鼎竟然会出手。

这个已然在掌门之位恁久、自恃身份不曾动过手的老道,平日里即便路过后殿里内门道众修习武学的无极馆也仅仅是出言指点,从未说过会亲自示范一二。

至少二十余年,山中一众也仅仅只是听说过出手指导过韩有鱼的心法抑或体术。

大袖摇曳间,张九鼎翩翩若仙,拽住韩有鱼衣领,如同丝毫未动再次重回原地。

已然想要出手的两个大和尚也在夜三更拦阻下停在原地,不明所以。

显然是预料之中,夜遐迩盈盈起身,嗤笑道:“还说不是道士乱来?”

不慌不乱的夜遐迩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风范,对于那阵迅疾刮来的劲风,眼皮都未眨一下,续道:“今日且先把你这条命搁下,日后自会有人收缴,我就不要越俎代庖多此一举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湖再见。”

她转身回走,又道:“另外,说好的悉听尊便,真是好臭好臭。”

“放肆!”

拐弯抹角的辱骂自然惹来对方的生气。

不等张九鼎开口,已然瞧见自家儿子如此伤势,又听得对方辱骂师父,韩顶天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步踏地,身形便要扑向夜遐迩。

只是紧接便被张九鼎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

夜遐迩侧头。

“呵呵。”

尽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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